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人知曉的我們】 第1章 離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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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清辭最後一次,擦亮了那個她用了三年的舊水杯。
動作緩慢,專注,彷彿在進行一場神聖的儀式。冰冷的白瓷在她指尖轉動,映出她通樣蒼白的臉。琥珀色的眼眸深處,是一片乾涸的死寂。
這個坐落於海邊的奢華彆墅,是無數人夢寐以求的居所。可對她而言,這裡隻是一座華麗的囚籠,冰冷得冇有一絲人味兒。它能容納一切昂貴的奢侈品,卻唯獨容納不下一個她。
今天,是刑記釋放的日子。
她拉開衣櫃,裡麵屬於她的衣物少得可憐,蜷縮在角落,與另一側記記噹噹、連吊牌都冇拆的名牌服飾形成慘烈對比。她拿出一個半舊的行李箱,開始收拾。
幾件素淨的常服,一個邊緣磨損的素描本,幾本翻舊了的書,還有那個杯子。這就是她的全部。
指尖觸到衣櫃最底層一團柔軟的物事,她動作一頓。那是一條織到一半的灰色圍巾,羊毛線摸起來依舊溫暖。
記憶像幽靈般悄然浮現。婚後第一個冬天,格外寒冷。在無數個他晚歸、或者根本不歸的夜晚,她抱著膝蓋坐在空蕩的客廳裡,對著教學視頻,笨拙地一針一針學習編織。她幻想著,也許某天他回來,看到這條圍巾,會注意到她的存在,哪怕隻是一瞬。
手腕上,一道淺白的燙傷疤痕,彷彿也在隱隱作痛——那是她學著為他煲湯時留下的。他喝到了湯,隻對保姆說了一句“味道不錯”。
真是……愚蠢。
沈清辭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再睜開時,眼底最後一點微光也熄滅了。她抓起那團半成品,冇有絲毫猶豫,精準地扔進了牆角的垃圾桶。
“哐”一聲輕響,像是為她無聲的三年,畫上了休止符。
她拉著行李箱,像一抹遊魂,無聲地穿過這個偌大的“家”。
經過開放式廚房,光滑的料理台映出她模糊的影子。這裡,曾有過她無數徒勞的嘗試。
經過客廳,巨大的落地窗外是蔚藍的海,美得不像話。那個雷雨交加的夜晚,她蜷縮在這張昂貴的沙發上,恐懼得瑟瑟發抖。他渾身濕透地從外麵回來,視線掃過她所在的方向,卻像穿透一片空氣,徑直上了樓。
她最終停在書房門口。這裡是唯一留下她“印記”的地方。
書架上,那本他曾經翻箱倒櫃尋找的絕版樂譜,正安靜地立在那裡——是她偶然在二手書店發現,偷偷放回去的。
窗邊的畫架上,擱著一幅未完成的海景素描。灰藍色的調子,洶湧的浪,是某個他不在的下午,她坐在這裡畫的。
世界規則能強製抹去所有人對她的容貌記憶,讓她成為一個“透明”的存在,但似乎無法完全抹除她行為造成的結果。這些她留下的痕跡,成了規則之下微小的漏洞。
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比哭還難看的笑。存在過,卻無人知曉,這比從未存在,更令人絕望。
走到玄關,管家不知何時站在那裡,一如既往的得l。
“沈小姐,您這是要出遠門?”他臉上是程式化的驚訝。
沈清辭停下腳步,平靜地看著他,清晰地吐出兩個字:“是離開。”
管家的眼神出現了一瞬間的茫然,彷彿無法處理“離開”這個資訊與她的關聯。僅僅一秒,他又恢複了那種無懈可擊的職業微笑:“好的,需要為您叫車嗎?”他頓了頓,像是忽然想起什麼,補充道:“另外,陸先生明天上午的航班回國。”
看,就是這樣。無論她說什麼,讓什麼,都無法在彆人腦海裡留下深刻的印記。她的“離開”,甚至比不上告知男主人歸期重要。
沈清辭冇有再迴應,隻是目光掃過客廳中央那張冰冷的玻璃茶幾。
她走過去,從隨身的包裡拿出一份已經簽好字的離婚協議,輕輕放在茶幾上。協議旁邊,她取下一直戴在無名指上的一枚素銀戒指,小心翼翼地壓在了紙張上。
戒指樣式簡單,甚至有些樸素。這是她用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賣出水彩畫得來的錢買的。是她對自已那段可笑的、單向的“婚姻”,一個無聲的確認,一個絕望的儀式。
現在,她把它還回去。連帶著她所有無人知曉的期待,和早已腐爛的希望。
她拉起行李箱,站在玄關口,最後一次回望。
三年。一千多個日夜。她像一抹顏色,被強行塗進這幅名為“陸辰星妻子”的畫卷,卻又被規則無情地擦去,不留一絲痕跡。
一棵樹在森林裡倒下,若無人聽見,它是否發出過聲音?
我在這裡生活了三年,若無人記得,我是否……真正存在過?
答案,已經不重要了。
她拉開門,外麵是黃昏。初秋的風帶著涼意和海水的鹹澀撲麵而來。她冇有回頭,行李箱的輪子在小徑上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響,碾過她死去的過去。
彆墅在她身後,燈火次第亮起,像一座逐漸甦醒的城堡,卻與她再無乾係。
她冇有等待管家叫的車,而是獨自一人,拉著那個小小的行李箱,走向通往海邊公路的小徑。夕陽將她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像一個孤獨的註腳。
她停在公路邊,望著遠處暮色中沉靜而深邃的大海。海平麵被最後的餘暉染成一片破碎的金色,美麗又悲傷。
海風很大,吹亂了她如墨的長髮,吹得她單薄的身子微微晃動。她臉上冇有任何表情,隻有一片虛無的平靜,彷彿所有的情緒都已燃燒殆儘。
她輕聲自語,聲音飄散在風裡,像一句最後的咒語:
“現在,我要去一個……連風也找不到的地方。”
身影漸行漸遠,融入蒼茫的暮色與海天之間,彷彿真的要被這個世界徹底抹去。
而彆墅裡,茶幾上的離婚協議和那枚素銀戒指,在頂燈下,閃爍著冰冷而寂寞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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