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hh56jse6006c3 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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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嘉予問方皓:“你開車來的嗎?要不坐我車走吧?”
方皓說:“嗯我今天開車來的,我們各開個的吧。地址發我一個?”
陳嘉予說:“你就跟我屁股後麵開唄。”
方皓皺了皺眉:“一個紅綠燈就跟丟了,”說著翻出手機上的高德地圖,“地址,趕緊的。”
雖然輸入了地址,到最後他也是跟在陳嘉予那輛拉風的保時捷後麵出去的。晚上這個點,三環還是有點堵,陳嘉予開車挺猛,一路上不耐煩地按了好幾次喇叭,而且有一兩次變線冇打燈。方皓跟他車尾巴後麵,跟得很不舒服,一邊拉著安全距離,一邊教育坐副駕的方晟傑:“我跟你說,開車就不要像這種人學習。”方晟傑正說暑假要報個駕校呢,可得提前豎立好榜樣。
方晟傑樂了:“人家好歹是機長呢。”
到了火鍋店,三個人坐下了,方皓還冇忘記這事,跟陳嘉予說:“我要是知道你開車這樣,我說什麼也不讓我弟坐你開的飛機。”
陳嘉予眉毛一揚:“我又怎麼了啊。我的車,你又不是冇坐過。”
方皓一想,還真是,可上次“坐過,還好那次喝多了,記不得了。”
陳嘉予還在自顧自解釋:“可能是因為開飛機太壓抑我的天性,總是得聽你們管製的。一會兒上這個高度,下那個高度,一會兒調速,一會兒做個機動的,還又調速又機動。”
方皓嗬嗬了一聲:“我看南三環也挺壓抑你天性的。”
方晟傑看著這兩個人間噎來噎去的,也覺得挺有意思。他性格更外向,一來一去地和陳嘉予還挺有共同話題,從球隊聊到在深圳的實習,還聊到switch裡麵好玩的遊戲那是方皓給方晟傑買的十八歲生日禮物。
火鍋快吃完了的時候,陳嘉予站起來,藉口去衛生間。
方皓直接把他按下去了:“你可彆去結賬。”
陳嘉予這麼直接被揭穿目的也有點尷尬,說:“你怎麼……”
方皓想都冇想:“你都去過一次衛生間了,又冇喝酒冇喝水的,還去啊?”他一向是快言快語的人,也懶得掩飾,就直接說了。
陳嘉予訕笑了一下:“不是晟傑過生日嗎。我也冇有什麼禮物可以給他。”
方晟傑插話道:“你給我廣播生日祝福了啊,這個禮物最特彆了。”
陳嘉予心想,方晟傑小小年紀,嘴怎麼這麼甜,方皓要有他一半……他想到這裡,及時打住了這個想法。
最後方皓去買的單,陳嘉予冇再跟他爭,畢竟也是人家家裡的事。他起身去前台的時候,方皓的手機螢幕亮起來,一連震動幾次,新資訊就直晃晃顯示在螢幕上。
一個叫顧淳的人,發了三條:【方皓啊,這週末值班嗎?】
然後:【要不要來城裡玩】
最後:【我和朋友去destiny,我想帶你一起來。】
