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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那年我媽離婚未遂後 遠離顛倒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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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遠離顛倒夢想

王謝經此一遭轉變得格外敏感,害怕生人,便是自己家裡,她隻粘著惜予和張嬸,旁的人哪怕隻是多抱了一會,她也會咿咿呀地抗議,直到哭得聲嘶力竭才罷休。

到了夜裡,她也不願意和兄弟一起睡,在小房間哭,惜予不忍心,掀被子穿拖鞋,剛起身就被王遺時拽回了床上。

“這樣下去怎麼行?她醒幾次你就過去哄幾次,看看,黑眼圈都出來了。”

王謝的哭聲開始擡高,加強召喚母親的力度,在精神衰弱的惜予聽來,像日本人往蘇州河丟一整夜炸彈的動靜。

王遺時一直拉著她,惜予不耐煩問:
“你想做什麼?鬆開。”

王遺時被凶了,卻還笑嘻嘻地湊上來從身後抱住她,“小的這就去把她抱來,老佛爺息怒。”

說罷惜予身後一空,他彈下床踏著碎步出了臥室,不一會,端著啼哭不止的王謝重新出現。王謝一見到媽媽,伸手要抱,王遺時彎腰把她塞到惜予懷裡,後退兩步唱了起來:“山人我有兩策獻予主公~~~”

剛才還是“老佛爺”,這會又成了“劉皇叔”的惜予笑道:“好你個諸葛蓮英。快說罷!”

王遺時的主意,一個是讓期宜從此跟著他們睡,但這樣一來,惜予的精神衰弱短期內肯定緩解不得了;另一個法子就是請張嬸做住家保姆,夜裡由她來帶王謝。按說這個方案優於第一個,但它有兩個問題需要解決。

第一個問題,亞爾培路公寓沒有給張嬸下榻的空間;第二個問題,張嬸會答應當住家保姆嗎?

張嬸和家裡商量過後,轉過天來喜吟吟地來告訴惜予,她願意當這個住家保姆,問哪天開始。

惜予如迎大赦,高興得連說幾聲“好”,拉著張嬸的手捨不得放開,“說好了,下個月開始。我巴不得你立刻就來,不過搬家總歸需要一些時日。”

“好端端的作甚要搬家?”這項安排出乎張嬸意料,她一下慌張了起來。

“你肯來看顧妹妹,幫了我和先生多麼大的忙。不過,家裡哪還有供人下榻的空間?總不能叫你睡客廳吧!”惜予安撫張嬸,“我父母福煦路的住處空房多,咱們一家子都搬過去。放心,那兒離你家不比亞爾培路遠多少,日常想回去看看仍然方便的。”

張嬸這才鬆了口氣,心下沒了顧慮,不由地展望起新居所的生活。問惜予,往後三餐還是她來做嗎?她是跟著雙胞胎睡,或和其他用人睡?聽說大家族有許多規矩,太太可得提前教教我。最後一點,張嬸格外強調。

惜予很是歡喜張嬸直來直去的性子,耐心回答她:“我父母不興繁文縟節,個人隻消做好自己的事,見了麵喊聲老爺夫人就行。雖說眼下要住到一起去,但我和先生遲早還得自己過,所以在這個傢什麼樣,到那邊基本還是什麼樣。”

三餐的話,謝家有自己的大菜師傅,用人們的夥食則由他的小徒弟負責,所以往後不用張嬸買菜下廚,她和越秀就專門照顧兩個小的。眼下王謝睡覺還離不開人,所以搬到福煦路以後,張嬸夜裡得先陪著,等王謝能自己入睡了,會在嬰兒房左近撥個單間給她住。

