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太子躺平手冊 第97章 終須一彆【VI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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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須一彆【】
於長安而言,
靈州已然算是塞外。
塞外總是天黑得很晚,暖色的朱曦斜斜垂在天邊,配合著城外的陣陣風沙,
叫唐朝的隊伍一出現就極其吸引眼球。
李世民勒住戰馬,他擡手摘下兜鍪,
露出一張令鐵勒諸部首領都為之愕然的麵容。
李世民的名氣大,可見過他的人並不多。
東/突/厥覆滅後各家派了不少使者前往長安,但是他們中除卻渭水之盟之際隨著頡利可汗一同發兵長安的,
很少有人見過李世民的真實麵容。
各家首領都有大半冇見過的,
更不用說他們帶著的數千隨侍了。
阿史那月站在回紇使團最後方,不自覺地屏住了呼吸。
這位傳說中的天可汗竟如此年輕,而四十左右的年歲於一個男人而言真是最有魅力的時候。
光陰非但未折他脊背半分,
反將那道身影淬鍊得如古劍藏鋒。
男人的下頜線淩厲如刃,卻因唇角那抹似有若無的笑而柔和了三分。
劍眉星目輪廓分明,唯有眼尾細紋裡盛著半生故事,
在垂眸時投下淺淺陰影,讓人忍不住想一探究竟。
“陛下。”
尉遲敬德驅馬上前,壓低聲音道:“明日纔是正式麵見的日子,但各部首領都不敢怠慢陛下,人都在這了。”
最合適尉遲敬德的身份還是將領是秦王的親衛而非元帥,故而在貞觀時期很多大戰實則是漸漸瞧不見他的身影了。
這一趟是難得的天子出行,尉遲敬德雖然年歲大了,但據理力爭,
自然而然也成為了一併跟著的最合適的人選。
本來秦瓊也該來的。
隻是這些年秦瓊身體一直不好,
兼之又從李承乾口中得知秦瓊曆史上的結局,
李世民強硬把秦瓊摁住,身邊隻留一個他,
這還叫尉遲敬德得意了好長一段時間。
李世民指尖輕點佩劍,金屬冰涼的觸感卻叫他莫名想起少年時在戰場上的一切。
隨著年歲的增長,他確實是越發懷念過去。
他忽然轉頭,目光如箭矢般直射向最後方的角落——越過人群,那裡站著一個身著狼皮縫製的披風的少女。
李世民輕笑,壓低聲音問尉遲敬德:“這個眼神……那個一直盯著我看的姑娘是誰?”
阿史那月猝不及防對上帝王的眼,渾身一僵。
那雙眼如瀚海般深不可測,卻又奇異地映著晚霞的暖光。
那道目光如有實質,從她發間歪斜的小鈴鐺,到腰間懸掛的匕首,最後定格在她緊握的拳頭上。
她下意識後退半步。
尉遲敬德看向其他侍衛,侍衛得令,冇過多久就對他們輕聲:“這張臉,有點像從前頡利可汗手下的心腹大將。”
“被李靖將軍當場斬殺的那個。”
“方纔去打聽了一下,是他的女兒。”
尉遲敬德皺眉:“要拿下嗎?”
“不必。”
李世民轉身而去:“讓她看個夠。”
回到營帳後,阿史那月沉默不語。
她摸出貼身收藏的狼牙項鍊,指尖撫過上麵斑駁的紋路。
這是父親留給她的遺物。
就在阿史那月出神之際,帳外突然傳來整齊的腳步聲。
她掀開帳簾縫隙,看見一隊唐軍正擡送著十幾個檀木箱子。
“那是什麼?”
她問守門的族人。
守門的族人咂嘴:“天可汗賜給各部的禮物。”
“聽說這次給各部的東西都是宮中天可汗私庫裡的,嘖嘖嘖,可都是上等貨。”
“不愧是天可汗,真是大手筆。”
阿史那月轉過眼去:“我們各部送給他的牛羊財物難道就少了嗎?”
“中原不是說禮尚往來嗎?”
“牛羊可都是寶貝,要我說還是他占便宜了!”
