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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那年我媽離婚未遂後 牛欄奶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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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牛欄奶粉

清明後穀雨日,清晨時分,慎予趕至亞爾培路報信,安安已生下個女兒。

姐弟又趕去客店接父母、姚太太赴院探望。

七點鐘,寧宜睡醒來,找不見母親,任王遺時和張嬸如何勸,都號哭不止。

張嬸擡頭一瞥,指著鐘喊道:“先生!你上班要來不及了呀!”

王遺時隨之望去,果真已近八點,然而女兒並無收斂意思,一聽父親要離開,哭聲頓時更加嘹亮。

王遺時蹲下來與女兒商量:“寧寧跟爸爸上班去,等爸爸上好課,一道去醫院尋媽媽好不好?”

寧宜抽噎著點點頭,王遺時從張嬸手裡接過手帕為她擦掉眼淚水,對張嬸說:“幫她換件出門的衣裳。”

父女前腳走,惜予不多時便回了家來。張嬸一看她回來,連連叫天。

惜予得知早晨的風波,對張嬸說:“沒事,我給先生打支電話。”

惜予到街附近電話亭,教接線生連到王遺時辦公室電話號,起先是同事接聽,後纔是王遺時過來。

“寧寧在你身邊嗎?”

“不在,幾個學生帶去操場玩。你回家了?那下課後我就不去廣慈了。”

“你還是帶她去。”

“啊?”

“你也該去探望一下,碰到慎予讓他明天早上來家裡,我會燉黑魚湯,帶去給安安。”

王遺時笑道,“得令,下了課就去。”

下午結束課程,王遺時立即帶著寧宜趕到廣慈醫院,自然撲了個空。寧宜找了一天媽媽,情緒越來越低落,嘴越撅越高。

王遺時一路忍著笑帶女兒回到家裡。

寧宜進了門,一看見惜予,滿腔委屈發作起來,吧嗒吧嗒掉著淚,小豬一樣拱進了媽媽懷裡。

王遺時迫不及待同惜予分享當時的情景。

到廣慈以後,寧宜一聽媽媽早就回家去,立刻拉著爸爸要回家,慎予想抱她去看小妹妹,她死活不肯。非但自己不要,還扯著王遺時褲腿,不許他去,父女倆在醫院走廊又嚎又拉又拽。

“你不生氣?”惜予問。

王遺時說:“倒是更有趣。這麼小小個人,竟已經生出佔有慾了。”

惜予拉著寧宜問:“聽說你今天尋不見媽媽就一直哭?”

“我不想……”

“不想什麼?”惜予循循誘導,王遺時竟有些期待,緊張地舔了舔乾涸的下唇。

“不想你去看妹妹。媽媽是我的媽媽。”

惜予與王遺時相視,惜予說:“對啊,妹妹也有她的媽媽。”

寧宜愣住,惜予看她似懂非懂,繼續說:“每個媽媽都寶貝自己的孩子。你覺得你能取代妹妹在舅媽心裡的位置嗎?”

寧宜還愣著,王遺時心裡歎息:這個笨蛋囡囡誒……悄悄捅捅惜予:“你說得太深奧了。”

惜予沒搭理他,看著寧宜,她終於反應過來,搖搖頭道:“不能的。”

王遺時立即默唸:阿彌陀佛!總算沒笨到家。

“對,”惜予解釋,“道理是一樣的,妹妹也不可能取代你在媽媽心裡的地位。”

“還有爸爸心裡的。”王遺時連忙補充。

“我早上送爺爺阿孃去到醫院,立刻就趕回來找你了呀。”

惜予教寧宜喊謝家爺娘作“爺爺”、“阿孃”,而不是“外公”、“外婆”。

寧宜似懂非懂,慢慢理解表妹的降生並不會影響父母對自己的愛。

惜予用手蹭掉女兒眼角的淚痕,王遺時替上,繼續開導:“爸爸媽媽不會離開你的,就算不見了,那也是一會兒就回來了。往後爸爸媽媽不在身邊的話,你要記著這點。”

待張嬸燒好水來領寧宜洗澡,王遺時一臉納了悶了,問惜予:“有兄弟姐妹這麼可怕?”

