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世紀]馬其頓雄獅 第15章 犧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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犧牲
通過這幾年的觀察和學習,亞曆山大知道現在的東羅馬軍隊普遍采用輕騎兵和重騎兵協同的戰術,輕騎兵騷擾,重騎兵衝鋒,使用長矛的步兵則負責掩護和牽製,客觀而言,亞曆山大得承認這樣的戰術確實能最大限度地兼顧漫長邊境線的防禦和適應複雜地形的需求,但這和亞曆山大習慣的戰鬥方式不一樣,和他瞭解的最能震懾和殺傷撒拉森人的戰鬥方式也不一樣。
他嚮往敘利亞的戰場,嚮往東方,這是早在他還是媽媽懷裡聽故事的孩子時他就懷有的夢想,隻是他在奔赴夢想之前冇有想到有人可以為了私心和野心罔顧基督徒最崇高的理想,並且這樣的人不是一個,而是一群。“重騎兵衝鋒?”在波尼亞斯看到亞曆山大在沙盤上的演示後,他不禁發出疑問,“這就是您研究出來的戰術嗎?”
“是的,我想以重騎兵作為絕對核心,結成尖陣進行衝鋒,在敘利亞的平坦地形上,這樣的陣型可以將威力發揮到極致,甚至可以直接衝擊敵人的堡壘。”亞曆山大回答道,對波尼亞斯,他還是願意分出一些耐心和精力的,雖然他並不認為他們之間的關係算得上是朋友,但這個大他兩歲的男孩確實有些天賦和悟性,他喜歡和聰明人一起交流,“在交戰中,騎士們可以緊挨在一起,通過嚴格的紀律和訓練協調行動,在全身盔甲的包裹下,敵人很難破壞陣型,即便是處於包圍狀態也可以靠著強大的衝擊力打開豁口。”
“但這會犧牲軍隊的機動性和戰術的變化度,一旦第一波衝鋒失敗,重騎兵很難進行變陣。”
“我們可以改良馬鞍和馬鐙。”亞曆山大說,有一說一,需要一遍遍費勁地回憶那些他習以為常的軍事技術多少令他有些煩躁,不過看在希臘工匠確實心靈手巧且聽從指揮的份上,他覺得他可以勉強忍受這種痛苦,“在馬鞍後加入一個較高的橋墊,同時加固馬鐙,這樣騎士幾乎不可能從馬上墜落下來,武器上,他們可以采用長矛增加攻擊距離,配合後方的強/弩,這樣的部隊即便在麵對兩倍以上的撒拉森軍隊也能夠占據上風。”
是的,雖然侷限性很明顯,但這樣的軍隊威力同樣可觀,如果亞曆山大的構思成真,這將深刻地改變敘利亞的戰爭生態,隻是“這樣的騎兵需要經過非常嚴格的訓練。”波尼亞斯說,這是顯而易見的事,亞曆山大冇有做出過多反應,“並且需要極大的勇氣,即便是在麵對數倍於己的敵人時也不能退縮。”
他的言語中有一絲猶疑,這令亞曆山大有些不悅:“所以你認為我的士兵會懼怕死亡嗎?”
“他們不會。”波尼亞斯很肯定道,他旋即看向亞曆山大,“那您呢,訓練這樣的軍隊,您決定親自率領他們嗎?”
“當然。”
“可皇子的生命總是比士兵更珍貴。”
亞曆山大表情微變,而波尼亞斯專注且執著地看著他,再一次地,他在波尼亞斯身上感受到了深切的悲傷和落寞,這樣的情感讓他很不舒服:“如果踏上戰場,你勢必要有犧牲覺悟。”他說,“皇室成員的性命是很珍貴,但並不是每個皇室成員都值得士兵不計代價地付出,身為皇室成員,若不身先士卒激發他們的勇氣,又怎能心安理得地接受他人的犧牲並享受勝利的光榮?”
“我很清楚這一點。”波尼亞斯低聲說,“我相信您有與您高貴血統相稱的勇氣,同皇帝陛下一樣,曾經在圖拉真山門便是如此,但勇氣同樣意味著犧牲,我的父親死了,而您的伯父活下來了。”
亞曆山大忽然覺得內心一梗。
他不清楚“圖拉真山門”的具體細節,但直覺上,他知道那一定是一場慘烈的戰爭,對波尼亞斯尤其如此,而內心深處,他其實有些羨慕波尼亞斯對父親的深厚情感,不僅僅是他們的情感本身,還在於“父親”對“兒子”的深刻影響:畢竟他曾經的父親是個徹頭徹尾的混蛋,現在的父親是個耽於享樂的紈絝。
但波尼亞斯的父親死了,這個事實令這樣可貴的深厚情感蒙在了深重的陰影中,異位而處,他能接受他的媽媽因為他人的緣故而死嗎,哪怕是母親和王後的天職這樣再正常不過的原因和理由。至於他,曾經的他是否值得他的忠臣們義無反顧的犧牲,他曾經堅信這一點,但在生命的最後,望著他身邊那些渴望但惶恐的眼睛時,他還如此堅信嗎?
“死於戰場是軍人最大的光榮。你父親的犧牲很有價值,如果可以,我也希望我能夠得到有價值的犧牲而非碌碌無為的平庸。”許久之後,亞曆山大才說,前所未有地,波尼亞斯覺得他正認真地看著他,他將他當做鄭重許諾的對象而非無足輕重的被審視者,“而我也不會讓我的士兵進行無價值的犧牲,我發誓。”
他的聲音不高,卻如重錘一般狠狠敲打在波尼亞斯的心口,每一個音節都帶著金屬般的冷硬和不容置疑的分量。波尼亞斯有些發怔,他望著眼前的亞曆山大,他那雙冰藍色的、冷酷而銳利的眼睛冇有了居高臨下的審視,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沉重的肅穆,這樣的眼神不屬於一個十歲的孩子,但屬於君主。
“您不必發誓。”許久以後,波尼亞斯才答道,他深吸一口氣,望著亞曆山大的眼神,同樣認真道,“我相信您能夠做到。而您的士兵會心甘情願地為您犧牲,如同他們對皇帝陛下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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