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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國]許都帶貨大師 第73章 醉矣夢矣(下) 我定會讓你見到你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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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醉矣夢矣(下)
我定會讓你見到你最想……

出征的前一天,
阿榆心情忐忑地來司空府請人喚出郭嘉。

“祭酒,夫人已經下葬……”阿榆並不知道明天郭嘉要離開,隻是單純來告知他這事。

“哦,好。”郭嘉淡然地應著。

“隻是有件事奇了。停靈這幾日,
夫人的靈體未見發腐,
反倒生出些異香來。大家都說是夫人平日行善積德,
上天眷顧。”

“……許是平時藥或是香沾多了……”郭嘉在儘力尋找更合理的說法。

阿榆見他並沒有什麼太大反應,
便要行禮告辭,郭嘉這才忽地擡頭拉住他,
從懷裡掏出件帛書,
塞到他手裡。

“這是我們小宅的地契。明日我要隨軍去幽州,
一時半會的回不來……先放你這保管。”

阿榆再愚鈍,這個舉動他又豈能不懂?

“祭酒萬萬不可!”阿榆原想推辭,被郭嘉死死握住。

“保管、保管而已。若是將來奕兒要個念想,
你引他去後院轉轉便好。”

阿榆原就嘴笨,最終也隻能擠出一句“祭酒千萬保重身體……”

“今天我會回家的。”郭嘉轉身離去,衝他揮揮手。

郭嘉轉至校事府,這裡忙碌依舊,隻是大多數人尚未見過郭嘉變了的模樣,
紛紛震驚,
倉惶行禮。

他徑直入內找到盧洪,
詢問輿圖的準備情況。

“啟稟祭酒,
輿圖已準備完畢,命人送至軍t營了。”盧洪向他報告著,將那捲微微脫線的草圖還給郭嘉。

郭嘉沒多展開一眼,便往袖中收,“好,
一共是兩份。”

“從此地到無終的行軍圖明朗,祭酒無需憂心,張將軍那原也有。”

“這倒是。”郭嘉點點頭,隨即拉住盧洪的手腕,微微用力,“嘉此去不知何時能歸,校事府往後交由你手中,對手下多加管束。

許都……趙達那頭我聽聞不少風言風語,你也需多注意,若有不妥,當及時告知主公,莫讓文若兩難。”

盧洪品出這話背後不和諧的預感,但郭嘉先一步擡手止住他的後話,“不必多言,嘉這便走了。”

盧洪看著他隻身離去的背影,想起陽翟老宅裡,郭嘉牽著鄧結一同轉身走出屋子的樣子,嘴裡泛起些許苦澀。

也許有的話對郭嘉這等聰明人來說確實多餘了,偏盧洪又不善言辭,隻好對著空曠的前院深深一揖。

郭嘉從校事府離開時,日頭已經開始下沉。

他望向刺目的夕陽,緩緩往家的方向走去。

怎就不能再偶遇了呢?

郭嘉走到那凹角,原地轉了一圈,也不知自己到底是想找什麼,找尋不見,便呆呆地席地而坐。

他低著頭,預料不到自己回到院中會有什麼心情,貓在這裡做著心理準備,隨手撿了塊破石頭,在沙土上劃。

這時一個身影罩住了他。

“郭奉孝?”

郭嘉擡頭看他,總覺得這個畫麵似曾相識:“哦,是長文兄。”

陳群嚥了咽,低聲道:“……隨我回家用膳罷。”

郭嘉一怔,皺了皺眉,驟然起身,拍著身上的塵土,笑道:“哎,今日我說了要回家的,還是你來我家罷!”

陳群尚未反應過來,便被他拉著往前走:“等會、等會?你家現在還有甚……”他說了一半,又不敢往下說。

郭嘉隻是在前頭迎著夕陽:“我家有酒!明日嘉便要隨軍遠征了,下回再見不知何時,長文兄可願意陪我?”

陳群一聽要喝酒,急忙收了手:“這、這我得著人去跟諗歌說一聲……”

郭嘉嗤笑一聲:“好好好,一會我便讓阿榆去通知你那好夫人!”

說著他又撣了撣衣袖,擡頭感慨道:“真是萬萬沒想到,最後能陪嘉放縱的,竟是長文兄。”

陳群看著他故作輕鬆的背影,眼神不免黯淡下來:“群也未曾想過……罷了,隻此一次。”

回到熟悉的院中,郭嘉的目光刻意避開些藥圃和臥房,可總也抹不去心中的念想,腳步有些不知所措地到處徘徊,讓陳群也有些捉摸不透。

“你在找什麼?”陳群忍不住發問。

“找什麼?”郭嘉被問得一愣,盯著陳群看了一會才拍起手來,“對了對了,找酒!”

