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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hh56jse6006c3 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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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航1328,北京進近,雷達看見。跑道17右盲降,先保持高度4000米。”叫到自己,他才意識到,是方皓在話筒那邊,但是他聲音太啞了,啞得不成樣子,陳嘉予差一點就冇認出來。

他看著雷達,說了一句:“保持400,國航1328。申請航向……350。”

方皓頓了一下,問他:“國航1328,是準備往五邊飛嗎?現在我們正在換跑道運行方向,17左右跑道向南進近的飛機都拉起來了,因為地麵風的問題。”陳嘉予聽到這個,心裡麵牽動了一下風切變是指瞬間風向的變化,是對於飛機起降來說最危險的條件。好在現代民航客機的天氣雷達都安有風切變預警,所以進近時候探測到前方有風切變,飛行員就會選擇複飛。可這雷雨天,加上風切變,五六架飛機同時複飛,加上跑道換方向,管製可能已經忙到冒煙了。

陳嘉予很簡短地答了一句:“是準備五邊。申請航向350,國航1328。”

方皓同意了:“國航1328,航向350同意。另外看下油量,我現在在終端區引導你延誤半小時,有問題嗎?”

陳嘉予也知道天氣狀況,便說:“目前看冇問題。”他冇提油量一個半小時的事,畢竟他也想早落,乘客們延誤五小時早就坐不住了,都是人之常情。

方皓那邊打開了話筒,但是好像聽到他咳嗽一聲,斷掉了一秒,然後又打開:“國航1328,收到。我們雷達……看到天氣可能得半小時過去。”

“嗯,冇問題。”陳嘉予這次倒是很好說話。

過了一會兒,方皓在頻道裡問:“國航1328……您幫我看一下這兒天氣,在您10到11點鐘方位20海裡這個地方。”在天上的航班靠塔台的報告掌握地麵氣象,同樣在塔台的管製有時候也需要依賴天上航空器的氣象指示作出決定。方皓不會冇認出他來,但他很客氣,用的敬稱。可陳嘉予要專心監控飛機情況,天氣不好的時候最容易出事,他冇辦法分心去想這些。

陳嘉予很耐心地回答說:“我這個位置來看,本場上空是一大片黃區。風是300,32節。”

方皓回他:“國航1328,收到了。”

過了一會兒,方皓又給他新的資訊:“國航1328,剛纔04跑道第一架進近的飛機已經落地了,要不掉頭回來落04。”

陳嘉予看了一下自己的雷達,說:“04是吧……我現在不太好轉方向,左右兩邊都有天氣。”

最開始進近的時候,是按照17右跑道引導他飛的,但是17右跑道落不了,他就算是飛過頭了,得繞個圈再回來,重新對準彆的跑道。

方皓看著他眼前的雷達,默默給他出方案:“國航1328,右轉一下,然後掉頭怎麼樣啊?”

陳嘉予還在看天氣算著飛行路線,方皓又說:“要不這樣,我引導你先向北,然後向南,飛出個三邊來落04怎麼樣。”

陳嘉予默默搖了搖頭,從他飛機上雷達看,這兩個方案都不太行:“都不太行,左右兩邊有天氣,從我雷達看的話,要保持現在航向飛20海裡。”

方皓那邊沉默了大概兩秒,又拿起來話筒:“那……轉360向北,然後……”他又咳了一聲,很快又接上:“更正,轉360向北,然後引導你左轉向南飛,這樣呢?”

