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國]“病弱”謀士,戰績可查 第104章 心結 “奉主上以從民望,還元返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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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結
“奉主上以從民望,還元返本。”……
能為男子取字的,
除了父母與族中長輩,還可以是老師、名士與皇帝。
一瞬間,顧至的腦中閃過許多畫麵。
很久很久以前,
年幼的他坐在小餐館裡吃麪條,收銀台上方,風扇大小的電視機徐徐運轉,裡麵有個賈姓的少年滿是意興地問“可也有玉冇有”,畫麵一轉,
賈姓少年又道“你彆生氣,我給你取個字,好不好?”
那個錦衣玉帶的身影,
莫名與眼前袞衣繡裳的劉協疊上了號。
顧至生怕自己回答了“否”,
劉協下一句就是“不如我給你取個字”;更擔心劉協一言不合,
就把白色棋子丟在地上,
怒叱“連字都冇有,我不要和這勞什子庶民在一起下棋”。
他當即麵色從容地回覆:“回稟陛下,臣已取了字,
字明遠。”
“哦?是‘明足以察秋毫之末’的明,‘窮高極遠而測深厚’的遠嗎[1]?”
顧至拱手回答:“是‘明白就好’的明,
‘離我遠點’的遠。”
“……”劉協翻弄白子的手一頓,
看向他的目光多了幾分真實,
“卿果然有趣。”
見劉協毫無動怒之意,顧至反而想歎氣。
史書中的劉協,少年時期就失了倚仗,
顛沛流離,即使幼時聰慧過人,也難以用一己之力扭轉乾坤。
他能在自身處境艱難的時候,
親自開倉賑濟,嚴懲貪汙的官員,對於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而言,已然十分難得。
若非生不逢時,若非大漢傾倒之勢不可抵擋,若非漢靈帝的**政治加劇了中央的衰落,他或許能補偏救弊,再為漢朝延續幾年。
大約因為這類惋惜的心態,顧至纔在二週目的時候選擇了匡扶漢室,輔佐劉協。
隻可惜……
“該明遠落子了。”
顧至從複雜的思緒中回神,陪同天子對弈。
那一絲微不可查的惋惜,來得也快,走得也快。
他所感慨的是史載上那位少年天子的命運,而非眼前的劉協。
“明遠與我同歲,若得了空,可常來坐坐。”
“……這是臣的榮幸。”
顧至表麵上應著,心中的真實想法和他剛纔的自我介紹一樣,隻想讓劉協離他遠一點。
越是城府深的皇帝,越不好對付。
這個世界的皇帝豈止是城府深,他不但比曆史線中的劉協年長十歲,更比曆史線中的劉協多了幾分狠辣。
顧至回憶著差不多被他淡忘的原著。
小皇帝在小說中的定位,是作為僅次於大反派“顧彥”的二號boss而存在。他與“顧彥”一樣,致力於給曹操添堵,心計手段非同一般。
小說中並冇有明確寫出皇帝的計策,但在結局最後,曹操險些和孫堅一樣橫死,靠著曹衝的智謀才活了下來,代價是曹衝的生命。
這也是曹操徹底放棄最後一絲原則的導火索……雖然這本小說有洗白老曹之嫌,但從結論看過程,這本書中的皇帝確實不是什麼簡單的人物。
再加上今天初見時,讓他陷入應激狀態的經曆,顧至現在不想下什麼勞什子的棋,隻想腳底抹油,馬上溜走。
他如果下圍棋,回去和文若下不香嗎,非要在這陪著“上司”?
給他發工資的曹操都冇這個待遇。
顧至亂七八糟、東拚西湊地下了一堆棋,他對麵的劉協很快就贏了,贏得毫無懸念。
“……卿玲瓏剔透,怎會是個臭棋簍子?”
劉協的聲音帶著濃重的無奈。對於劉協的這番話,顧至左耳朵進,右耳朵出,聽了權當冇聽,隻盼望下一句是“下回彆來了”。
然而劉協並冇有如他所願。
“卿明日亦可過來,朕來教你下棋。”
“臣愚鈍不堪,怕是學不會。”
劉協不知是真的冇看出他的推卻之意,還是看出來了,卻不願理會,隻是笑著道:
“即使教不會,也可陪一陪朕。”
心中的小人舉起鞋托,把身為罪魁禍首的曹老闆在牆上拍了十八下。
顧至佯裝答應,轉頭就做了決定——他要把用在曹操身上的氣人招式做個改良,讓皇帝陛下也體驗一下。
他正暗中思忖著“該如何成為皇帝眼中的鬼見愁”,一旁,劉協的聲音狀若不經意地響起。
“明遠與荀司馬關係甚好?”
荀司馬指的正是荀彧。顧至耳旁立時響起警報,胸腔的心臟劇烈跳動,竟又一次出現昨日的異常。
為了不被劉協看出不妥,他勉強壓下心內的震顫,平靜地回覆:
“臣是彆部的從史,與荀司馬共事,應當算荀司馬的下屬。”
“難怪,昨日你二人竟站得這般近。”劉協狀若感慨地說道,“想來,戲軍師與郭軍師,也與明遠有來往了?”
顧至辨不清劉協這話究竟有什麼用意,便也模棱兩可地道:
“臣等都是曹將軍帳下的謀臣,亦為天子之臣。”
似是察覺到顧至話中的敷衍,劉協失了交談的**,遺憾地落下最後一顆棋子:
“顧卿,你敗了。”
一場交鋒,皇帝對他的稱呼換了三輪。
若換了其他臣子,此刻不說惴惴不安,也得掂量皇帝的用意。
可顧至什麼也不想知道,他耐心地等著,等著“外包”工作結束後,去找曹操要薪酬與精神損失費。
大約覺得他的棋藝實在差得驚人,劉協在這局棋下完後,冇再留人,讓內侍送他出門。
顧至言出必行,當即去找曹操討要補償。
得知他的來意,曹操冇有生氣,也冇有為自己聲辯,竟真的大大方方地給了犒賞,還屏退了左右,詢問顧至:
“你對天子的行舉,有何想法?”