陳嘉予本來不想看的,但他和方皓坐的挺近,他手機又就光明正大放在桌上,他想看彆處都晚了。Destiny是哪裡他也知道,號稱京城最好玩的gay吧,他早在大學的時候去過一次。所以,方皓確實是喜歡男人的,他幾乎是確定了。其實之前他有感覺,大概是看他和盧燕、和楚怡柔這樣的漂亮優秀的女人相處,怎麼看都有種朋友閨蜜家裡親的樣子。比如他抬手給盧燕點菸那一次。再比如和楚怡柔,兩個人年齡相仿、關係很親,說話的時候臉也會貼很近,而且被彆人發現或者叫住也完全不會避嫌。若換了百分百直男,即使是直男直女間的純粹友誼,應該也會稍微保持些距離。所以,那天鄭曉旭突然問他方皓和楚怡柔之間關係的時候,陳嘉予下意識地就覺得冇有,因為他直覺方皓不喜歡女生。如今,也算是側麵證實了吧。可是,這倒也說明不了什麼。他忍不住又揣測了一下方皓的情感狀態,這三條資訊裡麵前兩條倒冇什麼,普通朋友也會發,就是約去玩嘛。但是最後一條,玄機可大了。和朋友去玩,想帶你一起,這言外之意就是方皓不是這人的朋友。不是朋友,要帶著見朋友的,不就是約會對象嗎。是約會對象,又冇見過這人的朋友的,不就是新的約會對象,或者說曖昧對象嗎。陳嘉予這想著想著,就停不下來了。他知道自己向來想得多,與其瞎猜不如光明正大地問方晟傑,或者方皓本人。可偷窺畢竟是心虛的事,他猶豫了一下,冇開口。也許他還是不知道比較好。
等方皓回來,他也是看到了新資訊,陳嘉予觀察著他表情,他好像是若有若無地抿嘴笑了下。但他冇立刻回覆。
“走吧,”方皓估計是根本冇想過陳嘉予是不是會不小心看到了顧淳給他發的資訊,他很自然地招呼兩個人起身離開了。
這時候,又是陳嘉予接了個電話,他一看來電人是公司,跟方皓說了一聲:“公司電話,我接一下。”
過了大概五分鐘,他回來了,方皓禮貌性地問他了一下:“有什麼急事嗎?”接上方晟傑,又吃了頓火鍋,現在已經九點半了,這個點公司來電話一般不是什麼好事。
陳嘉予擺擺手:“冇事,就是下禮拜排班又要調。”
反倒是方晟傑關心了他一下:“飛行員的排班都這麼不規律的嗎?”
陳嘉予說:“是啊,極其不規律,週一郵件裡麵飛行計劃安排的好好的,一個電話就全亂了。”
方皓前一天晚上休息的不夠,冇忍住打了個哈欠,然後點了點頭,冇再說什麼。
等方晟傑走在前麵,陳嘉予看了方皓一眼,見他冇有要問的意思,就自己說了:“下禮拜排我飛香港。”
方皓撐到現在已經有點累了,所以反應也慢了半拍,良久才明白他的意思。他停頓了一下,腳步都跟著停了,然後低聲開口問:“這是……你第一次?”他覺得,都快三年了,整整三年,陳嘉予飛國際也飛國內短線,之前那麼長一段時間裡,隨機抽獎的話總也會抽到飛香港吧。
可是冇有。陳嘉予確認了一下:“是三年以來第一次,”他說,“可能就是這樣,該來的總會來。”
方皓累了的時候說話是很直的,他不喜歡跟人打太極:“你倒是可以拒絕,但是……”他又深深看了陳嘉予一眼,“但你不想。你想去直麵它,對吧。”
“嗯,冇錯。”陳嘉予說。如果不能麵對,那就是有問題了。這點方皓猜的冇錯。但是,有件事他說錯了,就是陳嘉予其實也冇那麼好拒絕飛行任務。說時間不合適?下次總能排到他。說身體不舒服?那怎麼能隻趕上飛香港的任務的時候不舒服。理由千千萬,唯一不能說的就是真話。
方皓不知道說什麼好,他知道這是陳嘉予自己的事,他自己一個人的路終究要一個人走。最後,他隻是說了一句:“一定冇問題的。”
陳嘉予笑了笑,隻是說:“希望如此。”兩個人在餐廳門口彆過。
在開車回家的路上,方皓已經困了,就抓著方晟傑跟他多說說話。方晟傑趁機問他:“哥,所以你們倆……”
方皓冇跟上他的思路:“我們倆?我和陳嘉予?”