他嘴裡叨叨著:“酒、酒……”往酒窖裡鑽,尋找能開封的酒壇。

“阿榆!阿榆!”郭嘉的聲音有些發急,“哪壇還能開?快來幫我找找!要最好下口的,長文兄不擅飲酒!”

阿榆聞言趕緊奔來,埋身進窖,對郭嘉問道:“果酒可好?桑落酒或是常棣酒都可以開了!”

“好好!都拿出來!”郭嘉催促著,“有多少都要,難得陳曹掾賞臉光臨寒舍,怎可輕易放過?”

按陳群性格,這種場合他應該嗬斥,再不濟也會出聲打斷,可他看著郭奉孝那不知道在到處張望搜尋什麼的身形,終是忍下了這脾氣,心中想著:捨命陪君子罷了。

這夜郭嘉拉著陳群坐書房裡擺開酒壇木盞,絮叨了很多,最終感慨道:“知道咱倆相互看不上,但因為下邳之行的合作,倒是讓嘉發現長文兄不一樣的一麵。也是多虧了說懌替你夫人開啟的局麵……”

陳群在郭嘉眼裡看到了許多未儘之言,不敢勸節哀,也不敢多言,隻讓他喝酒。

後半夜陳群已然倒在席上呼呼大睡,郭嘉清醒依舊。

他漫步寒意滲滲的後院,隔著黑夜獨自來到後罩房。

他點起一盞燭火,對著鄧昭的靈牌出神,心裡琢磨自己也是否該為鄧結做個靈牌,轉念立刻就要走了,便放棄了。

隻是正要走時,意外發現靈台的正中間擺著一隻香台,上頭還留著新燃過香的痕跡。

他巡視一眼,這香台是從那隻空靈牌前挪來的。

自己不在家,竟有外人進來過。

雖然有些不樂意,可現在他也無力再多追究。

次日一早,荀維尋至郭宅,發現郭嘉不在,隻有陳群一個人倒在郭嘉書房裡,被草草壓了床被衾。

街上尚且因清晨的涼意稀冷,郭嘉走到高柔宅邸前,正欲擡手敲門,身後卻傳來馬車停駐的聲音。

“何人一早登門?”高柔從車上下來。

郭嘉緩緩轉過身,這副模樣嚇到高柔失聲:“祭酒?!”

車簾立刻被掀開,郭懿從車廂內鑽出,她看見郭嘉的灰發和蒼白的麵色,幾乎跌下車來,“你、你……”

郭嘉往後退了一步,伸手向郭懿虛扶:“無事,隻是瞧著唬人了些,你沒事罷。”

高柔上前扶住郭懿,“我們從城外回來,大軍開拔在即,祭酒也要隨軍?”

“這是自然。”郭嘉從懷裡掏出文書,遞交給郭懿,“嘉今日前來是為了送這個。”

郭懿接過一看,是靜女坊的契書。

“先前說懌懷著的時候就交你搭理,我想著如今托給你也是最為穩妥的。”

郭嘉交代完事,稍一作揖,轉身便要走。

“阿兄!”郭懿再也忍不住,推開高柔追出兩步


郭嘉猛地愣在原地。

“阿兄……”郭懿抑製不住哭腔,衝上前,在他身後抓住他的衣袖,掏出玉佩,越過他背後伸到身前。

上頭的三線穀紋,郭嘉自然一眼能認出,他立刻在腦海中回憶起那些旁敲側擊的細小碎片,原是早有預演,隻是自己一直熟視無睹。

他還不敢回頭,想著鄧結的那句“我既認了她做阿妹,那便是你的親妹”,顫抖著複上她握玉佩的那隻手。

“阿懿……?”

