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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那年我媽離婚未遂後 書信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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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

很久沒有給你寫信。

爸媽給你的信中應該已經提到了小弟的事吧?如果你還不知情,也沒什麼奇怪的,他們不想讓你擔心,但我想讓你知道,好的壞的有關咱們這個家的一切。

期宜沒了,患了白喉沒救回來。大家都很消沉,姆媽說你隻會比我們更難過,因為遠在南島,無法送小弟最後一程。姐,不要哭,壞訊息已說完,你可以鬆口氣了。

還要與你說,我快結婚了。姑且算個喜訊吧。對方你也認識,陳橫。我想你看到此處,定會驚訝得掩嘴吧。陳橫五二年調回上海來了,在秘書處工作,一直單身被家裡家外催,我則因家庭成分原因工作中不被信任而苦惱,所以我們倆一拍即合了。

在外界看來,我和他實在不般配。

一則是年紀差得多,同屬雞,他大我一輪。我實驗室的同事說酉酉相刑,兩隻雞不要啄起來啊,家無寧日。我想他拿的不該是生物學博士學位,是玄學才對;

二則是兩家門戶不當,我們家成分太高,他卻是立過功的,又向來會做人,假以時日,青雲直上不是問題。娶了我,功名利祿往後就徹底成了他鄉之客。陳家反對這門婚事,這時候他們寧可陳橫繼續單身下去了。

爸爸姆媽也不同意,態度比當年你和姐夫在一塊還要排斥,罵我把婚姻當成了交易,還自以為是等價交換(爸爸還說陳橫做的是蝕本生意)。

總之,他們認為陳橫與我從小就是最好的玩伴,他過於習慣護我周全。如果婚姻是一種保護的方式,那麼他哪怕沒有男女之愛,也會毅然和我在一起的。這樣的婚姻是不平等的,到時候陳橫和我都受委屈,免不了彼此怨懟。

如果你還在家,肯定會問我:平平,你自己怎麼想呢?

我也不知道。我曾歡喜過他,雖然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如今和他在一起,我的確自私,並鼠目寸光地想要改善家裡的境況。

又扯遠了,光顧著說自己的事。

家裡一切都還好。爸爸媽媽都很忙,尤其是媽媽,她簡直日理萬機。

自從福音小學變為公立之後,本以為媽媽要從校長位置上退下來。但念在她工作出色認真,還叫她坐原來的位置。這學年起,入學孩子猛增,一年級一下子多了兩個班,教師人數有限,媽媽既當校長,也要教課。我每天在實驗室熬鷹,總是最後一個走,可不管多晚,到了家,媽媽還在工作。她那麼瘦弱,竟然沒熬垮,我除了佩服就隻有心疼。

她常念起你,極盼望你與宋姐夫恩愛,還說什麼“千萬不能吵架,不然你姐連孃家都回不了”。得知你在報社升職,她非常欣慰。

一九五三年七月四號你的二妹平於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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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妹:

六月十六日夜八點二十分,寧宜於瑪麗醫院誕下一女,六磅一盎司(五斤五兩),起名良音。母女平安,特來信告知。

五五年六月十七宋長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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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

請原諒我這兩個月都沒來信,忙著照顧孩子,上個月又恢複工作,實在無暇分心。良音不到三個月,我就給她斷了奶,醫生有勸阻我,長鳴也不大樂意我虧待他閨女,我對他們說,我們家四個孩子都是喝奶粉長大的,個個都健康聰明。

之前懷孕時,長鳴曾表示希望我暫停報社的工作,我沒有同意。良音出生後,他又提起這事,孩子需要母親照顧,況且我們兩個和家裡都離得遠,沒有可以搭把手的人。我這次險些答應了,最後還是找了保姆來支應,連換了好幾位,都不大合心意。

最後副主編的太太給我推薦了一位,是她從老家來的親戚,已經帶了一陣子,的確把良音養得很好。長鳴還是不滿意,他固執起來簡直和宋大先生一個模子刻出來,但我已經顧不得他了,報社那邊一大堆事要辦。

之前信中,我已與你說過,香港報業五花八門,競爭極為激烈。最近主編決定開一版新刊,主要登載詩歌和小說,以吸引讀者。如今投稿者少得可憐,便讓我負責去挖掘和爭取作者。這機會是我努力爭取來的,主編答應等到我坐完月子,我豈能掉鏈子?

的確是可憐了良音,好在長鳴的大嫂聽說之後,決定過來幫我們帶孩子,到時候我就更放心了。你去年生了陳愆、陳愬之後,直接把他們送回長沙讓婆婆帶,我當時還覺得這麼做太草率,如今萬分理解了。

說到這,此前你說五月、六月均來過一次信,七月兩次,而我隻收得兩封,去郵局詢問,他們也說沒有收到過,最近郵政不大穩定,許多人都遺漏了信件。長鳴已和一家開小飯館的上海老闆說好,他定期往返時,有償幫我們寄東西,我的信會放在包裹裡。如今很多人都這樣做,你不要擔心。

一九五五年八月二十日姐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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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平:

