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國]許都帶貨大師 第62章 說懌女美 還是這般好看。
說懌女美
還是這般好看。
那轟然倒塌的燃燒著的滾木,
與記憶中鄧宅的焦木重疊。
郭圖臨終前揚起的嘴角,與夢中鄧昭的微笑和月下徐他的決絕交織纏繞。
眼前熊熊燃燒的郭宅,滾滾湧出的毒煙,翻騰襲來的熱浪,
此起彼伏的木材爆裂的巨響,
無不裹挾著夢魘生生將她攝在原地。
鄧結雙膝失去支力,
跪倒在地,
手臂支撐著身體,那股熟悉的厭惡感又從胃中翻湧上來,
依舊堵在胸口,
讓她無法能吐出什麼。
可是那些護衛早已簇擁著郭嘉離開,
此時此刻,隻有她自己。
眼看著毒煙嗆喉,火焰靠近,
腦中響起郭嘉曾對她說的“活下去”,這個念頭支撐著她讓自己回身。
她要活下去、回去。
郭嘉還在等著她。
她跌跌撞撞地爬起,踉踉蹌蹌地走出郭府,強打著精神翻身上馬,一路穿過混戰的街巷,
顛簸回營。
待她撞入軍營,
緊繃的神經一鬆,
摔下馬來,
將憋了一路的苦水通通地嘔了出來,嚇得留守的士卒上前檢視,急呼華佗。
華佗這廂還未穩下郭嘉,又急匆匆趕來,招呼士卒們將她也擡進營帳,
夫妻二人分躺帳內兩側。
“奉孝如何了……”鄧結艱難轉頭,看著華佗在幫郭嘉急救的背影。
“老毛病,你也知道的,總歸是再養養。”華佗稍稍側頭,低聲回她。
那頭郭嘉被華佗的藥水灌得又要作嘔,睜眼正對上鄧結虛弱關切的眼神,他生生咽回擠出一個苦笑。
“我無妨……你怎也……”說著又劇烈咳喘著。
“好了好了,體己話回頭說,現在兩人都閉目養神!”華佗一蹙眉,將郭嘉按回席上躺下。
鄧結不忍看,也不想再提郭圖的事,隻好將臉轉向另一側,默默流著淚。
郭嘉趁華佗起身離開的機會,將自己的手探去,拉住鄧結的手指,忍著咳意輕聲道:“是我不該讓你去……”
鄧結隻是緊緊回握他的手。
隨著初春的寒意褪去,家中的梨樹枝頭悄然探出細密的花苞。
華佗念著他們後院有溫湯,便精心調配了藥浴的方子。
鄧結總在他來時留他用膳。
華佗借著師徒溫情,絮叨起醫廬的往事,念著遠方的家人。
“這個時節,拙荊也該帶著小女和女婿打理藥圃了……不知醫廬裡那幾棵梨樹也都可還茂盛……”他隔著書房的門窗,望向後院。
郭嘉想到華佗自被征辟隨曹操遷至鄴城,便沒再回過老家,也有些不捨,便從書房中取來筆墨,“嘉來代筆,托人給師娘去家書,再捎些土產可好?”
鄧結搶過他的筆,“你好生呆著,讓我來。”
華佗見此,心中也騰起暖意,樂嗬嗬笑著,“好、好。還好有你二人在。”
轉眼間,三月的暖春可算吹開滿庭芳菲,那幾株梨樹最先綻放,幾乎就在一夜之間,潔白的花朵簇擁在枝頭,層層疊疊,如堆雪,如凝雲。
華佗這日來訪,見著那盛開的梨花,手裡攥著家中老妻的回信,心情舒暢。
臨彆前,他拉著鄧結指點著後院那花道:“梨花盛放,秋實可期。待梨子成熟,老夫教你熬製秋梨膏,於奉孝肺腑滋養有助。”
鄧結卻有些不樂意地向他撒起嬌來:“昔年在醫廬怎不教我?秋日太久,我怕我忘了。師父還是今日就教我,等有果子了,我也不用再勞煩您了!”
“從前你忙我忙,光奉孝一人在家閒著,怎能一樣。”華佗無奈輕笑,被她拉扯至案邊坐下:“好好,這便先告訴你方子。”
送走華佗,鄧結捏著方子興衝衝地去後院找郭嘉,見他在青石邊坐著出神,就坐到他身邊候著。
“師父走了?”