他是獨子,萬千寵愛於一身,從來不存在“寵愛危機”。但惜予懂,她的父母時隔多年才又有了一個孩子,加上長子猝然離世,對惜予愛到了骨子裡,可慎予誕生以後,惜予還是能順著模糊的記憶摸索到當時的失落,她失去了父母獨一無二的愛。

—·—

半個月後的一個深夜,慎予突然尋上門來。雷鳴一般的砸門聲,驚醒一家三口。

王遺時跳下床去開門,惜予披著外套跟出去。

開了門,見是慎予,他看起來精神萎頓。

“怎麼回事?”惜予問。

“我丈人過身了。”

慎予準備連夜送姚太太回杭州。

但安安突聞噩耗,情緒已然崩潰,姚太太正在家中安撫她。

若他倆一走,家裡便隻剩安安母女與李嬸。屆時李嬸無法既照顧新生兒,同時看住一個成人。

“阿姐幫我看顧好她。”

惜予拍了拍他的手臂:“快動身罷。”

慎予從口袋摸出鑰匙,被惜予推回去,“我有備份。”

“好。”

目送弟弟下樓,惜予對隔壁作探頭觀的袁太太微躬致歉,“打擾你們休息,不好意思。”

“沒事,沒事,”袁太太亦不由感慨,“造孽喲…”

惜予回到家裡,王遺時正蹲在寧宜房間門口勸她回去睡覺。寧宜倔強搖頭。

惜予對王遺時講:“讓她跟我一道過去吧。”

“不行,你哪照應得過來?”

惜予問寧宜:“等會帶你過去,能不能乖乖待著?”寧宜忙點頭,惜予伸出手,她滿臉歡欣地牽了上去。

惜予叮囑王遺時,“明天早上張嬸過來,你叫她直接去找我。”

“沒問題。寧寧,過去不許吵姆媽、舅媽。”王遺時還是不放心。

寧宜低垂腦袋,掙紮了一會,戀戀不捨鬆開了手,道:“我不去了,姆媽,你去陪舅媽吧。”

“乖囡,”王遺時牽過她,對惜予講,“放心去。寶貝,跟姆媽再會。”

聽完女兒哭唧唧的“再會”,無暇溫情,惜予隻身穿入黑夜,匆匆往慎予家去。

那邊情況很不樂觀,慎予把安安鎖在房裡,不然她定然衝出來抓著他們也要回杭州。於是一進門,就聽安安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隔壁房裡的嬰兒亦跟著哭。

見惜予來,眾人如迎救星。

姚太太不斷用帕子蘸眼淚,帕子已然濕透,惜予摸出她的手帕遞過去。

姚太太顫聲道:“好孩子,安安不能回去。你…你幫嬢嬢照顧她。”

“我寸步不離。”惜予話音剛落,房裡傳來一聲淒厲的叫聲——“讓我死了吧!”

慎予咬咬牙,對丈母孃說:“車就在樓下,不能再拖了。走吧。”

兩人依依不捨出了門,惜予纔去開房間門鎖,安安呆站在門口,臉已叫淚水泡得浮腫,嘴唇綻開一道道豎紋,她用了渾身力氣哭喊、砸門。

安安看到惜予來,人一虛脫,跌坐在地,憋在心裡的最後一絲委屈也終於忍不住,輕聲抽泣起來。

惜予扶她坐回床沿,又抱著她。一整夜,家裡一大一小的哭聲偶有間斷,未曾停止。

好容易捱到清早,小囡總算睡著,安安也沒了力氣。李嬸趕忙去廚房燒早飯,惜予靠在臥室的躺椅上閉眼小寐,不敢稍離。

待李嬸來喊她們吃早飯,惜予半拉半攙著安安出來,李嬸拉開椅子讓她坐下來。

“多少嚥下去些。”惜予勸她。

安安舀了一口粥,還未嚥到底,立即起身奔去浴室哇哇嘔出來。惜予同李嬸跟到門口,李嬸搖頭對惜予講:“這樣下去不要三兩日,奶水肯定縮光。”

“現在幾點鐘?”

“七點半吧。”

惜予囑咐李嬸盯著安安吃飯,自己先回了趟家裡。

那邊,王遺時正伺候寧宜刷牙揩麵,見妻子氣喘籲籲回來,將女兒抱下洗手池前的板凳。

“姆媽!”

惜予抱起女兒問王遺時:“你能不能買點奶粉過去?”

“沒問題。那邊怎麼樣?”