老闆告訴我,如今最緊俏的就是糧食,但是他不能幫我們帶米糧,所以我隻得買些餅乾和掛麵,分量很少,總好過沒有。

你猜我前些日子遇著了誰?英娘。從前帶過小弟小妹的那個英娘,以防你不記得,我再多說些。薩沙喜歡的英娘。你再想不起,我也沒轍了。

那天我帶良音逛燈籠洲街市,她在那兒經營一家熟食店。許多年頭不見,我一時根本沒認出來,大搖大擺從她鋪麵前經過,她從後麵喊的我。一轉身,鋪裡鑽出來個小丫頭,朝我和良音跑來,衝我們說:“阿姨,我媽媽叫你們呢。”

她老了,怎麼能不老呢?我離家已經二十年,上次收到家裡來信也已經是十二年前的事了。我想你們。

英娘並沒有結婚,女兒小米是當年來港的路上從羅湖邊界撿的,比良音還大一歲。英娘掙錢供她讀書,母女倆最近為此頻頻爭吵,小米想輟學幫忙家裡的生意,英娘不希望她繼續做小生意,想女兒坐辦公室。但不論熟食店還是辦公室,總歸不愁活不下去,我看母女倆且有得爭。

良音也夠讓我頭疼的了。她小時候身體弱,總是過敏、發燒,大嫂和阿姨帶她,什麼都隨她意。長鳴這些年飛國際航班,在家總待不長,我們倆就這麼一個寶貝疙瘩,他閨女就算要天上的星星,他反正會開飛機,能上天給她摘。總之,將她養得任性之極。和她比,你都是乖的了。

好在,她聽我的話,但隻聽我的。上個月我去美國出差,長鳴請了長假在家帶她。你能想象麼,我一從機場出來,他一個北方大漢居然抱著我,泫然欲泣,委屈到不停哭訴,“你女兒太壞了,她一直欺負我。”

前兩天過四十歲生日,請一群朋友來家裡熱鬨,共慶本人年至不惑。事業,事業小有所成,養家無憂;家庭,和丈夫恩愛,女兒伶俐漂亮。還有一群誌同道合的朋友,怎麼看都挺好的。

港人信風水,好算命,友人圍在一塊起鬨,要看看我究竟是什麼好命,支個攤就算了起來。說我驛馬威過赤兔,這輩子最大的不如意當屬命犯漂泊。不過“有馬就要行,行咗至有路行”,況我又有印綬扶身,怪不得能闖出一番事業,回了家來又被人珍惜……如此雲雲,撿些好話說。

隻有長鳴看出我難過。我想家了。每次想起,我女兒是靠照片來認識媽媽的親人們,隻有止不住的傷心。

昨天長鳴陪我乘車去了羅湖站,那裡是九廣鐵路香港段的終點,岸對麵就是廣州,是這些年我最接近咱們家的地標。想你們了,我就坐車過來待一會,虔誠祈禱你們都好。

一九六九年一月二十
姐寧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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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

這幾個月很忙,不僅工作,還在尋找新的帶信人,最好親自送上門,好替我看看你們。原先的老闆準備閉店養老了,我問他可打算回老家去,他不言語,想來抱定主意要在香港終老。好在我最終找到了他的接班人,英娘一位務工的朋友,這封信就是由他帶來。

最近發覺自己變得越來越絮絮叨叨,也許是年紀到了,對誰都生出了些叮嚀的**。

報社的後輩和我抱怨新接洽的作家難相處,我好一頓勸,直到她一打了個軟軟的哈欠,我驚覺她正隱忍著不耐煩,立即住了嘴。人家也許隻是隨口抱怨,畢竟誰能不抱怨工作呢?

有樁趣事與你們分享。

良音前陣子在街頭被星探挖掘了,說挖掘為時尚早,叫她去試鏡。

她那日和小米逛街,回來兩手空空,衣服、化妝品一概沒買,但比買了還開心。聽我為你們複述:

那人從身後追上來,一手拔天,一手貼地,嚷道“咁高!”,不疊誇我,什麼“背影索到謀殺菲林”啊,“正麵一看更了不得,尤其對眼閃閃發光,好靚啊”……

總之哄得小小少女稀裡糊塗接下了名片。我見她滿心歡喜,知其必去,是絕對勸不動的。長鳴大加反對,直言“必是誘騙年輕女孩的陷阱”,結果良音嫌他掃興,他可能不想被當成無趣固執的父親,竟請假陪她去。

回來以後,兩個人的情緒天差地彆。長鳴興致頗高,說那是家正規的電視台,麵試方對良音的外形極其滿意,誇他會生(明明是我會生,奈何沒去,叫他冒功了)。但良音好生氣,再滿意,她不還是落選了。

原來人家嫌棄她說粵語有口音(我是一點都聽不出來),她不疊同我訴苦,“在家媽媽講上海話,爸爸講安東話,搞得我南腔北調。”說說竟然哭了。我忙安慰她,“多好啊,這就是鄉音呐。你既是香港人,也是上海人、遼寧人。”她才破涕為笑,說:“這麼複雜的底色,倒是滿精彩的。”

落選也好,給我好好讀書。

天呐,寫下這句話讓我覺得我終於變成了以前爸爸的模樣。還記得嗎?他總是教訓我:“王寧宜,你這個數學成績,彆說讀大學,往後買菜都被人坑。”

叵耐這麼多年,鮮少進過菜市場,沒什麼機會驗證。我想人是可以被磨煉出來,真讓我天天買菜,我肯定也是能乾好的。

一九七二年四月八日姐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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