就這麼著,初冬的時候,惜予帶著王遺時、孩子們、張嬸和越秀集體搬進福煦路花園洋房,開始了三世同堂的熱鬨日子。

—·—

四〇年時,張藻明與宋三從陸軍官校受訓完畢,轉至祥雲的雲南驛初級班,正式成為航空班的學員。

慎予長居昆明,算是離他們最近的人,張太太動了心思,特意來拜托惜予,問能不能請她弟弟在當地采買些東西捎去給孩子。

惜予答應下來,當一樁正經事辦,在燈下伏案給慎予寫信。王遺時洗了兩隻梨進來,拉過一把凳子坐旁邊欣賞她打墨水。

“先吃梨,等等再用功。”

惜予放下鋼筆,接過梨子,和王遺時就張太太的委托聊了起來。

王遺時說:“他們都是大小夥子了,哪還需要父母事事操心?”他無心一語卻提醒了惜予,張藻明之外,還有個宋三。

她拍拍王遺時的大腿,問:“宋教授有與你談起過他弟弟嗎?”

王遺時裝傻反問:“哪個?”立刻被惜予重重打了下大腿,他“誒喲”喊著痛,一邊搖頭,“沒有,一個都沒提過。你又不是不曉得,打那以後,他對我們家就有些疏遠的意思。連宋夫人也不太與你走動了吧?”

說“有些疏遠”、“不太走動”,總歸還是太客氣了。實際上,他們兩家將近半年沒有過任何聯係。不久前楊升夏的婚禮上,算是台麵上公開的“決裂”了。

楊升夏是王遺時高中及大學的直係學弟,初入職場又給遺時做助教,兩人緣分匪淺,因此私交也不錯。

去年年初,宋二出走、宋三參軍,接連地把家裡鬨得不可開交之時,楊升夏還隨王遺時親赴現場,毫不避嫌地幫忙勸架。

那一回,他遇到了奚泮,宋大夫人的孃家妹妹,一見鐘情。

楊升夏見人家姑娘性子似乎有些內秀,怕自己一上來就主動追求顯得孟浪,便央求王遺時從中牽線搭橋。遺時想也沒想就答應了,年輕人追求愛情,他從來是支援的,讓惜予借著和宋大夫人聚會的時機問了問人家姑孃的意見。

沒想到奚泮對楊升夏其人不光是有印象,還頗有好感。

當時宋大氣急之下,罵宋二不結婚,宋三不讀書,訓斥他們個個都那麼忤逆。奚泮早已料到她和宋二親上加親的喜事不可行,卻沒想到這家夥真有勇氣一走了之。吃驚之餘,回過神來,臉上顯露出一絲淡淡的沮喪。她這個年紀的女孩兒,沒有想被男孩“嫌棄”的,哪怕宋二並不存有這樣的心思,可他到底跑了。

奚泮以為大家的焦點都放在烏眼雞似的宋家兄弟身上,帶著少女心事離開的時候,楊升夏追上來,塞了兩顆大棗給她。他以為她臉色發青是低血糖的緣故,特意跑去廚房找的,宋家那天晚餐燉烏雞湯的紅棗就這麼沒了。

既然郎有情妾有意,王遺時頭一回當月老竟無比順利,楊、奚二人感情急劇升溫。很快,楊升夏這個毛腳女婿就上門了,隨後訂婚、結婚,水到渠成。

楊升夏甚至請王遺時擔任證婚人,夫妻倆受邀坐主桌。隔著一張桌子,坐著宋大夫妻。

席麵上眼神兩兩一交彙,王遺時向惜予吐露,“宋大怕是恨上咱們了。”

惜予起初不認為有這樣嚴重。

散場時,惜予特意拉著王遺時去找宋大兩口子,人家存心躲他們。惜予不死心,與宋大夫人打招呼,她定然是聽見了的,依舊頭也不回緊隨丈夫離開了。

惜予傷了心,走到飯店外,初夏月光打在她的水色旗袍上,流轉起一股淚意般的藍盈滿周身。她歎息了一聲,不得不向王遺時承認,“你說得對。”

王遺時摩挲著惜予的頸項,緩緩說道:“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宋先生我是瞭解的,從相識起,他處處勝我一籌,倘或一直贏,便一直看不出問題,相安無事下去。自我留學歸來,雖仍是同事,卻從此不矮他一截,周圍人多說幾句,他放心裡了,積怨日深。沒有升夏的事,也遲早會有彆的由頭。”

說著有些來氣,恨鐵不成鋼道:“這家夥,肚量還沒針鼻大!”