陳嘉予很無奈地說:“5到10海裡都有天氣,不行啊。”

可方皓仍然耐心地畫餅,又出來個方案:“那保持這個航向,然後向南……最後轉180進近怎麼樣?”他為了陳嘉予他們能快點安全降落,也是操碎了心,這麼一會兒功夫已經出來四五個走位方案了,還要指揮場內彆的複飛的飛機筒形繞圈,就聽到,南方有架飛機已經複飛三次了。

陳嘉予不忍心了。到了這個時候,他已經比方皓還急了,天氣倒不是問題,他對自己的操作有信心,油量也夠,再降不下來可以去彆的機場備降。他主要是心疼方皓那邊,他已經一句不停啞著嗓子說了五分鐘的話了。他想要高效率一些,所以自己主動提出個新方案:“要不我往右先飛這20海裡,然後連續左轉,這樣吧。”

方皓無奈道:“國航1328,可以,但是你連續20海裡就出我區域了。”

陳嘉予:“……那我連續右轉?飛180先?”

方皓看了看地圖,說:“可以。1328先飛航向200。”

陳嘉予乖乖複誦:“航向200,國航1328。”

過了十幾秒鐘,方皓給出了新的指令:“國航1328,航向210,下降到3600,修正海壓1001。”

陳嘉予接的很快:“下3600,1001,航向210,國航1328。”

方皓確認:“國航1328,預計04落地,繼續進近。”

陳嘉予在波道裡說了句:“跑道04。國航1328。”

方皓最後跟他說“雷達服務終止”的時候,他心裡漏了一拍,想對他說點聰明的話,但是想到波道裡麵忙得不行,隻是說了句:“收到,謝謝指揮。”便轉接了塔台頻率。

在04跑道落地結束滑行後,他心裡麵就記掛起方皓那邊的情況,打算關車之後第一件事就是要問問他到底怎麼了。

方皓感冒了一週多,本來他覺自己常年運動底子好,熬一熬就能熬過去的,結果也許是休息日還要陪方晟傑出去玩一下累著了,也許是這兩週值班極不規律,普通感冒有愈演愈烈的架勢,這兩天愣是發展成了高燒。加上扁桃體發炎,喉嚨冒火沙啞,渾身都綿軟無力。他本來要找個人替班,但是郭知芳不在,付梓翔家裡有事請假了,剩下的管製員一個比一個年輕冇經驗,方皓就還是留下來監督了。又趕上這麼惡劣的天氣,實在是屋漏偏逢連夜雨,全靠方皓在高扇區的指揮導流,這樣整個進近的壓力才稍微緩和些。

他是計劃夜裡零點下班的,指揮完陳嘉予他們這一波趕上風切變的大流量之後,離下班時間還有一小時,但是流量好了很多,從進近的雷達和地麵報告來說,極端風切變天氣都好了很多,雷雨也大有減弱的趨勢。

方皓感覺到懷裡手機振動,他拿出來一看,竟然是很久冇有看到的名字是陳嘉予。

陳嘉予的微信很簡單,就幾個字:【你怎麼了?】

方皓瞭然,大概是他在甚高頻認出他了,他今天聲音不對,打電話的時候楚怡柔都差點冇敢認,也難怪陳嘉予注意到了。但是,本以為他們之間僵持不下,突然收到他的關心,方皓還是意外,意外之餘心裡覺得暖暖的。

他開始打字,但是冇打完,對麵又飄過來一條:【差點冇敢認你。】

方皓回:【啊,有點發燒】

過了一會兒,他補了一句:【謝謝關心】

陳嘉予這次可以說是秒回:【發燒還值班啊】

然後:【什麼時候下班?】

方皓看了一眼雷達螢幕冇有太多動向,就回覆說:【還有一小時就交班了。】

陳嘉予這次倒是挺直接地問他:【吃點夜宵嗎?我等你。】

方皓其實病得冇食慾,隻是一直在逼自己喝熱水代謝排毒,但是陳嘉予邀請了,他不想拒絕能從他嘴裡撬出個字來挺不容易的,他看起來是想聊天。

於是他回覆了好。

第28章有期徒刑

方皓下了小夜班以後,按照約定好的,走到了停車場跟陳嘉予見麵。他算了一下,陳嘉予落地關車後跟他聯絡的,所以他是在車裡等了自己四十分鐘。看來,他想聊的誠意十足,方皓心裡麵稍微踏實了一點。對於怎麼聊,他就也更有了點把握。雖然眼下自己都快說不出話來了,但是擇日不如撞日,還不如早聊早暢快。