守夜的族人一噎,瞅瞅送東西的唐軍,趕忙將小姑娘往裡頭趕:“去去去,幸好冇被他們聽去,小姑孃家家的趕緊回去吧。”
阿史那月咬唇,卻一轉方向反而朝外走去。
她盯著狼牙項鍊,忽而緊緊攥住。
這是賄賂。
接受賄賂,就是懦弱的象征。
……
“這是賄賂。”
“接受賄賂,就是懦弱的象征。”
東宮,上官儀輕哼,故意梗著脖子看著李承乾推過來的東宮這幾日費儘心思收集的文集孤本。
李承乾:……
李承乾似笑非笑,一把摁住手已經放到孤本上的上官儀。
“不要還我。”
“況且我又不是白白給你,我讓你拿回去可都是要的。”
李承乾努嘴:“喏,馬周那管著的可都是來者不拒的。”
馬周眼眸一亮,肩,我作證,這可不是賄賂,這是太子殿下對臣呀。”
上官儀:……
上官儀根本不想看馬周,居然也學會了“甜言蜜語”討上位者歡心。
上官儀頗為心痛地一邊捂著胸口一邊眼疾手快將孤本扒拉扒拉扒到自己的位置。
“臣實在是恥於與‘佞臣’為伍。”
李承乾:……
馬周:……
說這話前上官儀的手要是冇有那麼多小動作說不準他們就信了。
上官儀臉不紅心不跳,收好孤本正色道:“殿下方纔對臣說的話臣都謹記在心。”
“要臣說,臣雖然不知道殿下好好的太子位坐著為什麼要費儘心思做聖人傳播思想,更不要說這些思想袒護都是百姓。”
“但是殿下的想法確實有意思。”
“殿下不用過於擔憂會遭到我們這群人的強烈反對。”
上官儀說著說著想到了那年瓊林宴上他與李承乾轟動全長安的比試,他笑笑。
“殿下的格物說法難道拋出來的時候冇有人反對嗎?”
“還不是靠著殿下一件有一件賺錢便民的發明和眼見為實的實驗生生堵住了所有人的嘴。”
說一千遍一萬遍,隻要有足夠的利益將大家都綁上船,那麼再大的反對也是可以壓住的。
而等船開起來了,要不要下船可就由不得他們了。
李承乾垂眸,冇想到上官儀的態度比他想象中的要好。
馬周是貧苦出身不難理解,上官儀出身富貴,冇想到接受得也如此迅速。
管中窺豹,不外如是。
李承乾起身:“我知道,這段時間監國下來,我的行事作風大家應該也清楚了吧?”
確實是清楚了。
馬周和上官儀對視。
跟他阿耶很像,一針見血犀利非常。
但李世民的手腕是擺在明麵上的,是多年戰場上積累的威壓。
李承乾同樣是光明磊落,但血性殺伐上到底比不過他阿耶,但他偏偏就能找準大家的痛點,發起火來起來跟他阿耶冇什麼兩樣。
故而在當下,李承乾尚未徹底立威之前,他的那些在世人眼中“出格”的看法態度就成了一些大臣不滿攻訐他的點。
李承乾無所謂有反對者。
李世民也有,從古至今的執政者都有。
隻要同盟夠多,就無需擔心。
他能給百姓大臣帶來什麼好處什麼利益呢?
越回答清楚這個問題,李承乾的執政基礎也就越穩。
所以李承乾的當務之急是儘量拉攏更多的中立派。
“馬週上官儀,就要麻煩你們兩個幫我在大臣中間吹一吹‘枕邊風’了,給我拉一拉他們的好感嘍。”
馬周輕咳:“這什麼用詞,殿下你也忒不講究了。”
上官儀倒是心大:“做一做‘佞臣’嘛,簡單,誰叫收了殿下的好處,人情要還呐。”
李承乾忍俊不禁,大笑著將兩人“轟出”東宮。
總算是安靜下來了。
李承乾走向內殿書架的暗格,取出了他昨日就寫完的新書。
當下由於新式紡車的出現,有早稻的出現,在保證農事的基礎上,經濟變化越來越快。
所謂宋明的市民階層在當下也在漸漸孕育。
所以新書依舊是用誌怪的故事做殼子,但是內裡的表達不再淺嘗輒止,而是逐漸露骨直白。
這份露骨直白初看是叫人不舒服的,但是隻要深入思考,某種意義上而言就能反過來潛移默化進行影響。
而這隻是個開始。
**如深淵,一個王朝一代一代的帝王往下最終隻會是殊途同歸。
他需要把真正的寶貝留在民間,等待屬於它的時代。
這箇舊的時代,終須一彆。
李承乾深吸一口氣,忽而覺得不對。
熟悉的腳步聲和女音鑽入耳內。
等等,蘇文茵不是在阿孃那裡幫著處理宮務嗎?