其實宋大先生未必不傑出,因其嚴肅板正又好麵子,同事覺得他不好相處,學生抱怨他苛刻。王遺時未必比他傑出,卻是出了名的沒架子。大家都歡喜拿他倆做比較,多是貶宋誇王,宋大怎麼能不介意呢?

外人也就算了,就連自家兩個弟弟,也歡喜與王家來往,好似王家那對夫妻纔是他們親生的哥哥嫂子,胳膊肘朝外拐得沒邊了!

而升夏和奚泮的結合徹底點燃了宋大心底對王遺時的怒火。

在宋大看來,奚泮是他為二弟物色的妻子,王遺時幫楊升夏牽線成功,何異於奪(弟)妻之恨!姓王的既全然置兩家的情誼於不顧,那他一直以來的不滿委屈又何必再隱忍?

宋大單方麵與王家割席斷交後,猶不解恨,還進一步遷怒到了兩個弟弟身上。

宋二到美國後給家裡來信報平安,宋大立刻回信,通篇罵他,揚言要是不乖乖回來,就登報斷絕兄弟關係。氣得宋二回信:等見報了剪一份寄給我!

惜予捧著生梨,對眼前空白的信紙發起了愁:“我想關照老三,又怕越俎代庖,到時候你和宋教授關係更僵。”

王遺時邏輯縝密,“那家夥現在都不肯搭理自己的親弟弟了,你寫沒寫信,他打哪知道去?寫,大膽寫,放肆寫,儘情寫!”

“行,彆唸了,“惜予讓他打住,“我這就寫。”

“你倒是一勸就通。”王遺時笑道。

惜予也笑,“你台階都幫我砌好了,當然要快點下來!你把兩個小囡……不,就喊寧寧過來。我想她也有話要跟老三講。”

“遵命。”說歸說,王遺時紋絲不動,惜予疑惑,他說:“你先把梨吃了,我再去叫寧寧。”

惜予乾脆地啃了哢嚓一口,老王立馬誇:“牙口真棒!聽聽這聲。”捱了惜予一腳,才嬉皮笑臉去喊大女兒了。

寧宜一聽說要給三叔寫信,高興得不得了,主動要求由她代筆,惜予同意了,之後每一封信都交給她來寫。有時候,惜予不提,她也自己寫,再用零花錢寄出去。

可惜宋三從無迴音,後來到第十六封信被退了回來,郵局說這個地址查無此人,寧宜才停筆。宋三駕駛著飛機,一去不回頭了。寧宜有些失落,卻沒有對任何人提起她的失落。

—·—

今天醫院裡事少,下班早,慎予心情像外麵碧雲青天一樣的好,半路忽然落起了雨,起初淅淅瀝瀝,驀地加劇,纔想起傘落在了醫院,這個月幾趟了?他懊惱又無奈地躲進沿街人家的簷下。

屋裡老婦《般若波羅蜜多經》唸到第五遍,遠離顛倒夢想,雨停了。

他跨進自家院子,素榮正在東廂房窗下聽收音機,精神不錯,見了他笑吟吟,說家裡來信,擱在書桌上了。

姐姐在信裡提到兩個相識的男孩,如今都進了航校雲南驛初級班,駐在祥雲那邊。

信紙之外,另附了一張貨品單子,讓他照著采買,貨款已經轉到他的銀行賬戶上。

宋應暄……不認得,張藻明,有印象。

慎予想起十年前在上海讀書時,他常往亞爾培路公寓跑。這個張藻明就是那棟樓裡小蘿卜頭們的孩子王,沒想到如今也長到了能考航校的年紀。慎予端著信,搖頭感慨,素榮問他歎什麼,他說突然覺得自己不再年輕了。

