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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世紀]馬其頓雄獅 第4章 異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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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端

如果用理性的角度解釋,在陽光晴好的天氣,陽光在透過聖索菲亞大教堂的琉璃窗時確實會在紅色的斑岩石上折射出紫色的光,但這樣的現象非常罕見,持續時間也不可把控,即便有意複刻也難以保證特殊的紫色光線恰好會落在洗禮上的嬰兒身上。起初的震驚和本能的惶恐後,君士坦丁八世也平複了心情,或許上帝確實格外偏愛亞曆山大,纔會在他的洗禮上降下如此神蹟。

不過,即便亞曆山大真的揹負了上帝的賜福,他也並不認為這是自己的榮耀和功勞,就像赫拉克勒斯的神力來源於宙斯而非安菲特律翁(1)一樣。洗禮結束後,他鄭重其事地召開了一場小型的家庭會議,以罕見的嚴肅要求他的妻女儘可能不要公開提及亞曆山大洗禮上的神蹟,鑒於幾乎所有君士坦丁堡中的重要貴族都目睹了這一幕,神蹟很難被遺忘,但他和他的家庭成員不能將此作為炫耀的資本以引發不必要的猜忌。

不需要特意寫信給巴西爾二世,君士坦丁八世相信洗禮上的神蹟一定會被尼古拉二世(即君士坦丁堡大牧首)和尼基弗魯斯總管彙報給他哥哥,巴西爾二世會對此有什麼想法和反應就是他管不著的了。兩個月後,他收到了一封簡短的回信,巴西爾二世提到了神蹟,並表示這件事應該交給君士坦丁堡大牧首處理,這意味著有關“洗禮神蹟”的後續已經在權責上被交付給了巴西爾二世認為的專業人士,而不需要他這個父親和見證者親自處理。

收到這樣的回覆後,君士坦丁八世終於鬆了口氣:從很小的時候開始,他就知道他其實身處一個複雜的政治環境中,但他真的非常抗拒去理解這些政治關係,更況論是掌握它們,他冇有這樣的才智,也冇有這樣的心性。

他的哥哥有,狄奧多拉也許有,亞曆山大以後也可能有,現階段,他對他人生的認識就是安全且安心地做一個不給哥哥搗亂的弟弟,簡單粗暴地將所有責任(如果他真的需要承擔責任的話)統統丟給他那正在和小亞細亞軍閥與撒拉森軍隊鏖戰的哥哥,迴歸到他那被美食、戲劇和賽馬比賽填充的美好生活中。

至於亞曆山大,撫養他是海倫娜的事,教導他則是教師的事,他甚至不需要像任何一個身為一家之主的父親一樣在孩子麵前時時刻刻強調自己的存在感,這個家庭真正的主人另有其人。總而言之,亞曆山大的生活並不需要他這個父親操太多的心,這使得他能夠心安理得地遺忘他的教育責任,如果他真的需要承擔責任的話。

如果說亞曆山大對他的童年有什麼特彆的感想,那就是希臘人真的非常喜歡看書,並強迫所有人讀書。

他會四種語言,會寫詩,會閱讀法條和典籍,在西歐君主中已經屬於比較出色的文化水平,但顯然,希臘人認為這樣的文化水平遠遠不夠,從他勉強學會他們的語言開始,他就被督促著閱讀複雜深奧的宗教典籍和莫名其妙的哲學書籍,哪怕他其實有相當不錯的拉丁語基礎他也想怒吼《狄奧尼修斯的神秘神學》真的是一個不滿六歲的孩子應該閱讀的嗎!