怎麼回來都不通報一聲?
“高明,我特意不叫大家通報放我進來,今日這麼早就瞧見了你娘子我,什麼心情?”
“哎,高明是在做什麼?”
李承乾的手邊,那份手稿依然擺著。
……
“我早就發現你在跟著我了,所以特意拐了個小道叫親衛放你進來。”
“見到了天可汗……或者說是殺父仇人,什麼心情?”
城外。
不引人注意的小道上,李世民一隻手輕巧擒住阿史那月的手腕,叫她動彈不得。
阿史那月一言不發。
李世民目光往下,輕而易舉就能看見她肩頭的夜露。
他忽而歎氣,鬆開阿史那月。
這個突厥小姑娘,也不過十三四歲的年紀,換到中原,連及笄都還未過。
他伸手拂去了夜露,將自己的外袍脫下披到小姑娘身上。
很暖和,這件外袍身上還沾染著李世民的體溫。
阿史那月腦子一懵,懵到根本冇有反應過來,就那麼眼睜睜地瞧著這一切的發生。
所以她根本冇有意識到,自己袖中的匕首已然是跌了出去。
李世民冇什麼意外的感覺,伸手從半空中撈過匕首,耍了個漂亮的刀花。
“材質不錯。”
阿史那月盯著李世民,是憤恨亦或者其他什麼的原因,她也不清楚,她的眼眶漸漸紅了。
隻覺得自己好冇用,籌謀那麼久的所謂複仇或許在這個男人眼中就好比跳梁小醜,
也不知道是這一瞬她是個什麼心情,她居然直接奪過李世民手中匕首,可不過是剛剛奪過匕首,夜風一吹,她發熱的腦子就猛然清醒。
她刹那僵在原地。
就李世民的本事若是他不想,她這個不過十三四歲的小姑娘又哪裡能從他手中奪東西呢?
所以……
阿史那月看向李世民,就這麼落下淚來。
李世民拿過匕首,用不上翻譯,他本身就是會點胡人的語言的:“奇怪,你似乎連自己的想法都冇有搞清楚。”
“是要報複的話,你奪過匕首後就不該猶豫,可若說不恨的話……”
“小娘子,你眸底的不甘可是騙不了人的。”
是啊,偏偏是李世民說出了她這麼多年下來最大的迷茫。
那時的她不過幾歲,在尚且不明事理的年歲送走了她的阿耶。
她懵懵懂懂,裹著恨漸漸長大。
可真的長大了,纔有點明白東/突/厥和唐的關係。
本就是各憑本事的交鋒,輸了也冇什麼好怨天尤人的。
她的阿耶殺過漢人,漢人的將軍殺了她阿耶。
而最開始,也是東/突/厥先挑釁的唐。
這份恨好似倏然變得輕飄飄起來,讓她一下無所適從。
且這份無所適從在對上從一個天可汗的符號變成長出血肉的李世民時變得更加強烈。
阿史那月擡眸,就這麼盯著李世民。
李世民輕笑。
他當然不會說什麼放下仇恨好好生活的屁話。
但他也從來不會有什麼愧疚的心理。
隻有足夠強大,衍生出來的憐憫和寬容纔有世俗上的意義。
這份“恨”,不論阿史那月會用什麼方式拋卻,終須一彆,這樣她纔會有正常的未來。
至於是什麼方法……
李世民不會過多插手,所以他望進了小姑娘淚眼汪汪的眼眸。
小姑娘這份堅韌他是欣賞的。
“明日的大會,你得來。”
那之後做出什麼決定,就是她的選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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