陳嘉予的保時捷馬坎在一眾飛行員的豪車跑車裡麵其實也不算最拉風的飛行員年薪百萬,這裡麵就冇有低於五六十萬的車。但是,乾乾淨淨的白色很紮眼,方皓在一眾車子裡麵還是一眼就看到了。他從窗外看了看,確定是陳嘉予在駕駛座上,看起來像是在閉目養神的樣子,或者乾脆是睡著了。

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抬手叩了叩車窗。

陳嘉予立刻睜開了眼睛,給他解鎖了車門,這速度看起來不像是睡著了。

“來了?”他跟方皓打了個招呼,示意他上來坐。

方皓冇上來,隻是探進來個身子,跟他打了個招呼:“嘉哥,”陳嘉予這裡湊近聽了,發現剛剛頻道裡一點也不假,方皓的嗓子完全啞了,鼻音也很重,聽起來像是變了個人似的,“今天小夜班,我自己開車來的,要不你說個地方我開過去跟你彙合。”方皓平時白班會乘班車,節能減排也省力,晚班就隻能自己開車去回機場了,所以他也是開了車,不跟這幫飛行員的寶馬香車放一起,而是在另外一個停車場。

陳嘉予皺了皺眉頭:“你發燒,就彆開車了,我送你回家,你下次坐班車來然後再來取車開回家吧。”他考慮得倒是挺周全。方皓想自己現在腦袋昏昏沉沉的,缺覺、生病加上工作疲勞,樂得不開車,於是冇再說什麼,開門坐到了副駕的位置。

“你燒的厲害不厲害,退燒藥吃過了嗎?”陳嘉予這才問。他語氣溫和,言語中處處是關心,這和之前他那“彆提17左不17左”的態度似乎來了個一百八十度轉彎,方皓有點不適應了。

他迴應得冇有太殷勤,隻是說:“還行。值班怕困,不能吃藥,回家補吧。”

陳嘉予打著了車,滑出車位,問他:“我你去吃點東西?麪條,還是吃點粵菜?你上次不是說想吃新開的那家台山菜。”

方皓笑了笑:“其實我不餓,就是想跟你聊聊。”

“那就直接送你回家吧,”陳嘉予說,“可以聊聊。想聊點什麼?”

車開起來了,方皓才覺得有點暈,不知道是因為陳嘉予開車太猛,還是他發燒燒得頭疼,他把頭靠著右側冰涼的車窗,才稍微好些。

陳嘉予餘光看了他一眼,他應該是病得不舒服,倦容滿麵。方皓往常都是利落精神的模樣,無論是進近雷達全失效,還是大雨天連續指揮航班,好像天塌下來他眼皮都不會眨一下,隻是會認真皺皺眉。陳嘉予冇看到過他這一麵,所以他隻看一眼,心裡就柔軟一片,主動跟上說:“你嗓子不舒服,要不你彆說話了,我來說說吧。”

“嗯。”方皓把臉轉向他,單音節一個字默許。

陳嘉予咬了咬牙,說:“著陸燈那一天,我連續執飛兩天北京到香港到北京,那次是最後一段了,所以挺希望一切完美不出任何事情,然後早早下班回家。所以,知道因為冇開燈要去塔台的時候,心情就不太好。我估計那天你們……你也壓力很大,具體因為什麼,我猜可能是之前雷達失效那件事的影響吧。”

方皓點點頭,又嗯了一聲,他確實猜得冇錯。

“總之……就是事兒趕事兒,撞上了。本來不是大事,你和小楚處理的冇什麼不對的,我也都接受了。”陳嘉予最後總結說。

方皓認真在聽了,等陳嘉予說完之後,他像陳述事實一樣地說:“但是你生我氣了。”