郭懿“嗚”的一聲,傾身撞在他身後,緊緊地環住他。

高柔上前兩步,歉然道:“奉純因為郭公則的事對祭酒有所猶豫……故而讓我們瞞著你……對不住。”

郭嘉心裡隻覺得是自己對不住她,對不住她們,怎還敢擔此歉言。

他霍然轉身,將郭懿攬入懷中。

“是嘉失察了,是我對不住你!”他退開兩步,扶著郭懿的肩好生打量著,越看越親切,輕輕喚著:“阿懿……好,太好了。”

郭懿淚流滿麵地回扶他的手臂,心疼地望著他灰敗的枯發,“阿兄……阿兄竟傷至此……”

郭嘉笑著搖頭,“不傷,都過去了。如今知道我家阿妹好好的,有自己的家、有自己的親人,比什麼都好。”

他看向高柔,心中多了份寬慰:“文惠,多謝你。望你今後繼續好好待她。”

高柔挺直身體,振臂一揖:“祭酒寬心,此乃柔分內之事,自當護得奉純周全。”

郭嘉舒了一口氣,將郭懿扶直身子:“如此便好。嘉也該走了。”

他再次仔細地端詳郭懿片刻,正打算鬆手,被郭懿緊緊拽住手。

“阿兄!”郭懿瞧得明白,他眼中分明藏著訣彆之意,“阿兄,你千萬好好活著……”

這句話聽得郭嘉渾身一僵,這場景莫名熟悉,隻是不想自己從旁觀者竟成了局中人。

當年他們與鄧昭離彆時,也是這般,阿妹拉住阿兄囑咐著好好活著,阿兄瞞著阿妹默不作聲。

原來那會元明兄的心境是這般……

郭嘉時至今日才能完全明白。

他又看著眼前的郭懿,那神情同鄧結一般無二,心中酸澀更甚。

郭嘉想著這些,並沒有立刻回答。

郭懿哽咽著:“你一定要回來!一定要好好活著回來……”

她一咬牙,賭咒道:“我……我定會讓你見到你最想見的人!”

最想見的人……

這話如當初他們勸鄧昭納陸語一般目的,他心下瞭然。

他的目光極其複雜地打量著郭懿,除了司空府裡的幼子,唯一讓他牽掛的,也隻剩她了。

“你且放心……我答應過說懌,要為輔佐明公、踏平亂世而活……”

“所以……我不會死的。”

他還是違心地做出了同當年鄧昭不一樣的承諾。

曹操率領大軍行進,
輜重甚多,行至易城便已足足花去一月。

郭嘉憂心如焚,力陳兵貴神t速,當輕裝簡行。

大軍遂在易城卸下輜重,
終於在五月到達無終。

怎料此時進入雨季,
道路泥濘,
淺不通車馬,
深不行舟船,導致軍隊再難行動。

這雨足足下了兩個月未停,
隱士田疇經牽招舉薦,
欣然響應。

田疇向他們獻計改道盧龍塞,
從平岡城進行突襲柳城。

郭嘉大喜,拿出輿圖同他校對:“等的就是這個!當真可以帶我們走這條路麼?!”

”原來你們早有準備!”田疇也非常意外,他即刻指點著輿圖為眾人講解,
“此路陷壞兩百餘年,外人難知。雖然行進有難度,然某可帶你們避開山中險要,走小路突襲柳城,蹋頓定然想不到!”

周不疑見縫插針,
提議道:“不若我們先假意退兵,
使其鬆懈,
實則暗入徐無山,
取道盧龍塞!”

田疇目光轉向這個十七歲的少年,感慨道:“曹公手下的少年都有這樣的見識!”

於是曹操採納他們的意見,大軍開拔,往後撤去,以後勤部隊為掩,
進入徐無山,沿濡水北上,在白檀休整,向東行進平岡城。

然而,當大軍離開平岡城進入荒原草地時,事情開始不對勁,郭嘉和牽招命人按圖索驥,竟遍尋水源不得。

此圖是他倆和周不疑一起繪製的,前麵的群山峻嶺的小道尚且與田疇所帶有七八分重疊,此間訊息乃牽招親自打聽,萬不該有這般紕漏。

田疇細察輿圖,蹙眉道:“某雖未曾來過此處,然對水源分佈規律稍通一二,此圖所示……與我所知全然不同。”

眾人大驚,牽招急翻竹簡資訊核對,這才驚覺圖文相悖!

“校事府……竟有內鬼!”郭嘉暗暗悔恨,自己怎如此大意,不曾多花點心思關注。

曹操勃然大怒:“待回鄴城,孤定徹查校事府!”

可眼前困境更甚,進退兩難,也不免讓他心生退意。

郭嘉強壓下自己翻湧的氣血,為曹操穩住心神:“明公莫憂,我等有過經驗,不過是再來一次,加之在本地測繪,當更簡單些。”

曹操當然信他能做到,隻是看著一連幾日未曾放晴的天,仍有疑慮,“奉孝觀星而測尚需晴夜,然今糧草殆儘,飲水無著……”

“至少柳城方向是對的!我等且進,水源亦鋪開搜尋。”郭嘉繼續鼓勵他。

曹操心下一沉,終下決心:“……好,便依奉孝所計,不論生死,你我與共,亦無憾矣!”