見她這副純粹的笑顏,一想到那日營帳中她麵無血色地躺在自己身側,不免又泛起愧疚之情,將她拉入懷中,“我不會再犯渾,期盼著你跟我隨軍了。”
鄧結沒料到他突然提這話,推開他仰頭道:“你莫多慮,該我去我去,不該我去我便不去!”
“我早就不是從前的我了……”她說著,凝望著郭嘉的眉眼,擡手輕輕撫摸起他的眼角,輕笑一聲,“你瞧,你也是。奉孝也開始長皺紋了……”
不知怎的,心中一酸,摸上自己的眼角,“我定然也是。”
郭嘉握下她的手,回應著她的凝視:“容顏易老,世事滄桑。可你我之間,彼此守望的心意,從未改變。於我而言,你更不曾變過。”
他說著,將二人手指相扣,擡起衝她笑:“當年我們身無分文,又不認香囊銀鈴是信物,便是互押的對方,你可還記得?”
郭嘉說的是初平四年二人定情之事。
他二人,在家人麵前的定親之舉在前,二人私密定情反在後。
在醫廬一直以“先生”、“姑娘”地互稱,讓那陳宣還道是鄧昭這等商賈想借著妹妹同寒門士族聯姻,好改換士籍,見天繞著鄧結轉悠想挖牆腳。
那日鄧結正蹲在田埂邊翻曬甘鬆,陳宣背著著藥簍湊過來,“師妹瞧這株三七可對?我總辨不清它與藤三七的根須……”
“六師兄又裝傻。”鄧結頭也不擡,“昨天你還教小五哥怎麼炮製三七膏呢。”
陳宣伸手跟著翻甘鬆道:“那我幫你翻!”
話音未落,藥簍突然被人拎起。
原是郭嘉在田邊正看書呢,見陳宣又來了,沒好氣地指節叩得藥簍咚咚響:“陳兄既有閒暇,不如教教在下認藥?”
陳宣也不給郭嘉一個眼神,把自己藥簍一顛道:“郭先生還是研習六韜罷!省得沾了穢物又作嘔。”說著還衝鄧結一笑,“堂堂男兒還不如我們小師妹!”
鄧結看二人一眼,轉過頭嗤笑,搖搖頭繼續乾活。
郭嘉滿不樂意地收起竹簡,從竹籬邊抄起一把鏟子就要幫鄧結:“嘉雖不才,體力活還是能乾的,犯不著陳兄見天沒事往這跑!”
鄧結嫌棄地推開鏟刃:“莫添亂!”
陳宣也不樂意了,站起來沒郭嘉高,使勁踮起腳衝郭嘉道:“聽見沒?師妹嫌你礙事!不會乾的事不要乾,能乾的事也沒見你搶著乾。”
郭嘉指著自己的胸口梗著脖子道:“元明兄臨行前把鄧姑娘托付給的是我,嘉不能讓鄧姑娘被閒雜人等擾了清靜。”
陳宣哈哈笑出聲:“郭先生這‘鄧姑娘’喊得妙啊!”他故意將藥簍往地上一放,指著郭嘉道:“你鄧姑娘可是我師妹,我倆那是師兄妹!兄、妹!”
鄧結一聽這話,微微蹙眉,卻也不想搭理他。
陳宣見鄧結沒反應,開心地繼續說:“現在元明大哥不在,你纔是那個外人!”
郭嘉一噎,當即將手拍在鄧結肩上,拉她起身,嚇得鄧結一下子沒站穩,手中還握著數個甘鬆,便聽郭嘉盯著她喊:“結……姑娘……阿結!”
鄧結聽得一愣神,眨了下充滿疑惑的眼睛,郭嘉見狀壞笑喊:“說懌!”
空氣凝固了一瞬。
陳宣茫然道:“說啥?樂毅?我還白起呢!”
“《靜女》篇有雲‘說懌女美’。”郭嘉挑眉,“此乃老夫人親賜小字,陳兄連《詩經》都未讀全?”
他沒敢鬆開抓t鄧結肩膀的手,緊張感使他地抓得更用力了,“有些人呐,連姑娘芳名都不知道……”
鄧結耳尖騰地燒紅,將手中甘鬆悉數砸在郭嘉身上:“郭奉孝、誰許你亂喊的!”姑孃家小字,唯有夫君能喚,二人再算定親,到底尚未完婚。
羞得鄧結拎起裾裙便逃。
“哎呦!”郭嘉吃痛被砸個滿臉土,往外呸。
陳宣笑得直捂肚子:“偷雞不成蝕把米!我去給師父采夜交藤!”
