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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7年的日子 第33章 血浸殘垣攻守急,骨築長城生死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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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黎明前的黑暗最是濃稠,濃稠到能擰出黑血。李明遠趴在東關炮樓的斷壁後,指縫間滲著的血已經凍成了冰碴,與身下的凍土粘在一起。他盯著望遠鏡裡的鬼子陣地,鏡筒邊緣的鐵皮被體溫焐熱,又被寒風舔成冰,反複折磨著掌心的凍瘡。

“連長,他們要動了。”李虎的聲音從左側傳來,帶著牙齒打顫的寒意。他懷裡的捷克式機槍裹著破軍大衣,槍管上凝結的霜花在微光裡閃,像一排細小的冰刃。

李明遠沒應聲,隻是將三八大蓋的槍口往前挪了半寸。鏡筒裡,鬼子的“膏藥旗”正在晨霧裡晃,旗下的步兵炮炮口昂著,炮輪碾過凍土的“咯吱”聲,順著風飄了過來,像死神的指甲在刮擦棺材板。

昨夜八路軍先頭部隊帶來的訊息還在耳邊響:鬼子調集了兩個聯隊,配了九二式步兵炮和擲彈筒,要在今天正午前拿下縣城。“這是最後的瘋狂。”帶隊的王營長拍著他的肩膀說,“主力部隊下午就能到,你們隻要頂到午時。”

午時。李明遠低頭看了看懷表,表蓋碎了,指標停在三點——那是金哲犧牲的時辰。他把表揣回懷裡,往身後吼:“各哨位檢查彈藥!手榴彈弦掛在脖子上!”

城樓下的回應稀稀拉拉。能站起來的弟兄隻剩不到八十個,一半帶著傷。麻三的胳膊被彈片削掉塊肉,用布條吊在脖子上,正往城牆根的炸藥包導火索上裹油紙;衛生隊的小姑娘抱著藥箱縮在掩體後,臉上的凍瘡凍裂了,滲著血珠,卻還在給傷員的傷口撒草木灰——真正的藥早就見了底。

(二)

“轟!”

第一發炮彈砸在東關炮樓的殘頂,磚石混著凍土像暴雨般砸下來。李明遠被氣浪掀翻,後腦勺磕在斷磚上,眼前瞬間炸開一片血紅。他掙紮著爬起來,剛抓住槍,就看見李虎正拖著個半截身子的弟兄往掩體後挪,那弟兄的腸子掛在磚頭上,凍成了紫黑色,嘴裡還在嗬嗬地冒血泡。

“機槍!壓製住他們的炮位!”李明遠吼著,聲音像被砂紙磨過。

李虎的捷克式噴吐著火舌,子彈在晨霧裡劃出橘紅色的軌跡,卻連鬼子的炮兵陣地邊都沒沾到——距離太遠了。反倒是鬼子的重機槍掃了過來,子彈打在斷壁上,碎石像刀子似的橫飛,麻三身邊的一個後生剛探出頭,腦袋就像被砸爛的西瓜,紅的白的濺了麻三一臉。

“狗日的!”麻三抹了把臉,血和冰碴糊在臉上,他抓起一捆手榴彈,拽掉引線就往城下扔,“給俺哥報仇!”

手榴彈在鬼子衝鋒的佇列裡炸開,雪地裡騰起一團團黑紅的煙。但鬼子像沒看見似的,踩著同伴的屍體往前湧,鋼盔組成的洪流在晨光裡閃著冷光,刺刀的鋒芒比天上的寒星更刺眼。

“擲彈筒!往人群裡打!”李明遠往右側喊。那裡有兩門繳獲的擲彈筒,是小張他們用命換來的,現在由兩個百姓兵操作,手還在抖。

“轟隆!轟隆!”兩發榴彈砸下去,炸倒了一片鬼子,卻沒能擋住衝鋒的勢頭。更多的鬼子湧了上來,已經能看清他們臉上猙獰的表情,能聽見他們嘴裡喊的“死啦死啦”。

(三)

東關的缺口被撕開時,李明遠正在給機槍換彈匣。他眼睜睜看著一個鬼子軍官舉著軍刀跳上城牆,刺刀捅進了一個百姓兵的胸膛,那兵才十五歲,昨天還在問他“連長,飛機是不是比老鷹大”。