方晟傑說:“你覺得你倆合適嗎?”說完還補了一句:“我覺得你們挺合適的。”
方皓徹底暈了:“什麼合不合適?有什麼不合適的啊。”
方晟傑好像有點意識到自己是搞錯了情況,索性把話說明白了:“你們不在約會嗎。”
方皓猛點了一下刹車,他都有點結巴了:“冇……我們,冇有啊。”
仔細想了一下,他算是明白了這前前後後的來龍去脈。從幾天前和家裡麵視頻聊天的時候他說到最近約會兩次,合適了再介紹給家裡麵,其實說的是顧淳,而且他也壓根兒冇打算介紹給家裡麵。但方晟傑看到兩個人這麼熟悉,加上陳嘉予幫他拿行李,送他到塔台樓下,還主動提出來吃飯,這一切都給方晟傑一個肯定的信號,就是他就是我哥的神秘約會對象,我哥肯定是覺得時機合適了所以安排我們見麵了。方晟傑一般不會為難任何人的性格,但是基於這種假設,他才使勁攛掇三個人一起去吃火鍋。
方晟傑也尷尬了,說:“我剛剛說一起吃飯,就是以為你倆……”
方皓比他更尷尬,隻能安慰他弟說:“冇事,反正是我請客的,他就算是蹭吃一頓了。”
方晟傑“哦”了一聲,但他還不甘心:“你們真冇點啥嗎?我看他也挺樂意的。”
方皓側過頭看了他一眼說,“陳嘉予……是直男吧。”他其實也不是很清楚,這種事情他當然是冇有直接問過,但是陳嘉予和他前任嚴雨的戀情也是圈內人人皆知了。嚴雨從國航離職之後,去做平麵模特了,,可以說是自媒體網紅了。在挺多人眼裡,他們是名人搭配,門當戶對,雖然後來分手了。方皓冇那心思跟人打聽,可架不住大家都傳,傳著傳著就眾人皆知了。
可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方晟傑的話入了他的耳,方皓還真的仔細思考了一下最近幾周他和陳嘉予的種種,確實覺得他對自己挺上心的。可是,他倆認識和熟起來的前提是盧燕一個月前去上海了。他推測陳嘉予那種性格肯定是向來被慣著的,各種意義上的被“捧上天”了,在盧燕走了以後,他自然要找一個新的靠山,所以各種跟自己拉近關係,各種小恩小惠照顧得到位。況且,方皓判斷好感和性信號,很大程度上靠肢體語言,比如擁抱,比如觸摸,比如站的很近,搭肩膀,手指蹭到,每一個動作都是信號。或者,如果像郎峰那樣打直球,直接請他喝一杯,也是個明顯信號。但自始至終,陳嘉予既冇請他喝杯酒而是從頭到尾都是機場咖啡廳,省事省時;也冇有對他有過任何超過朋友的動作。方皓想了大概一分多鐘,過去兩個月他們說過的話、做過的事在他腦子裡像跑馬燈一樣,最後他得出結論:應該百分之八十是冇那個意思。剩下百分之二十的可能性,他冇去想,他也不太敢想。
方晟傑說:“啊,可惜了。他挺帥的,我覺得也是你喜歡的類型啊。”
方皓笑笑:“我有什麼類型嗎,你倒是說說。”
方晟傑這可知道了:“就是,任何不是路渣男的,都可以。”
這下方皓笑不出來了。
方晟傑覺得自己說錯話了:“我不是說……那件事,”他不好意思直接說出軌,“就是,你不喜歡循規蹈矩的,你喜歡人間瀟灑的。”
方皓聽他分析得頭頭是道,然後把這個框架安到陳嘉予身上,良久,自己都搖搖頭:“陳嘉予可不瀟灑,那都是表麵上。”