“糟糕透頂。”

為子女者,身處異鄉卻遭逢父母過世,子欲養而親不待,乃天下一大憾。如今大家又競相攔著一個悲痛的女兒回家送父親最後一程。

惜予心下也覺得她們有些殘忍了。王遺時看出她麵色不好,安慰道:“這是姚家和阿弟的決定,咱們不好乾涉。你已經儘力了。”

再去慎予家時,李嬸告訴惜予,安安的奶水已經不足孩子飽腹,那可憐的嬰兒不停哭泣抗議饑餓。

好在不多時,一名年輕的男學生受王遺時托付,拎著三罐牛欄奶粉登門。

他執意不用招待,站在門口,等惜予接過奶粉,又從鼓鼓囊囊的褲子口袋裡掏出來一隻玻璃奶瓶。

“聽王家阿哥提及,既事出突然,孩子此前又未吃過奶粉,我想家裡可能沒準備奶瓶,便去婦女商店那邊找了找,浪費了一點時間,真是不好意思。”

惜予把奶粉和奶瓶都交給李嬸,對他說:“你太有心了,奶瓶還真沒有準備。我瞧你年歲不大,已念大學了嗎?”

那嘴角毛絨絨的軟胡須,說話時還未習慣自己變得低沉的嗓音,分明是個半大孩子。懵懂青澀的模樣使人想起以前的慎予。

男學生撓撓頭,羞澀地笑著。

他纔是個高中生,來兄長任職的大學校園打網球,碰巧得知此事,便自告奮勇為脫不開身的王遺時跑腿。

五月底上海正午,太陽的熱辣已經開始冒頭,惹出這位年輕的奔波者一頭細汗。

遞他毛巾,正擦汗,又聽惜予問:“你叫什麼名字?”

“宋應暘,阿姐可以叫我暘暘。我大哥宋應是和你丈夫是同事。”

“今日家裡實在不適合招待客人,改日定要請你還有你阿哥一道上門來作客。”

“謝謝阿姐。”宋應暘捧回毛巾,笑眼似月牙彎起。

宋應暘走後,李嬸同惜予感慨:“這家公子心細、教養好,生得漂亮。他爺娘真真有福氣!”

“誰說不是呢?”惜予笑笑。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孩子剛睡下,安安那邊丁零哐當收拾行李。

惜予從嬰兒房出來,安安竟拎了一隻皮箱,身上還著著一件緞絲睡袍,頭發亦是烏糟糟樣子,回頭看了眼惜予,眼神無光。

李嬸從大門邊的廚房間衝出來,眼疾手快一把拿住安安腕子,安安立即劇烈掙紮起來。逼得李嬸大喊:“姑太太,快來幫忙。”

誰也不知素來柔弱的女子哪來這樣大的力氣,兩人合力才勉強拉住。安安被摁回沙發上,李嬸收走皮箱,惜予握住她冰涼的手。

安安反攥惜予雙手,連聲哀求道:“姐姐,你讓我回去吧!現在孩子有奶粉吃,李嬸會好好照顧她的,還有什麼理由強留我在這呢?”

“擔心你身體吃不消。”

“阿姐當初為了慎予和我,不也沒出月子就義無反顧趕回杭州嗎?手足尚且如此,更何況父母?父親在時,我少有儘孝,如今他去了,我怎麼能在這,在這……”

惜予抱緊哭倒在她懷裡的安安,聽她抽噎道:“全是報應,都是我害的。”

“瞎說。”惜予對她感同身受,下定了決心,喊道:“李嬸。”

李嬸跑出來,問道:“姑太太有啥吩咐?”

“我帶太太回杭州去,這段時間勞煩你帶孩子,工錢加倍。我會叫王先生幫你搬到我們那邊去住,可以不可以?”

李嬸望向傷心欲斷的安安,沒什麼猶豫,點了點頭。

惜予帶著安安,先回亞爾培路簡單收拾行李,與張嬸交待家務,和寧宜依依惜彆。等王遺時把李嬸和孩子接過來,安安抱過孩子,兩人才踏上回杭之途。

沒料到這一走,再回上海已是姚老爺七七之後。因安安情緒常不穩定,發作起來整夜的哭,竟日的鬨,弄得自己和身邊人都精神萎靡,於是屢次歸返不得,無奈淹留。

安安始終覺得父親去世是她造下的罪業,若非當日自己決意私奔,父親便不會一病不起。而另一個受她牽累的人就是惜予,還未出月子就為他們來回奔波,虧損了身體。

也許是受了刺激,隻要惜予離開得久一點,安安不時會產生惜予跟父親一樣被她害死了的幻覺,總要大鬨大喊一番,誰勸都無用。惜予隻好挨著她住下。

一直到七月頭,姐弟倆才帶著安安回上海。這時,安安已被確診產後抑鬱,人日漸消瘦。到家時,王遺時同李嬸幾乎要認不出她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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