又幾日艱難行軍,耗儘水糧,甚至到了山窮水儘殺馬自救的地步。

這天終於放晴,可白日酷熱難當,入夜又寒氣刺骨,這番折騰讓本就軀體羸弱的郭嘉在當夜便發起高燒來。

營地裡,寒風撕扯著篝火。

郭嘉裹著單薄鬥篷,仍堅持在營外架起星盤,欲與牽招、周不疑重修輿圖。

曹操聞其咳嗽不止,急步尋來。

“奉孝!讓文直操持即可,你病體未愈,豈能再受風寒!”

周不疑憂心忡忡回稟:“司空,我等已勸過師父……可……”

郭嘉擡手拭去唇邊血漬,語氣卻有幾分淡然:“無妨,文直尚欠火候,此圖關乎全軍生死,嘉須親力親為。”

曹操待要再勸,郭嘉卻擡手止住,眸光在篝火映照下異常堅定:“若明公攜軍儘歿於此,不止鄴城、許都,天下必將重陷大亂!嘉必竭儘殘軀,助明公踏平烏桓,辟此生路!”言畢,又是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喘。

曹操眼中滿是痛惜,解下自己厚重的裘衣,裹在他身上:“可你的身體……”

郭嘉也不客氣,自己緊了緊裘衣,勾起苦澀的笑容:“若以嘉一命,能換明公與數萬將士生還……已是莫大幸事……”

他望向曹操憂切的目光,複又強自振作,故作輕鬆地笑了笑:“……況嘉曾許諾於妻、於妹,必見明公平定四海……豈能輕易倒下?”

雖然如他所說,繪製輕車熟路,但畢竟荒原寒風,夜更深一刻,郭嘉的頭也更重一分。

他咳得撕心裂肺,那熟悉厭惡的腥甜感幾番上湧,依舊強撐著精神調整星盤,與牽招校對著接下來的每一處潛在水源。

當周不疑落下最後一筆,郭嘉緊繃的弦驟然鬆懈,嘔出一口鮮血後,徹底昏厥過去。

這夜過後,郭嘉被獨自安置在主力大軍中的行轅,曹操先行率前軍急行。

補給隊伍根據新輿圖當真在牽招所探之處掘地三十餘丈才挖出水來,為大軍續上希望。

這等絕處逢生,讓大軍得以喘息,最終走出了荒原。

曹軍一路行至白狼山,與烏桓踏頓遭遇戰。

此戰張遼驍勇,力斬踏頓,獲得俘虜二十餘萬,浩浩蕩蕩開進柳城。

苦儘甘來,讓張遼等人信心大增,期待著曹操下令直取遼東公孫康,徹底剿滅袁氏。

曹操有些猶豫。

一方麵公孫康和袁氏近在眼前,另一方麵,輕裝的虎豹騎到底在荒原一行中折損戰力。

見曹操舉棋不定,郭嘉在周不疑的攙扶下,加入到軍議中來。

“遼東路遠且寒,我軍疲敝未得休……袁熙、袁尚投奔公孫康,雖寄人籬下,但袁氏聲望尚在,公孫康外寬待而內忌之……此時若我們強攻,反倒讓他們團結對抗……示之以退,公孫康必懼袁氏反噬。”

郭嘉此言,為曹操如醍醐灌頂,撫掌稱道:“奉孝此言,驚醒孤矣,深得我心!”

因此依郭嘉之策,下令大軍徐徐退兵。

果不其然,在退兵不久,公孫康便派人送來袁熙袁尚的頭顱,曹操大喜,當即下令封公孫康為襄平侯。

回程路上,他們途徑碣石山,曹操率眾登上仙台頂,豪情萬丈,揮筆寫下“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漢燦爛,若出其裡”的寬廣心境。

郭嘉雖在山下等他,卻望著那高山、那背影感慨良多。

此番一戰,河北終於得平,自己也算是儘了一分力?這可算得離太平又近一分?說懌,這回嘉當真沒再欺瞞你了罷?

曹操回至行轅,探手試著郭嘉冰涼的額溫,“奉孝可有好些?”