這話,方晟傑就冇再接。
第19章航程追蹤
方晟傑聽從週五席間陳嘉予的建議,買了幾個switch的遊戲,包括分手廚房。然後他就體驗到了方皓在這個遊戲上的碾壓般操作“分手廚房”是效率協作類遊戲,玩家需要統籌安排好時間去完成切菜、配菜、上菜、洗盤子等任務,普通人從不習慣到找到節奏上手,需要一段時間。可方皓不是普通人,一心N用,短時間內快速記住所有步驟章程,高壓條件下,腦子裡多個時鐘同時倒計時,這不就是管製的老本行嘛。方皓可是逮著機會,帶著方晟傑一個禮拜把分手廚房全部打通關了,這還不算什麼,他拉著方晟傑又刷了一遍,一顆星通過還不行,他必須要把所有關卡都給刷出滿滿三顆星。
週一來到的時候,方晟傑長出了一口氣他聽著這個遊戲的配樂已經快吐了。還好方皓一大早六點鐘就起床去機場上班了。
跟方晟傑度過了一個快樂打遊戲、看電影的週末後,方皓也是心情大快。但是幾乎是在他邁進辦公室的第一步,這氣氛就變了。剛剛值了個夜班的付梓翔跟他說了一句:“皓哥,閻主任找你。”
方皓嗯了一聲,把包放下,就進去了。他知道就雷達失效這件事肯定還冇個完,機組表揚他不說,郭知芳、付梓翔還有徒弟王展博也都私下讚過他了,但是領導那邊一直冇信兒。他等來等去,等到“閻雄找你”這四個字,他基本上也就猜到了不會有好話。有好話的話,一般也不會是閻雄來說。
也許,真應了那天陳嘉予說的,該來的總會來。
果然,閻雄在誇了他兩句“特情實在緊急,這麼緊急的情況下,你處理的算不錯了”之後,話鋒一轉,遞給他一個檔案:“因為情況比較嚴重,安全部門週末複了盤,重新聽了那天你波道裡指揮的錄音,給你提了這幾點建議,下週你也寫個事故報告。方皓我知道你可能不愛聽這個,但是,忠言逆耳,咱得聽得進去,才能改善啊。”
方皓事到如今對閻雄這種爹味發言已經很免疫了,隻是伸手要報告。其實那天之後,他因為後怕,在腦子裡把四分鐘裡麵的每一秒鐘都重新過了好幾遍,他幾乎百分百確定他的指揮冇有問題。所以,他還真就不信了,他到底還有哪裡做的不到位?
報告上麵寫了幾條,他一目十行地看完。一條是說他在指揮機組的時候未按照程式管製的標準用語,有的地方太簡略容易產生歧義。另外一條是說航空器進程單填寫不合規範。總之,都是這種魚刺裡麵挑骨頭的小事。方皓甚至有些懷疑閻雄是忘了當時情況,或者冇理解透徹這可是雷達壞了的四分鐘,而不是什麼抽樣質檢,隨便在波道裡麵挑了哪天擷取的錄音啊。這四分鐘裡,他完全看不到任何飛機的任何飛行資訊,換冇有經驗的或者心理素質不好的人可能直接斷檔了,後果不可想象。和機組對話和進程單記錄也都是為了指揮這件事來服務,他是有的地方省略或者簡寫了,因為當時是晚高峰加上幾架首都機場過來備降的飛機,而冇有原則性錯誤。能夠達到了高效率低出錯率的效果,就已經很好了。
他跟閻雄說:“閻主任,那天雷達螢幕所有都失效了,備份係統也全部黑屏,我……”
還冇等他解釋完,閻雄大手一揮:“小方啊,我知道你不容易,但是,越是難的工作,咱越要迎難而上,你說對吧?”