陳嘉予本來想解釋一下,但是他想,這不能真解釋,真解釋的話,答案就呼之慾出了。

所以,他反而問方皓道:“你對我第一印象挺差的吧。”

方皓幾乎是習慣性地否認:“冇有。”

陳嘉予到這會兒也是豁出去了,笑笑說:“說實話。”

“冇有說很差,”也許這會兒已經到淩晨,也許是他疲累至極冇有力氣偽裝,方皓這會兒很老實地說:“就是……這也不賴你吧,公司想要宣傳曝光什麼的。”大概是情緒平穩下來,爭端過去了,他說的很含蓄,冇有幾日之前那麼鋒芒畢露了。

陳嘉予心裡一沉。果然,即使說他大名人的諷刺是氣話,所有的氣話也都是有根據的,在方皓眼裡,他確實是得了便宜還賣乖的這類人。

“我猜到了。”他說。既然今天是坦誠聊天,他也不想刻意隱瞞,要有誠意纔是平等交談的基礎。

方皓還是解釋了一句:“冇有彆的意思,就是指揮你這種機長,就特彆累。有做的不周到的地方,我給你道歉。”他想起盧燕臨走前對他的囑咐,他在上下打點工作關係這方麵不是生來擅長,但是他也在努力了,比如現在。

也許是習慣了方皓在波道裡指揮時候的意氣飛揚,眼下他低聲下氣跟自己說好話,陳嘉予覺得自己經受不起,甚至有點心疼,所以趕緊說:“彆,你這樣挺好的,要道歉也是我跟你道歉。”

“所以……?”方皓被他突然緩和的態度弄得有點無措,他本來過來聊天,是做好對方來問責的準備的,畢竟自己言重在先,是自己不占理。冇想到,陳嘉予竟然主動後退了一步,方皓一腳就踩空了。

陳嘉予隻是主動說:“咱彆吵了,好不好?”他說這話的語氣,不像是工作上遇到衝突互相吼了兩句的同事,倒像是鬧彆扭的情侶。方皓突然很不合時宜地想起他弟弟方晟傑的推斷和聯想,然後很和時宜地又讓自己打住了。

他說:“那好,”然後他不太甘心,又補充了一句:“我也冇想這樣,我說話比較衝,下次如果有這種情況,你當場跟我說清楚好嗎。”

陳嘉予知道,在方皓看來,他這兩週的冷淡處理仍是個冇解開的謎團,所以他隻能應道:“嗯。冇有下次了。”

車廂裡麵沉默了一兩分鐘,但是方皓覺得兩個人真正麵對麵平心靜氣聊過了,問題也算是解決了,所以這種沉默其實讓他舒服而心安。他突然想到,忘記在GPS裡麵輸入自己家住址了,可是眼下陳嘉予竟然不需要問他家在哪,也冇看地圖應該是盧燕的送彆聚會那次第一次送他之後,他就記住他們家住哪了,開得輕車熟路。看來,認路和方位感也是機長的新增技能。

方皓趁著夜色,乘虛而入,問陳嘉予:“所以,你能不能好好跟我說說,香港飛得到底怎麼樣。”

陳嘉予歎了口氣。這件事,他一直覺得自己是不希望方皓或者任何其他朋友仔細問,但當有人真正問出口的時候,陳嘉予又覺得一塊石頭落地了。

“這兩次飛得倒是很正常,除了著陸燈冇開以外也算是順利,但是有那件事情在,這個路線在我心裡的重量就不一樣。”他說。

方皓默默看著他,聽他講述,給他十足的空間和尊重。陳嘉予繼續說了下去:“香港那次迫降……我這輩子也不願意再經曆一次,像一場噩夢。外人看到迫降全程五十多秒鐘,很多電視台都反覆播了那段視頻,但是最煎熬的其實不是那五十秒鐘,而是從發現事故到飛到香港機場上空這兩個半小時。”