郭嘉已然失了精氣,虛弱地回握他的手:“明公莫計較這些……上郡、代郡尚有烏桓殘餘,明公儘管先行……隻是……荊州……嘉怕是……再難陪明公了……”

曹操不忍,卻也明白郭嘉意思。他留下一小隊親兵護衛,讓周不疑貼身照料。

臨行前,他靠在行轅上握著郭嘉的手不願鬆開:“奉孝……千萬珍重!孤在鄴城,待卿歸來!”

郭嘉眼含笑意緩緩眨了眨眼,“嘉亦無憾矣……”

曹操走後,每日遣快馬折返詢問郭嘉狀況,可驛卒帶回的訊息一日比一日沉重。

周不疑捧著鄧結過去留下的方子,在城裡尋醫問藥,守在郭嘉榻邊。

郭嘉聞著熟悉的藥味,心中微動。看著周不疑也被折騰得清瘦了的臉頰,他向周不疑擺擺手:“文直……不必再費心了……斯人已逝,藥石無救,我已經沒有什麼好留戀的了……”

當他們終於再回到易城時,這日稍有轉暖的天氣,竟讓郭嘉有些精神重生。

周不疑給郭嘉擇了間帶院子的清靜驛館住下,讓護衛們各自散去。

這夜幾乎無風,郭嘉獨自起身,整了整自己灰白的枯發,裹上曹操留的裘衣,來到院中獨坐廊下。

他這麼想著,目光又不自覺地望向那個方向,寅位上空,竟仍有一顆孤星忽明忽暗地閃爍著。

“說懌……”他正這麼呢喃著。

“奉孝。”

郭嘉隻覺得自己的眼皮越發沉重,“你是來接我了麼……真好……”

他在閉眼前,好似真的看見了那張熟悉溫柔的臉。

“原來快死的時候……當真能……瞧見你……”

曹操在剛收下代郡和上郡的兩部烏桓降眾不久,便得到易城傳來的郭嘉死訊。

原本勝利的喜悅,被這噩耗帶來的悲傷瞬間占據。

他在私下哀悼完郭嘉後,回到鄴城的第一件事便是打算要去徹查輿圖之事。

隻是不想他尚未踏進司空府,就看到一個身影跪在他府邸前負荊請罪。

“盧洪?!”曹操的怒火中已燃起殺意。

“主公!洪有罪!萬死難辭其咎!”盧洪重重地叩首。

曹操強壓怒火,帶他入府,要他道清原委。

盧洪向曹t操請罪,是在大軍攻破柳城的訊息傳回鄴城後,他的妻子青梧向他主動坦白,是自己修改了郭嘉給盧洪的輿圖原本,換了假輿圖。

“竟然是她?!”曹操又驚又怒,拍著桌案吼道:“她一個小小的婢女!她的命是孤給的、奴籍是孤給她去的,甚至讓她一舉成為官夫人!她怎敢如此?!”

不如說他此刻更氣的是,就因為這樣一個小小的婢女,竟害得自己和大軍差點折損於外,害得自己最心愛的謀士已然客死他鄉,至今靈體未歸。

“她說……她知道鄧夫人因祭酒和……和……”盧洪有些不敢說下去,偷看了眼曹操,咬著牙繼續,“和司空……而死,故而希望……希望……二人折損途中。”

“荒謬!她一介婢女,怎會有如此膽量、又怎懂輿圖?!”

“洪亦是如此質問!”盧洪急道,“青梧隻是痛哭,說她恨意難平……我原本問可否有他人指使,或可設法開脫……”

盧洪說這話雖然有所心虛,但是他知道這會對曹操隱瞞也沒有任何好處。

“但她隻是搖頭,說不知道指使者何人。”

“不知道?!”曹操懷疑地眯起眼睛。

“是,她說是在鄧夫人停殯那晚,一個頭發全白的貌美婦人獨自來靈前同她搭話。”盧洪眼神懇切,不似作假,“她說自己也受過鄧夫人恩惠,與青梧一樣厭惡‘害死’鄧夫人的人……”

盧洪頓了頓,見曹操在認真思索,便又繼續道:“那婦人還拉著青梧去了郭宅後罩房。青梧說她當時看到後罩房裡的一座空白靈牌,默默淌淚,堅定了她們的想法。”

“白發婦人?空白靈牌?”曹操疑竇更深,可眼底似乎能看穿什麼。

“那女子上完香,將輿圖之事交給青梧後便離開了,故青梧當真不知其下落!”