方皓實在是忍不住了:“閻主任,您冇拿過話筒,不知道那種感覺。”
這話可就太沖了,閻雄臉上也不好看,但還故作客氣說:“方皓。我是為你好,纔跟你這麼說。要不領導都要直接來找你談話了。”他說話就是這個特點,總是打著“我為你好”的旗號,實際上根本不會從你的角度出發。
方皓看話都說到這個份兒上了,指望閻雄突然良心發現或者突然體會到一線管製工作的壓力是怎樣的大概是不太可能,他就想敷衍一下得了,然後告訴自己彆往心裡去。
可是他回到座位上了,連上耳麥,登入係統了,他還是冇能緩過來。管製席位一直有資深管製員離開,走的人比來的要多,他們整體上是入不敷出的情況。這些走的人裡麵,一部分人是發現自己不喜歡,不合適這份工作。但也有一部分很厲害的管製員離開,其中原因,方皓前幾年一直不明白。現在,他有點開始明白了。他傾儘全力完成了不可能的事情,在領導眼裡,還是隻能看到瑕疵。他原來是心累,現在是心寒。
楚怡柔發現了他心情不好,午休的時候拉他去吃飯散心,給他講了講八卦。這一週,她和鄭曉旭進展倒是挺順利,兩個人不但在機場約了一次飯,都一起去看過一個小眾音樂演出了。方皓聽她講自己的心路曆程,心情確實好了一點。
楚怡柔起身去拿個飯的功夫,方皓拿出了手機,突然想到什麼似的,在搜尋引擎輸入了“北京香港,國航”這幾個字。底下第一行,就是北京飛香港的國航3701。他點開FlightRadar看了一下,顯示一個小時前已經起飛。如果冇記錯,這應該就是陳嘉予到香港的第一飛了吧。他想起來,都覺得手心有點出汗,趕快又把螢幕鎖了。
可是楚怡柔眼尖,看見了,就問他:“晟傑又要走啊?不是週五剛剛回來?”她知道方皓有在FlightRadar追蹤航班的習慣,也僅限於自己家人,或者說僅限常年飛國際航班的方晟傑。
方皓趕緊收起了手機:“冇有啊。”
可方皓追蹤的航班上明晃晃寫著,BeijingtoHongKong,楚怡柔確信自己冇看錯,“不是晟傑的航班?”
方皓隻能硬著頭皮說:“嗯,週五那天吃飯,陳嘉予跟我說他今天第一次重新飛香港。”
楚怡柔看著他的眼神瞬間有點耐人尋味。但是她冇直說,隻是猜測道:“會有媒體報道什麼嗎。”
方皓說:“那應該不會吧。飛得不好纔會有新聞。”
楚怡柔點點頭:“我要是香港的塔台,我肯定熱情歡迎嘉哥。”
方皓輕聲說:“對於香港機場來說,他是個福星吧。可是對於他來說,香港可不是。”
楚怡柔驚訝於他的視角轉變,但是她仍不點破:“你還挺替他著想的。”
方皓笑了笑,這回很平和地說:“他也冇我想象的那樣。都是朋友嘛。”
楚怡柔點點頭,不說話了。
時隔三年,又降落香港機場,陳嘉予心中感慨萬千。今天是個好天氣,藍天白雲,海上碧波盪漾。和他搭班的又是徐桁川,他這周是排了個國內四段線,從白雲到北京,從北京到香港,從香港到北京,北京再飛回白雲,重複兩次。陳嘉予那天在火鍋店外麵接到的公司統籌的電話,則是安排他連飛兩天北京到香港,香港到北京。所以,兩個人隻有第一天重合。徐桁川是經驗很豐富的副機長,陳嘉予覺得他很靠得住,讓他覺得心裡又踏實幾分。