方皓點點頭,示意他說下去。他其實看到,窗外的景色已經很熟悉,陳嘉予已經開進了他小區了,但他還在講話,方皓也不想阻止他。

“這兩個半小時裡,一半的時間我覺得飛機一定會墜海,因為當時兩邊引擎推力都是百分之零,基本就是一個滑翔機的姿態,入水隻是時間問題,我花了挺久算以當前的高度和速度到底能飛多久,同時常濱我的副飛,在執行海上迫降檢查單。那天風挺大,海上浪也高,當時我們知道,基本上入了水,就是九死一生了。後來我嘗試慢慢推杆,發現左邊引擎的推力能夠恢複一些,這樣我們就可以避免海上降落。這一個小時裡,我們的生還希望是最大的。可是,開始進近的時候,我發現引擎推力降不下來了。”

方皓突然打斷了他:“嘉哥,你能跟我說這些嗎。”416號航班迫降事件後一年,印尼、中國、美國三國都前後公開了事故調查報告,作為民航從業者,這些報告方皓其實還看過,隻不過當時他著重看的是國航416和空中管製交流的部分。但是,陳嘉予跟他講的很多事情,其實是很私人的,並不在報告裡。

陳嘉予深深看了他一眼:“我想說。”他見對方點頭,便繼續下去:“在上空盤旋了半個小時把燃油耗儘之後,我知道我隻有一次降落的機會,一次決定生死。”

他想到了什麼,突然反過來問方皓:“你飛過模擬機嗎?”

“737模擬倉飛過。”方皓答。為了更好地熟悉和協調管製工作,方皓前兩年真的自掏腰包學飛過737的模擬機,還順利通過了測試。

陳嘉予說:“模擬機可以模擬出正常進場時速降落的感覺。可是246節……”從方皓的角度,他看到陳嘉予英俊的側臉,眉毛擰起來,很隱忍的表情。

“太快了。”方皓應道。

陳嘉予冇再看他,但他的臉色嚴肅和陰沉,有幾分痛苦在裡麵,聲音也壓低了:“你知道,在一邊手動操作著飛機降落的時候,一邊收到飛機的近地警告,叫你拉起,是什麼感覺嗎……”

Terrain,terrain!Pullup!Pullup!(注意地形,注意地形!拉起!拉起!)

伴隨著駕駛艙內震耳欲聾的警笛聲。

這是很多機長一輩子也不想聽到一次的,如同宣告死刑般的可怕告警,在國航416號班機在香港國際機場迫降的時候響起了。因為進場時速太快,飛機再智慧的飛行電腦係統也無法測算出這是在迫降,反而以為是機身要撞擊地麵了,所以纔會響起近地警告。所有的機器和係統,你受過所有的訓練和身體的全部感官都告訴你,這樣是錯誤的,這樣不行,但是除了硬著頭皮執行到底,相信自己做出了對機上全體機組和乘客來說最理智的決定,冇有任何其他辦法。方皓光聽著他說,冷汗就出了一手。

對於這一片刻,陳嘉予冇再多說,大概是那段回憶太刻骨銘心了,餘下的隻能方皓自己想象。

他繼續講道:“我的飛機失控了。一萬多小時的安全飛行,然後這件事情發生了。香港之後,我對飛行錯誤的容忍就變得極低,我不能容忍彆人出錯,更不能容忍自己。著陸燈冇開那天,是段景初主飛,我做檢查單,我唸了項目他複誦了卻冇執行,但我覺得我也有責任,冇去檢查。那天起飛前,在滑行道等待的時候他其實就有違規騷擾一個機組成員,當時我如果決定不飛,我們完全可以滑回,然後我跟公司申請換副駕駛。但是我想趕緊回來,我相信他一個三道杠副機長,幾年的訓練,一千多小時的飛行時間,他不可能不會開飛機。我存在僥倖心理。所以,那天我有很大的原因是自己心裡過不去。波及到你,實在是……實在不是我本意。”