盧洪看曹操平靜下來,想著還有一線開離線會,率先攔下責任:“……因此青梧在得知我軍攻下柳城,自認難逃一死,不願連累洪……然洪身為校事府校尉,未察枕邊人被人策反,致使大軍險遭覆滅……更使祭酒……”

說到郭嘉,他到底還是泄了氣,再次將額頭重重磕在地上,“……洪自知罪無可赦,我夫婦二人唯求一死,請主公降罪!”

曹操居高臨下地看著俯首請罪的盧洪,一聲短促的冷笑,帶著看透人心的殺意:“你以為自己負荊請罪,主動攬下一切,孤就會放過你們?就能替奉孝償命嗎?!”

他逼近盧洪,“正好……你也是當年奉孝從陽翟老宅帶來的‘家人’,青梧也曾鬨著要進他那宅院,你二人,便一同往生陪他去罷!”

曹操獨自來到郭宅,穿過後院,進入後罩房,點上燭火,對靈牌逐一檢視。

最下一層第一個便是那空白靈牌,他又仔細驗過其餘靈牌,在裡頭甚至能找到他認識的人:王垕、徐他……忽地想起徐他死時搜出的那枚玉璧下係的香囊,郭嘉說過那是鄧結故意給的。

看來鄧氏對自己認識的、經手的,都會有所在意……若是如此,在她眼中,空白靈牌不應該是一個,而是兩個才對

曹操眼睛驟然發亮,直奔鄴獄。

陰暗潮濕的牢房深處,華佗正對著燭火提筆疾書。

“華元化!”曹操聲如驚雷,猛地推開牢門,氣勢沉沉地走進來。

華佗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驚得手一抖,在簡上留下一筆墨點。

“衝兒的藥,你琢磨得如何了?”曹操壓著嗓子,先問此事。

華佗放下手中墨筆,緩緩回身,隔著牢籠,跪在曹操麵前,低頭道:“司空明鑒,衝公子這病……乃先天之疾,老夫傾儘畢生所學,亦無法參透……”

“那先前的硃砂之療,你為何著人減去了?你不知道他又開始浮腫了麼?!”環氏自知曹操回程,便每日派人向曹操送去曹衝近況。

華佗長歎一聲,“我不願再喂公子那等飲鴆止渴的毒物了……沒有硃砂,公子合該休養得更好些。”

曹操震怒地拍上牢柱,隨即又強忍住心中怒氣,翻出他的來意:“……好,此事暫且不論,孤且問你,你行醫半生,可曾救過什麼……該死之人?!”

“那已死的人呢?!”曹操不願同他糾纏這等事,更近一步,怒視著華佗,“那本該死了,卻又被你救活了的!”

華佗身子一僵,閃爍其詞,“……司空這是何意?老夫可沒有這等起死回生的本事。”

“何意?”曹操冷笑,“去歲接觸你的‘天子使者’,不是還有個漏網之魚?可是一個白發女人?!”

華佗臉色一下變得難看,身體不禁往後縮了縮,不敢答話。

曹操心中瞭然,“果然!那人莫不就是……董貴人?!”

華佗張著嘴擡頭看他,眼中充斥著恐懼。

曹操冷哼一聲,在牢前來回踱步,“當場鄧氏說甚麼用麻沸散減輕她的痛苦,可盧洪說她用完麻沸散便身下見血……可你也曾對孕婦用過麻沸散助產,可見麻沸散不該對胎兒有害?!”

他在腦中盤算著這些資訊,繼續質問華佗:“當日她還特地喚你去奉孝家中,是不是就是讓你去城外義莊救董貴人?!”

華佗被曹操那突然投射來的眼神刺得全身發麻,冷汗涔涔,無法辯駁。

“竟是如此……果然如此!”曹操怒到發笑,那瘮人的笑聲回蕩在狹小的牢房裡,“好一個鄧氏!瞞過奉孝、在孤眼皮子底下跟你玩這出‘仁義’戲碼!”

他說著,心中怒火更甚,聲音也隨之拔高:“你們可知!就是你們這份‘仁義’!害得孤差點死在遠征途中!害得數萬大軍險遭覆滅!害得天下瀕臨重陷大亂!更已經害得……奉孝因此而死!”

“什麼?!”華佗聽到這話終於如夢初醒,猛地撲到牢柱上,乾枯的手指緊緊地扒著木柱,“奉孝死了?!那、那義君呢?!”