你們把讀書的功夫用在練武上怎麼會打那麼多敗仗!又一次,在窩火地結束了他的禮儀課程後,他終於迎來了他一天中最期待的時刻,軍事訓練。

希臘對皇室成員的軍事訓練非常重視,並且有一套相當完備的教程,從騎馬、劈砍、拉弓、衝鋒都有專業的教師和教具,這是他為數不多對他的新生活畢竟滿意的地方,雖然他還被要求學習他們的皇帝撰寫的軍事書籍(他對此嗤之以鼻,希臘人如果真的懂得戰爭就不會淪落到求天主教徒幫他們打仗的地步),但隨著時間的推移,他覺得學習戰爭書籍總歸還是比學習異端教義或者唸誦那些矯揉造作的詩歌有趣:他原本以為冇有什麼可以讓他放棄寫詩的愛好,但希臘人可以。

“殿下似乎對文學和哲學缺乏興趣。”這一天,在君士坦丁八世攜妻欣賞完戲劇表演後,亞曆山大的老師,約翰·西基利茨(2)找到了他,君士坦丁八世略略擡眉:除非亞曆山大在訓練中受傷或生病,否則他對兒子的教育一向是不過問、不關心,如果亞曆山大的老師,主動找到他,那就說明他認為亞曆山大的學習和教育出現了問題,並且這個問題值得他這個親生父親注意,但就他現在聽到的內容而言,他不覺得這是一件很重要的事,“亞曆山大還不到六歲,可能還不能掌握拉丁語的讀寫,這個時候就要求他學習文學和哲學或許操之過急。”

“不,殿下學習拉丁語非常快,普通的讀寫完全難不倒他,如果他將精力用在學習那些深奧的哲理和優美的詩句中,他將來一定會是一位和君士坦丁七世(3)陛下一樣出色的修辭家和詩人!”約翰·西基利茨情不自禁提高了聲線,在負責教導小皇子時,他一開始對他堪稱絕頂的語言天賦有多驚喜,在皇子殿下表露出厭學傾向後就有多失望,這也是他急於向皇子殿下的生父尋求支援的原因,他實在不想一位傑出的詩人就這樣被那些羅斯武士(4)扼殺,

“我知道,武器使用和軍事理論的學習同樣是皇室成員的必修課程,但我們可不是西歐的野蠻人,身為紫衣貴族,如果亞曆山大殿下將來不能用美妙的言語頌唱聖歌,我們又如何在外國使節麵前彰顯我們羅馬人的文明與權威?”

君士坦丁八世終於頓住腳步。

儘管一直以羅馬帝國的正統自居,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在先後丟失了埃及、敘利亞和意大利的據點後,現在的帝國早已今不如昔,甚至可以說是危機四伏。曆史慣性也好,居安思危也好,保持他們的對文明的禮節的傳承確實是心照不宣的傳統,隻是這一切真的比武器和軍事更加重要嗎?

“我們終究還是需要靠鮮血來捍衛我們的羊皮紙。”君士坦丁八世突然說,這樣富有哲理且一針見血的論斷實在不像是出自遊手好閒的君士坦丁八世之口,話語出口後,他自己似乎也覺得有些奇怪,他動了動嘴唇,冇有多說什麼便離開了。

在君士坦丁八世為數不多的自我信心中,文學修養算是其中一項,和他疏於禮節和修辭的哥哥相比,他確實舉止優雅且善於使用美妙言語,但他和巴西爾二世誰纔是更合格的君主,誰更能保衛自己的國家,答案不言而喻。

他們需要能夠保衛國家的強大君主,哪怕一定程度上,這樣的需求會促使他們選擇一些危險人物。也就是這件事後,他決定分出一點精力關心一下亞曆山大的教育問題,對此,禮儀官也如實彙報:“殿下學習拉丁語非常快,希臘語則不那麼出色,不喜歡閱讀文學作品和宗教典籍,但對曆史還算有興趣,尤其是對他偉大的祖先們,他很好奇馬其頓王朝的曆史。”聽到這裡時,君士坦丁八世還十分欣慰,但禮儀官接下來的話卻令他立刻麵色凝重,“但殿下對宗教典籍十分地抗拒。”

“抗拒?”君士坦丁八世重複了一遍這個單詞,顯而易見的,他發怒了,這對他來說是很罕見的時,“你知道你的話意味著什麼嗎?”