眼看著陳宣背影漸遠,郭嘉露出笑意,從袖子裡摸出一塊槐花糕,腳步輕盈地往鄧結跑的方向去了。
河畔荻花瑟瑟,樹上梨花瀟瀟。
鄧結正揪著地上的草莖泄憤。
他近身坐下,給她遞過槐花糕,“賠罪了。”
鄧結輕哼一聲,探手收下,咬了一小口,甜香在舌尖化開,火氣也消了幾分。
郭嘉見她腮幫微鼓的模樣,心頭一軟,又開口喚道:“說懌。”
嚇得鄧結又是一嗆,擦著嘴邊的碎屑說:“你怎麼還這麼叫!”
見她頰染霞色,郭嘉嘴角止不住上揚,“看你這幅樣子,我倒是想起那會我們圍著案幾飲茶,老夫人提你小字的時候,你也是這樣嗆了一嘴,還弄濕了我半袖。”
郭嘉說著伸手給她擦拭,鄧結這次沒躲,隻是等他擦好說完話,羞澀地回:“你還記著這‘仇’呢。先前故意氣六師哥也就罷了,私下就彆揶揄我了。”
郭嘉挪近自己的身體,尋找她的目光道:“早欲這般喚你……隻是先前覺得安安穩穩的,也沒敢喊出來。那陳令德沒完沒了地繞你身邊,我瞧著心煩。可他說得也不無道理,‘隻是定親,又非成親’……”
鄧結失笑,“你竟也會被他激到?不是一向不在乎他人看法?”
“我不愛管彆人怎麼看,卻隻想你……他雖不說,我也瞧得出他定出自士族。”郭嘉黯淡眸色。
“你對我也太沒信心了罷。”鄧結看他委屈道模樣,收斂起笑容,擡手撫摸他的臉頰,“奉孝……”
這一聲去掉“先生”的親昵叫法,輕撫臉頰的觸感,讓郭嘉忽地又亮起眼睛,心頭突跳,他接上鄧結的目光,欣然道:“往後我們都如此稱呼可好?叫他人一聽便知你我二人是一對!”
鄧結噗嗤一笑,什麼“他人”,他就是想說陳宣。
“好。”鄧結寵溺地拂過他的臉頰,握住他的手,“那……這便算定了?”
她露出一抹不懷好意的笑容,將自己的手掌攤開向上。
郭嘉一愣,問:“這是何意?”
鄧結晃著腦袋搖動手指:“不是定情麼?是不是該有什麼信物?”
郭嘉拎起腰間的雲紋香囊:“這……不是麼?”
鄧結輕哼著搖頭:“當初說好不是的。”嘴角卻難掩促狹之意,似是故意想逗他笑話。
他隻好再掃視自己身上,隻有鄧昭送他的青玉雙螭佩和鄧結親手做的藥囊,他又擡頭看鄧結,鄧結立刻出言:“這些都是你收的!”
郭嘉扁開嘴角笑,得逞一般地將自己的手搭在她的手掌上:“那就押這個。潁川郭奉孝,家無恒產,唯有滿腹算計與病命半條。說懌看可行否?”
鄧結緊握他修長清瘦的手指,笑道:“可!”
郭嘉也學著她伸出另一隻手:“那你的定情信物呢?”
鄧結也愣了下,把自己手拍了上去:“南陽鄧說懌,雖有家資,卻無一分是我的,唯有藥罐滿牆,專吊病命。奉孝看如何?”
郭嘉算準了一般開心地將她一把拉進自己的懷裡:“天造地設!”
微風輕拂,梨花花瓣隨風飄散。
郭嘉隨手撿起一朵完好的花,彆在她鬢邊,“這般好看……”
那距離近得讓人心動,兩人不由自主地相互探近兩寸。
如今郭嘉一樣扣著她的手,也從青石上拾起一朵完好的梨花,彆上她的鬢發,“還是這般好看。”
卻見一隻蝴蝶翩然而至,正落在她鬢間的花上。
“你瞧,它也這麼說。”郭嘉指尖滑過,那蝶便施施然幾飛走,郭嘉心頭微動,指向亭下七絃琴:“蝶舞輕盈,不如說懌也舞一曲如何?嘉自認琴技又有精進,我們再來配合一番試試?”
鄧結被他拉起,赧然應允。
衣袂翻舞,落英紛飛,在這琴聲和鳴中偷得亂世硝煙下的安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