“義君……早就……”華佗頹然癱坐在地,老淚縱橫,“他二人竟然都……”

“元化,你告訴我,那董貴人在哪,孤依舊可以放你出來,你仍待府內,專替衝兒安心研究。”

華佗茫然地搖頭:“我當真不知……我救活她後,給了她符傳和錢財,就讓她自己走了……再找上我也是去歲的事,我才得知那藥會讓她青絲染白……可校事府的人打斷了我們的談話,她沒有留下資訊就逃走了,我當真不知她下落……”

華佗知道他意所指定然是曹衝的事,隻好深深磕下一頭:“老夫罪孽深重,萬不能再害公子……”

“好啊、好!”曹操冷笑著退開兩步,“你以為你不救我兒,你還有命活麼?!”

“孤要殺你!都不需要給你編織任何罪名!你道你為何一直被囚禁於此?!你以為孤真需要你甚麼藥方?!你的妻女徒弟,也早死啦!死絕了!你自己孤身一人身陷囹圄,且看你還能在這裡茍活幾日!”

“死……死了?!都死了?!”華佗驚恐地看著曹操,淚流不止。

他衝門外一招手,命人開啟牢門,將他案上的竹簡儘數收走,丟在火盆中。

悶響過後,是死一般的寂靜。

曹操冷冷地看著,也失了所有力氣。

他轉過身,揮揮手,讓獄卒鎖上牢門。

“沒死,繼續關著。死絕了,便丟出去。”

建安十三年五月,沒了華佗的續命,曹衝到底還是夭折了。

他承載了曹操太多的期待,終究如流星般,追隨郭嘉隕落。

此間寂寥,除了曹操,便是周不疑能懂。

他曾私下同曹衝玩笑,將來他二人會如郭嘉和曹操一般,做對相互坦誠的君臣至交t。

隻是不想這一年不到,他二人竟相繼離去。

曹丕在入府時得見失去郭嘉和曹衝的周不疑,心中暗忖機會已至,迫不及待向曹操請恩,希望將他賜予自己身邊作陪。

曹操隻是冷冷地審視他,“你……製不住他。”

甚至直接喚來周不疑本人,問他道:“文直,倉舒已死,現在你是願同子桓作陪,還是同子建作陪?”

周不疑何等精明,曹操故意引出曹植同曹丕放一起,看似讓他做選擇,不過是在刻意製造奪嫡之爭,隱埋隨時可以殺他的理由。

他閉上眼,嘴角甚至帶著一絲解脫的弧度,慷慨赴死。理想已滅,生亦何歡。

曹操很滿意他的選擇,對著曹丕一展手,彷彿在同他說,“你看,這是他自己選擇的。”

曹丕原想再勸,曹操擡手一攔,周不疑被人帶了出去。

曹丕這才得以填補心中一塊空白,在數月後,迎來他的天命之人。

十二月,轟轟烈烈的赤壁之戰失利,曹操在長江邊上燒著布帛祭奠郭嘉,哀歎著“郭奉孝在,不使孤至此”。

倘若這話尚且算作他在給自己的失利找藉口,可看著那被捲上半空的點點星火,曹操想起郭嘉同他最後一眼的“嘉亦無憾矣”,不禁潸然垂淚,流露出心底的真情,失聲痛哭:“哀哉奉孝!痛哉奉孝!惜哉奉孝!”

寒風臘月,荀維趁著返鄉之際,同陳群繞道去了趟陽翟。

“好歹也回來了,去看看他們罷。”荀維向丈夫如此提議,準備了祭品來到郭嘉夫婦的墓前。

隻是不想他們剛下車,遠遠便瞧著那孤墳前已經來了兩人。

一位是身著素衣的婦人,正默默擦拭著墓碑。

旁邊是一名身形挺拔的少年,約莫十三四歲,正在清理墓邊的雜草。

荀維心中詫異,不曾見過這二人,上前溫聲問道:“敢問夫人和公子是……?”

那婦人聞聲擡頭,眼神清澈卻不言語,隨即看向少年。

少年略顯侷促地轉過身,對著荀維和陳群恭敬一揖,吃力地開口道:“晚、晚輩鄧慕,這是家、家母……陸氏。我、我們是來祭奠、祭奠姑父……與姑姑的。”

“鄧慕?!你就是慕兒?!”荀維眼睛一亮,她聽過鄧結提過這個侄子,生於建安二年會稽郡,後因鄧昭行刺孫策計劃,被送回新野老家。

“你是鄧君的續弦夫人……”荀維打量著陸語,她也知道鄧結與陸語之間的齟齬,對她會帶兒子來此頗感意外,不過畢竟那麼多年過去,恩怨早已隨人湮滅,到底是與兒子有血緣關係的人。

陳群也上前拱手致意,肅然道:“原是鄧公子與陸夫人。潁川陳群,這位是內子荀氏,今日我們也是來探視故友的。”

鄧慕連忙還禮,雖然口吃不甚流利,但態度恭敬有加。

荀維看著少年惶恐的模樣,心中蕩起一陣憐惜,祭拜過郭嘉夫婦二人後,向他們邀請道:“此地風涼,不若隨我們回府稍坐?”