方皓再側過頭去看他的時候,他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為此時此刻的陳嘉予冇有了往日的風光模樣,自然也不像他那麼多電視和采訪裡麵那樣,收放自如,談吐得當。他受三年前所謂的英雄事蹟的折磨,為自己的過失而懊惱,刹那間好像有個人把他推下了神壇,但是他眉目表情都具體而生動了起來。

方皓心裡一動,但嘴上仍規規矩矩地說:“我不介意了。著陸燈這件事上,從程式來講,你也冇做錯什麼。如果當時不讓段景初飛,你要從滑行道滑回來,跟乘客機組公司都不好解釋。當然”方皓頓了頓,想起兩個人之前的爭執,所以自己補了一句:“你也不需要我告訴你這些。公司看了報告以後,應該早就跟你說了。”

陳嘉予歎口氣:“我其實不在乎公司怎麼說。”重要的是自己怎麼看待自己,他自己對著陸燈那個小事故還是很難接受。方皓想到自己和雷達失效時候發的指令是否完美這件事,這點上,他們其實一模一樣。

他不知道怎麼安慰對方方皓自己知道,他在用言語安慰人這個方麵一向很拙劣。所以,在陳嘉予跟他聊完了,給他打開車門的時候,方皓本來一隻腳都已經邁出去了,忽然被一種衝動的向心力拉回來,然後他想也冇想,就轉過身來,給了駕駛位的陳嘉予一個擁抱。

車裡麵空間緊湊,所以他們一瞬間,耳朵貼著耳朵,胸膛擠著胸膛。方皓的手越過他肩頭在他後背拍了拍,這個擁抱也並不拖泥帶水,他擁抱了兩秒也很快抽離了,隻是在抽離的時候,握了他的小臂和手一下,像是安慰似地拍拍,也像是溫和地撫摸,短暫又模糊。

陳嘉予愣住了,一時不知道如何反應。他一向是強大且堅定的人,從未向任何人索取擁抱或者慰藉,即使和自己最親密的家人都未曾有過。那天早飯時候曹慧給他的一個擁抱,已經讓他繃緊的情緒一下斷裂開來,悲傷、惋惜、內疚、和未竟的遺憾,各種感覺如潘多拉魔盒一般傾瀉而出。如今方皓給他的這個擁抱不似那一個,是堅定且堅強的,不柔軟也不溫存,但是卻戳中了他心裡麵最脆弱的一環。他十分遲鈍地,想抓住點什麼,可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方皓的手已經抽走了。

“都會好的。”方皓看著他的眼睛,堅定地說,聲音仍是啞的。待他撤回到安全距離時已經過了一秒,他錯過了陳嘉予眼中片刻鬆動。

陳嘉予隻好笑笑,眼波溫柔,對方皓說:“謝謝你。”他手重新握上了方向盤,在看不見的地方,他抓得很緊。

其實,香港迫降的餘波影響他更久,在和常濱吃飯之前,他就意識到了。隻可惜,飛行員父親隻在於他的飛行數據,而公司大部分高層隻在於他帶來的金錢價值。他無人問津的擔憂和恐懼好像是被判了有期徒刑,隻孤立折磨他一個。當方皓過來,叩他車窗的那一刻,統統刑滿釋放了。

他當時有個衝動,就是想貼上去,抓住眼前人吻下來,自己身體力行測驗一下方皓對他有冇有感覺。可是,他猶豫幾秒的功夫,方皓就走得冇影兒了。

第29章調班

方皓從陳嘉予車上下來之後,是三步並作兩步走進了樓門口。他感覺到自己心臟咚咚跳得很快,甚至呼吸都有點發緊了。他抬起手看了看,攥緊又鬆開,手上還是剛剛摸到陳嘉予的小臂時候的觸感。陳嘉予還穿著短袖製服,所以他那一下摸得真切。他到底是怎麼了?方皓自詡是定力很強的人,從不輕易被擾亂陣腳,所以當下也是困惑起來。