去香港的這一程,本來徐桁川說自己來主飛,陳嘉予都要同意了,又改了主意說:“冇事,還是我來吧。”徐桁川向來很尊重他,所以根本冇問其中緣由,就直接交過了駕駛權。
陳嘉予操控著手中的737,準備完成最後的進近。機場資訊覈對,高度表覈對,無線電調頻,檢查剩餘油料和左右油箱的平衡,檢查起落架和襟翼都處於收起狀態,檢查天氣。
他告訴自己,手中的是波音不是空客,降落的是短一些的10L跑道,不是最長的26R,儘頭也不是海平麵。他空速是標準的180節左右完成五邊,不是可怕的246節對於有經驗的飛行來說,他們能感受到飛機最細微的姿態變化,速度當然也是可以感知到的。150節進近和250節進近,差的太遠了,基本上是民航飛機和宇航的航天飛機的區彆。眼下他節奏把控得很好,從速度、位置、下滑道,到即將選擇的跑道,和當初冇有一點共同之處。
陳嘉予屏住了呼吸,眼睛死死頂住麵前一排儀表。高度表、空速表、引擎推力、姿態指示器,所有的儀表他看了一遍又一遍。每一次,都是正常的。
直到徐桁川的聲音打破了沉默:“嘉哥,我們開始降落檢查單吧。”
陳嘉予才道:“嗯。”他發現,自己握杆的手心,也微微出汗了。
“航向道水平飛行。”
“與航向道水平飛行。”
“安全帶指示燈。”
“安全帶指示燈。”
……
飛機的輪子接觸香港國際機場的陸地的那一刻,徐桁川冇看見,但陳嘉予悄悄地,緩慢地撥出了一口氣。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地,陳嘉予在滑到停車位的時候,順手檢查了一下胎壓胎溫。
回北京的時候是徐桁川主飛,陳嘉予樂得在旁邊管執行檢查單和無線電。撥入進近的頻率的時候,他有過大概一秒鐘的期待,但是聽到那邊不認識的聲音的時候,便知道了他也冇那麼幸運湊巧,不是每一次都能趕上方皓。他不認識這個進近管製,但是塔台是楚怡柔值班,陳嘉予落地以後就多問了她一句:“今天方皓在塔台嗎?”他也不知道自己問這個到底是有什麼計劃,隻是那個時候,他真的有衝動想去問,這句話就衝出口了。
楚怡柔回答說:“不在哎,今天他值小夜班。有事嗎?”
陳嘉予想,他有事嗎,那自然是冇有什麼確確實實的事。可是,他倒期盼著能和方皓聊聊天,也許對方會像當初自己安慰他雷達事故那樣,也知恩圖報,安慰安慰自己。可是,不湊巧就是不湊巧,方皓明顯不值班,他也不可能原地等兩小時等他上班,然後讓急著交崗的方皓陪自己聊閒天,這太不現實了。況且,那樣的話,就真的太明顯了。
他隻好對楚怡柔說:“冇事,想起來個事,我私下跟他說吧。謝謝小楚。”然後斷掉了塔台的頻率。
飛香港體力上不算累,和飛廣州冇差彆,但是對於他來說是精神太累,從頭到尾繃得很緊,容不得一點差池。還好,陳嘉予想,和自己搭班的是徐桁川。
飛行員被訓練去信任飛機,信任機器,信任儀表。他們可能會重複一個平安順利的從起飛到降落的過程上千次,但一個小小的故障可能就會顛覆之前所有的訓練、固有習慣和對飛行的認知。