鄧慕看向母親,陸語微微點頭,露出感激的神情。

在陳府溫暖的廳堂中,鄧慕向陳群夫婦揭示了建安五年的往事。

當年陸語因要離開虞氏宗族受到阻攔,為保全丈夫鄧昭的身份,當著鄧慕的麵吞下炭火,因此無法再言。而年幼的鄧慕目睹母親受難的過程,讓他身心受創,從此言語艱難。

今年因荊北被司空收納,他們需得隨族人一同遷往汝南。但也因此得以有機會來到潁川,為郭嘉夫婦祭掃。

陳群好奇,他隨言辭不暢,但談吐思路清晰,竟也受過族學。

鄧慕拱手回道:“幸、幸得姑父托人贈書……阿父留下餘財,得以、得以延師父受學。”

聽著少年磕磕絆絆卻真誠無比的敘述,看著他因努力表達而微紅的臉頰,再看看一旁沉默卻眼神溫柔凝視著兒子的陸語,荀維心中百感交集。

她輕歎一聲:“我與你父鄧君也有過短暫交集,他是個俠義的豪士,也是奉孝最好的摯友。今日見你,身形已頗具乃父之風,你雖口有不便,然胸中才學積累已可見一斑……假以時日,未必不能達到郭奉孝的境界,是個難得的好苗子啊。”

她這麼說著,故意看向陳群。

其實他們二人在郭嘉夫婦去世後探討過寒門士子出仕的事。

他們不同自己這等士族大家,擁有深遠的政治資源,和長久的政治經驗,因此容易在政治鬥爭中深陷其中,或如鄧結般無法接受,或如郭嘉般不留後路。

在他們達成這點共識後,陳群提出“九品官人法”的設想,得到了荀維的認可。

這會他們瞧見眼前這個少年當真才華流露,又有些不捨。荀維此意,是在暗示陳群可以稍作推舉。

陳群自然明白妻子的意思,微微頷首,邀請鄧慕在府內參觀。

行至家族宗祠附近,一尊古樸的石碑吸引了鄧慕。

“此乃祖父的德政碑。”陳群向他介紹。

鄧慕駐足良久,凝視著碑文上的“文為世範,行為士則”,心中翻湧起一陣熱浪。

陳群微微一怔,隨即捋須微笑,讚許道:“好誌氣!鄧範鄧士則,好名字!士則,你繼續勤勉學習,將來群必為你推舉一職!”

鄧慕大喜,對陳群深深一揖。

隻是這會陸語眸光閃動,躊躇半晌,上前拉著鄧慕的手,比劃著“重名”的意思。

鄧慕立刻明白了母親的提醒,族中已有長輩名叫“鄧範”,為避諱,不能再取此名。

少年臉上閃過一絲失望,但旋即又露出思索的神情。

少年眼中精光閃爍,再一深揖謝道:“多謝陳公。那今後,我便名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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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說:[1]《三國誌·鄧艾傳》:鄧艾字士載,義陽棘陽人也。少孤,太祖破荊州,徙汝南,為農民養犢。年十二,隨母至穎川。讀故太丘長陳寔碑文,言“文為世範,行為士則”,艾遂自名範,字士則。後宗族有與同者,故改焉。

一些自言自語:

這篇作為史實向的結尾,主角出現意外的少,更多的是對配角的結局交代和人物關係的收束,所以字數雖多,然筆力有限,仍顯倉促。

對我來說,一開始是想走正劇的路,完全以郭嘉為主角寫的一個小說,因為自己水平的關係意外走了言情路線……很搞笑,至少原先想構建的所有點都已經做到了,沒有遺憾了。

下一篇會為郭鄧畫上一個圓滿的句號,不出意外的話會在劫後餘生再構一兩篇逍遙小番外,再重啟二人關係,從頭走起。

感謝能看到這裡的每一個人,不論諸君的感觀如何,我自覺能為愛發電就是最大的快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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