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世紀]馬其頓雄獅 第1章 紫室
-
紫室
“紫室”是大皇宮中最特殊的房間。
馬其頓王朝的第二任皇帝利奧六世前三段婚姻均未得到男性繼承人,在他的情婦佐伊懷孕後,為了加強佐伊腹中之子的合法性,他在大皇宮中用紫色的帷幔佈置了臨時的產房,並在佐伊的兒子君士坦丁七世出生後與她正式結婚,君士坦丁七世因而被稱為“生於紫室者”。
儘管君士坦丁七世的這個綽號更多是出於對他的諷刺,但在君士坦丁七世後,皇室成員應在紫色的產房中分娩成為馬其頓王朝約定俗成的準則,位於大皇宮中央的“紫室”由此誕生。這個房間以產自埃及的紫色斑岩為牆麵,骨螺紫染成的綢緞為帷幔,同時放置聖物、聖像和十字架為新生兒祝禱。
作為名義上的共治皇帝,君士坦丁·馬其頓理應對紫室並不陌生,在三十五年的人生中,他曾經先後在這裡見證了他的妹妹安娜以及三個女兒的誕生,而現在,995年2月15日,大皇宮,他再一次站在這個尊貴的房間之外,帶著緊張和忐忑等待他的妻子海倫娜生產。
在最小的女兒狄奧多拉出生後,他的妻子已經有十幾年冇有懷孕,是以在她再次懷孕後,不僅他對此感到陌生乃至無措,他的女兒們也將此視作一種新奇的體驗,或多或少,她們都對母親腹中的孩子展現出興趣,這是她們過去十幾年的人生中罕有的能激起她們樂趣的事情。
他的大女兒歐多西亞因早年患有天花容貌受損,如今已經進入修道院成為修女,現在她正手握十字架虔誠祈禱母親生產順利;小女兒狄奧多拉好奇地守在門邊,時不時詢問父親一些她所好奇的問題,他也一一耐心回答。
而在他的三個女兒中,最光彩奪目的無疑是次女佐伊,她有一頭金色的頭髮、白皙豐滿的麵容和藍色的美麗眼睛,年方十七歲的她已經因為超凡的美貌成為宮廷乃至整個都城的最為矚目的人物。麵對生產中的母親和即將出生的弟弟妹妹,她儘管也懷有好奇,儀態卻仍然保持端莊優雅,聽見母親的呻吟,她蹙起秀麗的眉頭,臉上流露出恰到好處的關心和擔憂:“這就是生產嗎?”她問,“我從冇有想過有一種痛苦能令母親像個農婦一樣尖叫。”
“是的,在上帝所賦予人類的所有痛苦中,生育的痛苦是,不過,生育同樣意味著新生命的降生,如我,如你們,漫長的痛苦終究會被新生的幸福取代。”
“是的,這是一件幸福的事情。”佐伊頓時展顏一笑,儘管仍然保持著端莊的微笑,纖細的手指卻在裙襬之上無意識地,君士坦丁八世看了她一眼,選擇性無視了佐伊麪容中透露出的對未來結婚的期盼:她太年輕,或許她還認為婚姻僅僅代表著她與一個高貴英俊的青年甜蜜地相愛並育有子女,她並不明白這背後可能蘊藏的風險乃至危機。
不止是佐伊,狄奧多拉也同樣麵對這樣的處境,從這個意義上,或許天花對於歐多西亞並不是純粹的災難,這至少給她能夠避開皇室生活與權力核心的機會,而現在,他的第四個孩子即將降生,一種可能下,她生為女孩,她會重複姐姐們的命運,儘管距離這樣的命運迫切地威脅她還有十餘年之久;而另一種可能,另一種在過去數月中他儘可能迴避的可能
潛意識地,他再度否決了這樣的可能,看著身邊正在祈禱的歐多西亞,他忽然生出了和她一起拿著十字架祈禱的希望,或許冇有人會相信這會是一位羅馬皇帝的心願,但在這一刻,他確實希望海倫娜能再生下一個女孩,這樣他一直恐懼的事情不會發生。“我們看到了嬰兒的頭!”產房中傳來助產士驚喜的聲音,父女四人立刻朝產房內看去,藉助身高,君士坦丁八世剛好看到一點黑色的腦袋,“他出生了!是個男孩!一個英俊的男孩!母子平安,這真是上帝的奇蹟!”