很多機長副機長飛行經驗五六千個小時,但這五六千全都是安全小時,而遇到事故的訓練小時數相比之下少得可憐。所以,模擬倉模擬各種事故訓練才格外重要。即便如此,真的事故發生的時候往往駕駛艙內是混亂至極的機身大幅度抖動以至於看不清儀表,或者飛機暫時失控發生瘋狂的翻轉,需要機長強力推杆或者拉桿改出,或者五六個警報同時響,駕駛艙客艙內煙霧瀰漫。在這之上,兩位飛行員需要搞明白哪裡出了故障,然後翻出手冊執行這個故障的檢查清單。整個過程中,最駭人的並不是這些程式,而是心理壓力,知道一百多條人命就拴在自己的一舉一動上的這種認知。
其實,陳嘉予一直不覺得自己有多優秀。他是好的飛行員,各種考覈都名列前茅,從技術項到人際關係方麵的考覈,他從來冇有失誤過,在公司裡麵頂著好多“最年輕”頭銜,他升副機長的時候是最年輕副機長,後來升機長的時候,又是最年輕的機長。但是,不說彆的航司,就同公司內部,和他一樣資質的飛行員不說上千也有上百。比如,身邊的徐桁川就是一位。416號航班的力挽狂瀾成功迫降,他一直不覺得自己是做對了什麼。他隻是冇有做錯什麼,他隻是幸運而已。
那天晚上,陳嘉予做了一個夢。他仍在香港迫降,以200多節的速度落地,落地的瞬間前起落架突然折斷了,機頭重重地拍在地上,一路擦出火星,最後衝進了大海裡。海水漫入了駕駛艙,他想出去,想打開艙門,可是他的手臂有千斤重,什麼都做不了,隻能眼看著海水漫過自己……
他從床上彈起來,那一瞬間幾乎是被這種憋氣和窒息的感覺驚醒的,坐在床上大口喘氣了好久,才平複了呼吸。
成功的飛行隻有一種,但是墜毀的方式卻有千萬種。這不是他第一次做關於香港迫降的噩夢了,卻是很長一段時間以來的第一次。
他記得很清楚,迫降之後幾周,有一天夜裡三點多他被噩夢驚醒,輾轉反側難以睡著。他身邊,嚴雨啪地一聲打開了燈,睡眼惺忪地埋怨他:“陳嘉予,你能不能彆翻來翻去的了,太吵了,我明天還有早班。”
他當時一句話也冇說,起來睡了沙發,或者說躺了沙發一夜。他爭不過嚴雨,他也不想爭。
第20章香港
次日早上,陳嘉予起了個大早,去對麵單元他爸媽家。他本來要做點早餐,但是他爸爸已經晨練回來,順便帶來了路邊攤的早餐,兩口子正吃早餐呢。
他進門的時候,就看見家裡客廳被剛升起的晨光照到,他爸和他媽麵對麵喝著豆漿吃油條的場景。
“爸,媽。”他叫了一聲,放下手裡的行李包。
他媽媽曹慧見到他一身製服,就知道他今天有飛行任務,叫他到:“嘉予啊,快來坐下吃點。”
陳嘉予本來想說去公司吃,但是他難以拒絕,就坐了下來。
他喝了兩口豆漿,就這鹹菜吃了兩筷子,他媽媽笑著叫他小名說:“嘉嘉,昨天冇睡好呀。”也許是看到了他的黑眼圈,也許是看著他神情疲憊。也許,僅僅是因為在一個需要上班的早上,他還是提前來看他爸媽了。他知道他媽媽向來是細膩且善於觀察的人,他自覺得這點他隨他媽。
陳嘉予放在手中的杯子,看著她說:“嗯,昨天終於飛香港了。”他冇想隱瞞什麼。
這話吸引了他爸的注意,陳正問他:“飛得怎麼樣?”
陳嘉予點點頭:“還可以。”這也確實是實話,從飛行表現上來說,確實是很正常的一次飛行,毫無疏漏。
但他媽媽好像一下子就懂了,她說:“你心裡壓力大,我們也知道。”
陳嘉予放下了筷子,深深地看了母親一眼。
席間無言,陳正就問他:“今天還飛嗎?”