“我明白,陛下,原諒我采用這樣的形容,但這確實是我的真實感受,如果說殿下對詩歌的文學隻是不感興趣,那他對宗教典籍可以說是抗拒和牴觸了,而且”他壓低了聲音,同時小步來到君士坦丁八世麵前,確信接下來的話隻有他們兩個人聽見,“上一週,在學習《尼西亞信經》時,殿下曾經說‘聖父和聖子不是皆從聖靈而出嗎’。”

君士坦丁八世臉色大變。

基督教的教義中,一個核心要素便是“三位一體”,即獨一真神以聖父、聖子、聖靈三個位格存在,但有關“三位”之間的爭論卻是一樁糾纏不清的公案,甚至是東方的正教會和西方的天主教會這幾百年來衝突和分裂的原因,簡而言之,就是東方正教會堅持《尼西亞信經》不可修改,《信經》中提到的“聖靈從父”自然是不可改變的信條;而天主教會在六世紀時修改了《信經》,認為“聖靈從父和子”,並且始終堅持教宗有修改《信經》的權利。

作為一位生於紫室的皇室成員,亞曆山大當然應該接受“聖靈從父”的觀念,但如果他認為“聖靈從父從子”纔是正確的觀念,往小了是被諷刺文化粗淺,和西方的野蠻人一樣對古典經文缺乏敬畏;往大了說是一個有可能成為皇帝的皇室成員是否有異端嫌疑,以及這樣的嫌疑是否會影響他以後的宗教立場。

在馬其頓王朝之前的的伊蘇利亞王朝(5)和阿摩利亞王朝(6),皇帝的宗教立場曾經是一個極為敏感的問題,長達兩百多年的“破壞聖像運動”很大程度上受到君主和執政者立場左右,“聖像崇拜派”和“聖像毀壞派”之間的爭鬥更是從權力、地位、名譽乃至性命之間的你死我活,哪怕身為皇帝也不能倖免。

而在曆任因宗教立場受到非議的皇帝中,下場最為淒慘的莫過於君士坦丁五世,平心而論,這位伊蘇利亞王朝皇帝稱得上頗有作為,在對抗保加利亞人和撒拉森人時,他一改過去一百年間敗多勝少的態勢,屢次擊敗保加利亞和撒拉森軍隊,但由於他堅定地貫行破壞聖像的政策,他最終在843年被掌權的聖像崇拜派宣判為異端,屍骨也被從墳墓中拖出,焚燒並拋向大海。

皇室成員可以不必如神學家一般對宗教典籍侃侃而談,但決不能流露出“異端”的傾向,何況有亞曆山大在洗禮上的“神蹟”在前,即便君士坦丁八世的政治頭腦並不敏銳,他也能意識到亞曆山大的無心之言可能成為一個多麼棘手的麻煩。

“如果他實在不喜歡書本,就讓他將時間多花在賽馬場上,哪怕他是一個腦中空空的武夫也好過成為如君士坦丁五世一般。”他頓了頓,似乎意識到在帝國又一次同時麵臨保加利亞人和撒拉森人威脅的當下,他對君士坦丁五世的態度似乎不應該如此惡劣,因而他又補充道,“壞的那部分。”

這段對話並冇有外傳,在亞曆山大看來,他童年生活的積極變化隻是那些煩人的希臘教士終於停止了向他灌輸他們的異端教義和腐朽的詩歌,這使得他能有更多的時間投身到他熱愛的軍事學習中,他快樂且充實的生活一直持續到了1001年的深秋,10月,他得知了一個訊息,那就是他那位活在傳說中的大伯,一直外出征戰的巴西爾二世,在這一年終於和撒拉森人達成停戰,並決定在冬季休戰期回到君士坦丁堡------此時距離他上一次回京已經過去了十二年之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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