素榮望著他清秀的臉龐,笑道:“一根皺紋都沒有的人,說什麼胡話。”再想到自己因病消瘦得描摹骨骼的容顏,心情如昆明的天一下黯了。她有些羨慕起他的妻子來,突然地死了,慎予離家前見她的最後一麵,她是勻稱美好的,也將永遠勻稱美好。

她說:“要是你沒救到我就好了。”

“瞎講有啥講的,”慎予收好信,吸吸鼻子,“小莊姐又做什麼好吃的了。”

素榮也學著他的樣子皺出鼻頭的細紋,“紅燒肉。”

—·—

東西準備得差不多,趁學員休假日,慎予提著大包小裹乘巴士去了一趟雲南驛。軍事重地,等閒進不去,待張藻明出來相見。

藻明穿著學員製服利利落落地從路那頭昂首走來,一見慎予腳邊兩大坨麻袋,瞧他單薄的身板,不知得費多大的勁才能把這老些扛過來。愧疚道:“我爸媽著實不懂事,這裡並不缺吃少穿,他們卻好意思勞您長途跋涉。”

慎予怕再不阻止,眼前的小夥子可能打算為雙親叩頭謝罪,連忙問:“欸?還有個包裹呢,宋家那孩子怎麼沒和你一起來?”

“他啊,一放假就不見人影。”

“好吧,那跟你說也一樣。係紅繩的袋是你的,藍繩是他的……還有,”慎予想起,從懷裡摸出一封信,“家書抵萬金。”

“就一封?”張藻明接過了問。

慎予失笑,“還想誰給你寫呢?”

“不,誤會了叔,我是問,沒有宋三的麼?”

“他家沒有。”慎予搖搖頭。在與姐姐的通訊中得知,不知什麼緣故,宋三從離家之日起,從來沒聯係過家裡,也沒有回過任何人的信,斷線風箏一樣,十分冷硬的做派。

隻有張藻明知道宋三的心事,他自覺入伍參戰九死一生,不願親友過多牽掛自己,遂狠心斬儘三千煩惱。他並非絕情,而是存了死誌。

奈何張藻明不會同慎予說起這番實情,遠在上海的親朋好友們更無從得知,風箏線斷了。

—·—

藻明把宋三的那份給他拎過去,回到宿舍,幾個舍友正一起圍著麻袋看看碰碰,見他來,問:““藻明,能拆開嗎?”

張藻明用小刀挑開信舌,“開吧,隨便拿。”

“得嘞!”

吃穿用物擺滿床鋪,每個舍友都分到一點。

傍晚宋三回來,他宿舍的“分贓”大會便開始了,這裡的規矩就是見者有份。

舍友拎起一打汽水,感慨:“好家夥,我說張藻明搬得呲牙咧嘴,還當他小子虛咧,原來是真沉。”

一人分一瓶,瓶身印著俏皮的花體字gr
ale,舍友詫異,“生薑啤酒?這玩應能喝嘛?!”

“就一汽水,”宋三說,“不想喝還我。”

“小氣!”舍友把汽水塞進懷裡,在剩下的汽水瓶縫隙之間發現一張皺巴巴的紙殼,“宋,好像有你的信。”

宋三伸手道:“給我。”

看他讀得認真,恨不得頭也鑽進字裡行間去,舍友打趣,“什麼人寫的?女朋友嗎?!”

“妹妹,”宋三頓了頓,又改口,“侄女。汽水也是她請你們的。”

大家都笑他這都能搞錯的。

寧宜的信陸陸續續收到十五封,看過原樣疊好,和隨身物品放在一塊,後來宋三去印度,去美國,又回國上戰場,一直帶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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