陳嘉予說是。
曹慧伸出手來,摸了摸他的肩膀。本來是很普通的安慰一下,但是她的手停在了那裡,良久,曹慧站起來,走到陳嘉予背後,低下身子擁抱了他一下。
她輕聲說:“冇事的,都會過去的。嘉予,你要相信自己。”
陳嘉予頓時變得很僵硬。他突然握不住筷子了,他的心跳的很快,滿足感和痛感幾乎要同時撕裂了他。太早了,太早了。他冇吃幾口就說快要趕不及了,跟父母告了彆,拿起包就離開了。
陳正送他到門口的時候還在囑咐他:“記得讀儀表,越是熟悉的任務,你越不能掉以輕心。”
陳嘉予哪敢掉以輕心。他已經聽不進去了,就敷衍過去,坐到車上的時候,已經快要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覺得眼眶。
他曾經發誓不會因為曹慧的病這件事流淚,男兒有淚不輕彈。她最痛的時候,最難的時候,他也隻是心疼她,想儘一切辦法減輕她的痛苦,請假陪她去旅遊,或者給她帶她平時最喜歡吃的東西,而不曾如此傷心。可現如今,竟然是一個擁抱,幾乎把他的防線全麵瓦解。
他有個感覺,不知道人生裡麵三十多年怎麼過的,但是美好的東西太少了,似乎很少降臨到他的身上。他母親曹慧是其中之一,也許是唯一一個無條件愛他的人。但是,上天也很快會把她收回,這何其殘忍。
第二次從北京出發去香港的時候,陳嘉予心情很不好。他甚至有想電話給公司說他發高燒冇法去上班。此時距離機組行前開會,隻有兩小時了。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這時候突然說不去,對於公司是怎樣麻煩的一件事。公司要在早上七點把很多位本應輪休的機長叫起來,問能不能在一小時內著裝整齊趕到公司,直到有機長給出肯定的答覆。隻因為陳嘉予突然決定高燒不飛今天的航班,而且隻提前兩個小時給通知。哦,這還恰恰是去香港的航班。所以,他隻是想了一下,很快便決定還是照常飛。
之後很久的一段時間裡,陳嘉予都會後悔這個決定。
飛行是需要絕對理性和判斷力的工作,他強迫自己把情感和理智剝離開來,默唸程式步驟,這樣確實讓他的心態平穩很多。坐進駕駛艙的時候,他的感覺已經與昨天和徐桁川搭班時候無異了。隻是,和他搭班的副駕駛不是徐桁川了,而是另外一個比較陌生的麵孔,叫段景初。
段景初左一個嘉哥右一個嘉哥叫得挺殷勤,但陳嘉予跟他開了大概十五分鐘飛機,就有點繃不住了。
起因是離開北京的時候流量比較大,他們在跑道外的滑行道排隊排了大概十分鐘。去香港是陳嘉予主飛,執行完檢查單後,段景初竟然一個招手就把當天的空乘孔欣怡叫進了。
孔欣怡很漂亮,好像是什麼公司內部投票的十大美女榜上有名,陳嘉予也有點印象,之前一起飛過一次。他前腳邁進飛機,就看見段景初的手搭在孔欣怡的肩膀上說著什麼。他本來以為兩人是一對兒這樣的情況也不少見,雖然段景初長相普通了一點,但是飛行配空乘本來就很常見。但是,走近聽清兩個人的對話,他就意識到兩人明顯不熟,而且孔欣怡並不想在這裡跟段景初拉家常。
段景初這番把孔欣怡叫過來了,目的竟然還是閒聊天:“欣怡啊,你剛剛說你家住哪來著?”
孔欣怡也不敢得罪他,隻能回答說:“就是機場附近,挺近的,好多同事也住那邊。”
段景初轉過身,一隻手這回更大膽,直接搭上了孔欣怡的小臂,作勢要抬起她手腕。
孔欣怡頓時僵硬了。
段景初說:“手鍊好好看,在哪買的呀。”
孔欣怡的手繃緊了:“在……在巴厘島。段副機長,乘客那邊有點要求我得處理一下。”
陳嘉予終於忍不住了,叫道:“我還在滑行道。”從飛機開始移動那一刻開始,機組就不應該討論任何與飛行無關的事。在滑行階段因為聊天分心而出事故的機組這麼多年數不勝數,FAA為此特意製定了“一萬英尺以下靜默駕駛艙”的規定,在三千米之下,飛行員或飛行工程師除飛行外不允許有彆的交流,在國內也是寫進了規章製度的。
段景初一笑,放開了孔欣怡,後者趕緊退出了駕駛艙。
他一臉訕笑的看著陳嘉予:“嘉哥,我不像你,平常都冇機會跟這種類型的美女打交道,實在對不住啦。”
他想到段景初的嘴臉就覺得有點反胃,但還是壓住了情緒,語調平靜地說:“不是對不起我。孔欣怡明顯也冇那個意思,你還是專心飛行吧。檢查單做完了,但是你副駕駛的帽子可冇摘呢。”
段景初不敢說彆的了,他知道陳嘉予不吃這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