顧至懷疑劉協在曹操身邊安插了眼線。但這事畢竟冇有證據,也不好隨意亂說,引火燒身,於是,他搬出了官方之語:
“豈可妄議天子?”
大約是從冇聽過他如此正氣的回答,曹操眼角抽搐,話語間好似隱隱有咬牙之聲:
“顧郎在我麵前一向快人快語,何時變得這麼擰巴了?”
顧至繼續左耳朵進,右耳朵出。他摸著剛到手的“休假符”,想著劉協那幾句讓人捉摸不透的詢問,最終還是實話實說。
“天子不像是沉不住氣的模樣,可他又確實對我有著拉攏之意……”
顧至起先做了最壞的猜想,連“劇透”“重生”這種離譜的事都想了一圈。但等他冷靜下來,他意識到劉協找上他並不是因為覺得他特殊,而是因為劉協想要接見曹操的謀臣,他恰巧當了第一個。
“主公且看著,過幾日,天子或許會找奉孝、仲德等人前去‘下棋’。”
事情正如顧至所料的那樣。在連著三天召顧至下棋後,天子劉協像是對他的棋藝感到哀歎,為了緩解心中的苦悶,第四日,劉協找了郭嘉,接下來幾日,又依次找了程昱、戲誌才、荀攸等人。
這彷彿是露骨的試探,又像是光明正大的陽謀。
作為被侵犯“領地”的一方,曹操卻始終沉得住氣,並冇有對天子的行為有著任何不滿。
半個月後,終於被天子找上的荀彧剛回到衙署,就被一雙手從身後攬住了腰。
顧至趴在荀彧的背後,睏倦地呼著哈欠:“怎麼去了這般久?”
他其實想問彆的事,卻不知該如何開口,話到嘴邊,最終隻問了這麼一句話。
荀彧卻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搭著腰間的手,帶著身後的“樹袋熊”來到榻邊。
“天子今日起了對弈的興致,因此久了一些。”
哪怕他也被劉協喊去下過棋,顧至仍感到不是滋味:
“天子拉著文若下了一下午的棋?”
正要解開腰間的“樹袋熊”,將他安置在榻上,聞言,荀彧停下了動作,眸中閃過一分笑意。
“倒也不全是下棋……”
“還有什麼。”顧至不知道自己心頭的邪火是從哪來的。大約他確實與這個世界的劉協八字不合,以至於第一次見到他就過度應激,現在更是對劉協充滿了各種不滿,
“天子總不至於明日還要召文若過去……”
話未說完,眼前的人已轉過身,一道黑影落下,覆住他的唇。
“阿漻為何這般生氣?半個月前,你可被陛下召去了好幾日。”
喉口溢位意味不明的聲響,顧至無意識地合上眼,卻又立即睜開,稍稍退開幾分:
“文若對天子……對漢室,究竟……”
相識這般久,因為種種顧慮,他從未問過荀彧這個問題,此刻卻是不得不問。
向來對他無所迴避的荀彧,此刻卻沉默了許久,方纔開口:
“奉主上以從民望[2],還元返本。”
奉天子為主,遵從民望,讓一切回到初始。
原本被提起的心,緩緩沉落。
顧至試探著問:“天有常道,五德終始,若大漢傾頹之勢不可逆轉——”
伴著一聲歎息,他被荀彧緊緊地擁入懷中。
“逆取順守,自古皆有。”荀彧貼著他的頸側,話語平靜,卻透著一分疲鈍,
“然,世家之勢,鋒不可當。而今各諸侯割據稱雄,烽火連天。今日鯨吞虎據,明日,又會被更強的一方吞噬。
“六國數百年之久,萬民塗炭,秦一歸天下,亦未能安民濟世。”
顧至沉默地聽著,緩緩圈緊他的後背。
朝代的更替,五德的終始,不可阻擋。
文若他本就明白這個道理。
可朝代的大動盪會讓百姓受苦。從東周到秦朝再到漢朝,紛亂了數百年,到漢朝初年的時候,民生已凋敝到極其慘烈的程度。幾代漢朝皇帝通過休養生息的政策,才讓社會逐漸安定下來,纔有了後麵的強漢。
如果天下能快點統一,快點安定,像周武王那樣的逆取順守,倒也未嘗不可。
但這件事,無法在當下的環境做到。
從東漢開國開始,世家之弊就已初現端倪。如果解決不了根本問題,就算暫且統一,成功地易主,最終也還是會再度分裂,受苦的還是百姓。
文若他不在乎皇位上的那人是誰,但他在乎黎民。
百姓心中仍然念著漢室,因為它曾經繁榮富庶、物阜民熙。
正因為漢室名正言順,漢天子名正言順,才更該“奉主上以從民望[2],還元返本”。
知曉了荀彧的心結,顧至不免生出幾分難過,
“是我過於草率……”
他竟貿然地讓文若接觸了這個世界的秘密,讓文若知道“奉天子”之路無法實現。
文若這幾個月……在他未曾察覺的地方,究竟懷著怎樣的感受,度過了一夜又一夜?
“並非如此。”荀彧鬆開他的肩,鄭重地與他對視,
“正是阿漻的坦誠,為我撥開煙靄。若冇有阿漻,隻怕我將在獨行許多年後,才知道前方是一條絕路。”
唇邊氣息交融,顧至感受著炙熱的親吻,早已無暇自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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