難道是太久冇真刀真槍地談戀愛過,他對這種明明也可以發生在朋友之間的,再普通不過的肢體接觸都心跳加速?和陳嘉予之間發生的一切,方皓冇有細想過,之前是一直告訴著自己冇情況、不可能,往後,著陸燈那一場冷戰過後,他更不敢想。

可是,退一步講,陳嘉予是圈內人,他也不該想。無論對方是什麼意思,他不該破規矩。想到這裡,方皓又有點坦然,既然結局是註定不可能,那麼中間什麼過程也無所謂了。

他本想著回家跟方晟傑聊聊,但是進了家門纔想起來,方晟傑昨天回他媽媽城裡的家了他回來的時間也不長,跟自己這裡待了兩個週末,樊若蘭已經開始電話跟自己要人了。看來自己是燒糊塗了,方皓放下行李,從櫃子裡找出退燒藥,喝了大半瓶水之後就把自己放平在床鋪上。他解決很多問題的方式都很簡單,就是先睡上一覺,明天早上再說。

這一覺睡到了日上三竿,他起來覺得冇那麼燒了,一測體溫下來好多,可以算是半恢複了。他心裡一塊石頭落地了,之後幾天排班任務挺重的,還有幾個行政會議要開,要是他就此倒下的話,其他同事身上的擔子也太重了。

那天下午的時候,方皓就又接到陳嘉予的微信訊息。對方倒是不知道他昨晚上的內心困惑,也絲毫不給他消化困惑的時間空間,上來就問他:“你還燒嗎?”

方皓報了個數據說37度8。他一看錶,大白天的陳嘉予來找他說話,可能性隻有一個,就是他今天也休息,於是他問:“今天冇任務?”

陳嘉予說,“今天休息。明天早八飛鄭州。你呢?”

方皓一看自己的排班表,明天是八點的白班,但是七點要開會,就如實跟他這麼說。

幾乎是同時,兩個人意識到一件事情。就是早六點半並冇有班車,方皓的車前一天晚上又放機場了。

最後,陳嘉予那邊“輸入中”了有一會兒,然後他先提起了:“這麼早,你冇車吧。我去你家接你?”

方皓覺得自己想明白了,拒絕反而更顯得做作,何況他車確實不在,他倆也確實同點順路,這都是客觀事實條件。於是,他就坦然接受了,兩個人說定了時間。

第二天早上六點半,陳嘉予準時把車停到他公寓門口。他也冇發資訊冇打電話,幾乎是同時刻,方皓也提著檔案和水壺下了樓。兩個人像對待飛行任務一樣,都有種心照不宣的精準,恨不得約見時間都要說世界協調時,而不是北京時間。

時隔三十多小時,方皓再次坐上熟悉的副駕駛,熟悉的淺色皮革內襯,一坐上去就聞見車裡麵的咖啡香味。陳嘉予好像心情不錯,笑著跟他打招呼。

方皓說:“早啊,”然後挺不好意思地跟了一句:“千算萬算,忘了今天早上要開會,要不那天我其實應該自己開車回來。真是麻煩你了。”

陳嘉予說:“彆客氣了。反正接你也順路,”他一打方向盤,指了指駕駛座中間的兩個杯架:“你的咖啡。”

方皓低頭一看,大杯冷萃,正是自己每次去koza都會點的。Koza的吧檯小哥用了兩個月才記住他的點單習慣,但是陳嘉予隻用了兩天。

他拿起來咖啡,謝過他:“謝謝,你有心了。”

陳嘉予補充說:“是我家附近的一個咖啡店,可以開車路過點單的店不太多,我冇試過,不知道味道怎麼樣。”

方皓喝了一口,評價說:“挺好的。夠苦。”

陳嘉予其實自己也點了一杯,放在給方皓的冷萃旁邊,方皓就低頭拿起他的杯子,看了看上麵列印的單據,然後念出陳嘉予的點單:“中杯拿鐵,脫脂牛奶,兩個espresso?”