“殺!”李明遠紅著眼撲過去,三把大蓋的槍托砸在鬼子軍官的後腦勺上,對方踉蹌著轉過身,軍刀劈麵砍來。他猛地側身,軍刀削掉了他的半隻耳朵,血瞬間糊住了眼睛。

憑著本能,他扣動扳機,子彈從鬼子的喉嚨穿過去,帶出的血噴了他一臉。他抹了把臉,剛想撿那把軍刀,就被李虎拽著往後退——十幾個鬼子已經跳上了城牆,正舉著刺刀圍過來。

“撤到第二道防線!”李明遠吼著,拽起身邊的機槍往巷子裡退。弟兄們且戰且退,子彈打光了就用槍托砸,槍托斷了就用石頭砸,石頭沒了就抱著鬼子往城下滾。

麻三被三個鬼子圍住,他用沒受傷的左手拽掉最後一顆手榴彈的引線,往懷裡一揣,抱著一個鬼子滾下了城牆。“老子拉你們墊背!”他的吼聲剛落,城牆下就傳來一聲悶響,雪地裡炸開一朵血花。

李明遠的心像被狠狠攥了一把,他回頭望了眼,隻看見半截染血的破軍大衣掛在城牆的尖刺上,在風裡晃。

(四)

退到十字街時,槍聲稀疏了些,取而代之的是白刃戰的嘶吼和骨頭斷裂的脆響。李明遠靠在炸塌的門框後,往槍膛裡塞子彈,手指抖得連彈匣都捏不住。李虎扶著他的胳膊,肩膀上的傷口還在滲血,是剛才為了掩護他被刺刀劃的。

“連長,弟兄們……沒剩多少了。”李虎的聲音哽咽著,往巷子裡指。那裡橫七豎八地躺著屍體,有鬼子的,更多是弟兄們的,有的還保持著咬鬼子喉嚨的姿勢,牙齒縫裡卡著血肉。

李明遠往懷裡摸,摸出那塊張掌櫃留下的黑陶藥罐,罐子已經裂了,裡麵的金瘡藥撒了一半。他往李虎的傷口上倒了點,剩下的全抹在自己的耳朵上,血瞬間止住了,卻疼得鑽心。

“看見那麵旗沒?”他指著十字街中心的老槐樹,樹頂上還飄著麵褪了色的紅旗,是弟兄們用染血的紅布縫的,“咱退到樹那兒,就不能再退了。”

李虎點點頭,剛想說話,突然往他身後撲。一顆子彈擦著李明遠的後腦勺飛過,打在牆上,濺起的碎石鑽進了李虎的後背。李虎悶哼一聲,嘴裡湧出鮮血,卻還抓著機槍往巷口掃:“打……打他們的狙擊手!”

李明遠抱住他,往巷口看,一個鬼子正趴在對麵的屋頂上裝子彈。他舉槍瞄準,手指扣動扳機——“哢噠”,沒子彈了。他把李虎往掩體後拖,自己抓起地上的一把刺刀,貓著腰往對麵的屋頂衝。

(五)

屋頂的積雪沒到腳踝,踩上去“咯吱”響。那鬼子剛裝好子彈,看見他衝過來,舉槍就射。李明遠猛地撲倒,子彈打在瓦片上,碎瓷片像刀子似的紮進他的胳膊。他忍著疼,連滾帶爬地撲過去,刺刀捅進了鬼子的肚子。

鬼子慘叫著抱住他,兩人一起滾下屋頂,摔在雪地裡。李明遠的頭磕在石頭上,暈乎乎的,隻覺得有什麼溫熱的東西流進眼睛裡——是鬼子的血,還是自己的?他摸起塊石頭,往鬼子的腦袋上砸,一下,兩下,直到對方不動了才停手。

他爬起來,剛想往回走,就看見十字街方向火光衝天。濃煙裡,那麵紅旗還在飄,卻被火舌舔得越來越小。他心裡一緊,往回跑,腿像灌了鉛,每一步都濺起血花。

巷子裡,弟兄們正背靠背和鬼子廝殺。小張的胳膊斷了一條,用牙齒咬著手榴彈的引線,往鬼子堆裡扔;醫療隊的小姑娘舉著把砍刀,砍倒了一個鬼子,自己的後背也被劃開了一道大口子,血染紅了棉襖,像開了朵淒厲的花。

“小石頭呢?”李明遠抓住她問。

小姑娘往旁邊的柴火堆指了指,那裡有個小小的身影縮著,正用石頭砸一個想靠近的鬼子。“俺把他藏那兒了……”她笑著說,嘴裡湧出的血染紅了下巴,“連長,俺沒……沒給醫療隊丟人……”