聽到這個訊息,歐多西亞放下了心,對著聖母像連連祝禱;佐伊興奮地詢問有關弟弟的細節,已經開始暢享在弟弟的洗禮上應該穿戴怎樣的華服和首飾;最小的狄奧多拉起初也流露出驚喜之色,但在發現父親並冇有對此表露出喜悅、反而麵容更見沉重後,她識趣地收斂了神情,默默退守產房一側,觀察著侍女們的行動並適時地糾正她們。
此刻的君士坦丁八世確實心情沉重:過去數月裡,他一直憂慮的事情發生了,海倫娜生下一個男孩,一個健康的男孩,作為時隔三十五年後馬其頓家族再度迎來的男性成員,他很清楚這個孩子的出生意味著什麼,比起他未來的命運,他更應該擔心他這個在過去十幾年裡勉強維持著平靜生活的小家庭,出於那些曾經共同在陰謀和孤獨中相依為命的默契,他能夠保證他不引起他的忌憚,但現在
“照顧好我的妻子,相信尼基弗魯斯總管會為她準備好足夠匹配她身份的待遇,至於我的兒子,我會親自給陛下寫信,告訴他這件事。”他冇有說這件事是噩耗還是喜訊。
他應該給陛下寫信,應該立刻告知他這件事情,給他的兄長,帝國真正的掌控者,他一切恐懼、憂慮、桎梏以及潛意識的依賴和安全感的來源,巴西爾二世。
君士坦丁堡(2)現在保持著一種特殊乃至怪異的運行模式。
三十二年前,從皇帝羅曼努斯二世去世開始,他的兩個兒子巴西爾和君士坦丁便以皇帝巴西爾二世與君士坦丁八世的身份成為帝國的主人,但兩個孩子顯然無法真正統治帝國,為了穩固統治,他們的母親塞奧法諾皇後先嫁給福卡斯家族(2)的尼基弗魯斯二世,後又同庫爾庫阿斯的約翰一世一同謀殺了尼基弗魯斯二世,約翰一世死後,巴西爾·雷卡平(3)又接過了攝政王之職,聯合福卡斯家族反叛皇帝兄弟的統治,隻是在巴西爾二世於六年前平定了福卡斯家族的叛亂後,他已經徹底收攏權柄,成為了名副其實的巴西琉斯(4),帝國的主人,而皇帝本人則常年在外作戰,這使得君士坦丁堡內事實上出於一種權利真空中。
對於那段混亂的歲月,君士坦丁八世的印象並不能算特彆深刻,或許是因為他從冇有像兄長一樣直接麵臨野心家們的威脅並在戰場上親臨刀兵,亦或者是他天性就擅長對所有會引發他緊張和焦慮的事物進行迴避,但他可以確信,童年時的坎坷經曆令兄長本就沉默的性格變得更加多疑孤僻,體現在行動中,就是他絕不會給他這個名義上的共治皇帝任何真正意義上的權力。
從他前往小亞細亞平叛開始,他已經有整整六年冇有回到君士坦丁堡,而整個帝國的行政權力和財政改革被他交給他的親信,一位名叫尼基弗魯斯的宦官掌管,而他作為另一位共治皇帝,所需要做的僅僅是在有需要的時候帶著他的妻女出現在公眾麵前彰顯皇室的權威與合法性,作為巴西爾二世意誌的貫行者,尼基弗魯斯對他畢恭畢敬,滿足他所有主動提出的物質需求,但僅限於此,他和尼基弗魯斯都很清楚他不能染指帝國的真正權利,他也從不會提出這樣的要求。
他的權威僅限於他的家庭內部,但也僅限日常事宜,在他的女兒們尚未出嫁前,他尚可將她們歸入他所能夠照顧和教導的範疇,但兒子不一樣,哪怕他和他的姐姐們流淌著同樣的血,他所多出來的那一部分肢體也意味著他的特殊,對這個已經影響了他、未來可能還會影響他兄長的男孩,他對他的一切都需要保持十足的謹慎,具體在行動上,就是他不能表現出對這個男孩可能有的影響和掌控力,哪怕他是他的父親。
這個孩子的名字,洗禮,他現在和未來的命運,都需要交給他遠方的伯父親自決斷,而這個交付權利的過程必須由他親自執行,以作為他始終對兄長保持忠誠的證明。對於這一點,尼基弗魯斯總管也一清二楚,他很快安排仆人將他的親筆信嚴密裝裱並快馬加鞭運送給身在小亞細亞的巴西爾二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