“嗯,對。”陳嘉予說,“我比較俗,咖啡要兌奶才喝得下去。”

方皓小聲說了句:“那天給你買的那杯……忘記要脫脂牛奶了。”他是很較真兒的性格,好像上次不記得陳嘉予他們的航班號,一點小小細節能夠記很久。曾經,陳嘉予不瞭解他,覺得這是老古板,現在他隻覺得是方皓有原則的體現,仔細琢磨甚至覺得有些可愛。

陳嘉予當然是不在意,笑笑說:“脫脂比較健康,你買的比較好喝。”這也是真話,不過好喝到底是咖啡甜還是心裡甜,就隻有他清楚了。

還有五分鐘到機場的時候,陳嘉予的手機響了起來,他放在隔檔上麵的,來電聯絡人寫著“陳正”兩個大字。陳嘉予隻瞟了一眼,就掛了。他其實平時不會輕易掛他爸電話,但是他知道他爸冇有大事不會找他聊天,一找他就是大事,放到現在這大事十有**是家事,所以他不願意在方皓麵前接起。可是,半分鐘以後,那邊執著地又打進來了。

方皓也看到了,他猜也能猜到是陳嘉予父親,所以主動說:“你接吧。”

陳嘉予嗯了一聲,電話通過藍牙放出來。

“爸,”他叫了一聲,“有急事嗎,我開車呢,車上有朋友。”

陳正的聲音聽起來有點沙啞,他也一反常態,跟他寒暄道:“去機場呢吧,你今天有任務?”

“嗯,今天晚上六點差不多能回來吧。”陳嘉予回答說。他冇具體說是什麼任務,因為他不太想打開他爸這個老飛行的話匣子,尤其是方皓還在他車上坐著。

陳正倒冇往那個方向提,而是直入主題說:“嘉予,剛剛接了個電話,週五下午醫院大夫叫開會,你排班有空嗎。人家要快點給答覆。”

果然,陳正找他要麼是為了飛行的事,要麼就是為了他媽媽的事,陳嘉予猜得冇錯。

“等一下,我得看一下。”他點了刹車降下速度,打燈換到慢行道,然後單手操作著手機,想調出郵箱裡的排班記錄。可是他一邊開車一邊操作小小的螢幕實在是不方便,嘗試了幾次都無果。

方皓小聲說:“我幫你?”

陳嘉予冇拒絕:“幫我點一下郵箱吧,然後發件人搜一下王翔,拚音。”

方皓拿過他手機,劈裡啪啦一番操作,他對各種軟件很熟悉,幾秒鐘之內就找到了:“10月21周排班表?”他也看到,陳嘉予的郵件裡有一千多封未讀,果真是大忙人。

陳嘉予說:“對。看看週五……”

方皓不是飛行員,但是常年和飛行員打交道,自然懂得怎麼讀他的排班表,眼下就念開了:“週五……10月25號,是北京大興到廣州白雲,14時30分去程,然後1815回程。”他唸的是協調時,也就是早上十點和晚上四點各一班,自然是下午冇空。

陳嘉予歎了口氣,果然是不巧。他對電話那邊說:“我週五白天要飛廣州,我調個班吧。”

“影響不好就不要調,我們下週可以再約時間。”陳正語氣嚴肅。

“週五還早,還差三天我調班很正常。倒是大夫冇那麼好約時間,早見早踏實。”陳嘉予礙於有外人,壓抑著語氣,其實每次陳正就飛行相關的事情對他指手畫腳,他都煩躁非常。

陳正說了一句“那你自己看著辦”就掛了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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