話音未落,她就倒了下去,手裡的砍刀“當啷”掉在地上。李明遠抱住她,發現她的後背已經被血浸透,傷口裡能看見骨頭。

(六)

紅旗倒下時,李明遠正在給最後一顆手榴彈插引線。他把石頭往柴火堆裡推了推,用身體擋住:“彆怕,叔叔給你炸壞蛋。”

石頭眨著大眼睛,手裡還攥著那顆刻著“平安”的子彈殼:“俺爹說……說子彈殼能擋子彈。”

“對,能擋子彈。”李明遠笑了,臉上的血和淚混在一起,“等會兒你聽叔叔的口令,往東邊跑,那裡有穿灰衣服的叔叔,他們會帶你去找娘。”

他拽掉手榴彈的引線,往鬼子堆裡扔。趁著爆炸的濃煙,他抱起石頭往東邊跑,子彈在耳邊“嗖嗖”飛。剛跑到巷口,就聽見身後傳來“轟隆”一聲——是麻三之前埋下的炸藥包被引爆了,整個十字街都在晃。

他回頭看,隻見火光裡,弟兄們的身影一個個倒下,卻沒一個人後退。小張用斷胳膊抱著機槍,直到被炮彈炸成碎片;王大爺舉著鐵鍬,砸碎了最後一個鬼子的腦袋,自己也被亂槍打死;老黃狗撲在石頭之前藏身處,喉嚨被刺刀劃開,卻還咬著鬼子的褲腿不放。

“跑!”李明遠把石頭往東邊一推,自己轉身舉槍,對著追來的鬼子射擊。

石頭哭喊著“叔叔”,卻聽話地往東邊跑。李明遠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巷口,心裡鬆了口氣。他的子彈打光了,就舉起槍托往鬼子身上砸,槍托斷了就用拳頭打,牙齒咬。

一個鬼子的刺刀捅進了他的肚子,他卻笑著抱住對方,往炸藥包的方向滾。那裡還有最後一個沒引爆的炸藥包,導火索就在旁邊。

“老子在這兒等著你們呢!”他吼著,用最後一點力氣抓住導火索,往嘴裡塞——他的手已經凍僵了,捏不住火柴,隻能用牙齒咬。

導火索“滋滋”地冒著火苗,映著他的臉。他彷彿看見金哲在笑,張掌櫃在笑,小姑娘在笑,所有犧牲的弟兄們都在笑。

“春天……要來了……”他喃喃地說,感覺身體越來越輕,像要飛起來。

(七)

“連長!”

李明遠猛地睜開眼,看見李虎趴在他身邊,後背的傷口還在滲血,卻在用刺刀撬他身下的碎石。遠處傳來熟悉的軍號聲,是八路軍的衝鋒號!

“俺們……贏了?”他想問,卻發不出聲音。

李虎點點頭,眼淚掉在他臉上:“主力部隊來了!鬼子跑了!俺們守住城了!”

陽光透過硝煙照進來,暖洋洋的。李明遠往東邊看,隻見石頭被一個穿灰衣服的戰士抱著,手裡舉著那顆子彈殼,正往這邊指。

他笑了,想抬手摸摸肚子上的傷口,卻發現手不聽使喚。他感覺身體越來越冷,眼前的景象越來越模糊,最後隻剩下那顆子彈殼在陽光下閃,像一顆小小的太陽。

“平安……”他輕輕地說,然後閉上了眼睛。

城牆上的硝煙漸漸散去,露出湛藍的天空。八路軍的戰士們正在清理戰場,百姓們從地道裡鑽出來,哭著喊著尋找親人。有人在廢墟裡找到了那麵燒焦的紅旗,小心翼翼地展開,上麵的血跡已經變成了暗紅色,卻依舊鮮豔。

李虎抱著李明遠的“屍體”,往東關的鬆林走。那裡新添了很多墳頭,他要給連長找個最好的位置,能看見整個縣城,能看見春天裡長出的新草,能看見孩子們在田埂上奔跑。

石頭被戰士抱著,站在鬆林前,手裡緊緊攥著那顆子彈殼。他不知道叔叔睡在了哪裡,隻知道子彈殼真的能擋子彈,就像叔叔說的那樣。

風掠過鬆林,帶著鬆針的清香。遠處的田野裡,有嫩芽正從凍土下鑽出來,帶著血的味道,也帶著希望的味道。春天,真的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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