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的日子 第38章 黑風口炮樓戰
黑風口炮樓戰
(一)
黑風口的風,比彆處烈上三分。山口兩側的懸崖像被巨斧劈開,裸露出青灰色的岩石,炮樓就建在山口最窄處,四層樓高的磚石建築像顆生鏽的獠牙,死死咬著通道。李明遠趴在東側懸崖的灌木叢裡,望遠鏡的鏡片被風吹得微微發顫,他眯著眼,數著炮樓每一層的射擊口——底層兩個,各架一挺歪把子;中層三個,隱約能看見鬼子的鋼盔在視窗晃動;頂層最顯眼,一挺九二式重機槍架在突出的炮座上,黑洞洞的槍口對著下方開闊地,槍口的反光時不時閃過,像毒蛇吐信。
“弟兄們都到齊了?”李明遠低聲問身邊的張猛,對方正用布條纏著磨破的手掌,聞言往身後瞥了一眼——二十多個隊員趴在灌木叢裡,手裡的步槍、砍刀、手榴彈都用布包著,避免反光暴露位置。二柱子蹲在稍遠的地方,正往登山繩上抹鬆香,增加摩擦力,他身邊的三個隊員背著短刀和手榴彈,手指在繩結上反複摩挲,顯然有些緊張。
“都到了,”張猛的聲音帶著粗糲的質感,“百姓們也把柴火推到西側凹地了,趙鐵匠特意給推車加了厚木板,能扛住機槍子彈。”他頓了頓,指了指炮樓後側的懸崖,“那地方確實陡,二柱子他們能爬上去不?”
李明遠再次看向那片陡峭的崖壁,上麵攀附著歪脖子鬆樹,樹乾歪歪扭扭卻異常結實,縫隙裡還長著叢叢灌木。“二柱子打小在山裡爬樹掏鳥窩,這點坡度難不住他。”他收回目光,從懷裡掏出塊啃了一半的窩頭,“再等兩個時辰,等月亮落下去,天黑透了再動手。讓弟兄們先墊墊肚子,儲存體力。”
風卷著沙粒打在臉上,像小針紮似的。張猛咬了口窩頭,碎屑順著嘴角往下掉:“聽說這炮樓的鬼子小隊長是個狠角色,叫鬆井,上次遊擊隊攻山口,就是他帶著重機槍掃倒了七個弟兄。”
“越狠越好。”李明遠嚼著窩頭,眼神沉了沉,“這種人惜命,真打疼了,反而容易亂陣腳。”他摸出腰間的刺刀,在石頭上輕輕磨了磨,刀刃劃過石麵發出“沙沙”聲,“等會兒二柱子解決頂層重機槍,咱們就從正麵強攻,用手榴彈炸開底層大門,前後夾擊,讓他們上天無路入地無門。”
(二)
月頭漸漸沉到西山後,夜色濃得像化不開的墨。炮樓的燈光隻剩下頂層一盞,昏黃的光暈透過射擊口,在地上投出一小片模糊的亮斑,重機槍手的影子偶爾會擋住光線,像個晃動的鬼影。
“時候到了。”李明遠拍了拍二柱子的肩膀,對方正把登山繩的一端係在腰上,繩頭牢牢綁在崖頂一棵老鬆的樹根上,樹根粗壯得幾個人合抱才能圍住,任憑風怎麼吹都紋絲不動。
二柱子咧開嘴笑了笑,露出兩排白牙,往手心吐了口唾沫,搓了搓:“連長放心,保證摸上去擰掉那重機槍手的腦袋。”他身後的三個隊員也跟著起身,每人腰間彆著兩把短刀,背上還掛著四顆手榴彈——都是經過趙鐵匠改造的,引信短了一截,爆炸更快。
四個人像壁虎似的貼著崖壁往下滑,腳踩著岩石的縫隙,手抓著鬆樹的枝乾,動作輕得像貓。最陡的地方幾乎是垂直的,二柱子用腳尖在岩壁上蹬出淺坑,一點點往下挪,腰間的繩子被拉得筆直,發出輕微的“咯吱”聲。風從崖底往上灌,吹得人睜不開眼,他們卻像釘在崖壁上,穩步向下移動。
李明遠舉著望遠鏡,手心捏出了汗。炮樓頂層的燈光還亮著,重機槍手大概在打盹,偶爾有火柴劃亮的光閃過,想必是在抽煙。離頂層還有兩丈遠時,二柱子突然停住,對身後的隊員打了個手勢,然後從懷裡摸出塊黑布,猛地罩住最近的一盞探照燈——那是炮樓側麵的備用光源,雖然光線不強,卻足以暴露攀爬的身影。
黑暗中,四個人加快了速度,很快就摸到了頂層的平台邊緣。二柱子探出頭,看見重機槍手正背對著他們靠在炮座上,嘴裡叼著煙,手裡把玩著軍刀。他示意隊員們停下,自己像隻靈貓般翻上平台,手裡的短刀反握在手心,悄無聲息地靠近。
煙蒂的火光在黑暗中一亮一滅,就在重機槍手抬手彈煙灰的瞬間,二柱子猛地撲上去,左手捂住對方的嘴,右手的短刀乾脆利落地抹過他的喉嚨。那鬼子連哼都沒哼一聲,身體就軟了下去。二柱子迅速接住他的身體,輕輕放在地上,然後對崖壁上的隊員打了個手勢,三人立刻翻上平台,麻利地解開背上的手榴彈,拔掉保險栓,順著中層的樓梯口扔了下去。
“轟隆!轟隆!”兩聲悶響從炮樓內部傳來,火光瞬間從射擊口竄出,緊接著是鬼子的慘叫聲和慌亂的腳步聲。頂層的重機槍徹底啞了火,李明遠在崖頂看得清楚,猛地站起身,舉起步槍對著夜空打了三槍——這是進攻的訊號。
(三)
槍聲在山穀裡回蕩,張猛立刻揮手,早已準備好的隊員們推著三輛裝滿乾柴的推車往前衝,推車的輪子被厚厚的棉布包著,隻發出輕微的“咕嚕”聲。炮樓底層的鬼子被中層的爆炸聲驚醒,慌亂中架起歪把子機槍往通道掃射,“噠噠噠”的槍聲震得崖壁嗡嗡作響,子彈打在推車上,發出“叮叮當當”的脆響,卻穿不透厚木板。
“扔手榴彈!”李明遠吼道,身邊的隊員立刻扯掉手榴彈的引線,掄圓了胳膊往炮樓底層的視窗扔去。“轟隆!轟隆!”連續的爆炸掀飛了底層的兩扇窗戶,碎片混著濃煙往外湧,機槍聲頓時啞了下去。
“衝!”李明遠舉著上了刺刀的步槍率先衝出灌木叢,隊員們緊隨其後,喊殺聲震得山穀回聲陣陣。炮樓底層的鬼子剛從爆炸的眩暈中回過神,就被迎麵刺來的刺刀捅倒,慘叫聲此起彼伏。張猛端著歪把子機槍在門口架好,對著往樓梯口湧的鬼子掃射,子彈像割麥子似的把他們成片掃倒。
“連長,中層還有鬼子頑抗!”一個隊員喊道,隻見中層的射擊口不斷有子彈射出,幾個衝太快的隊員已經倒在地上。李明遠抬頭一看,中層的視窗閃過幾個鬼子的身影,正舉著步槍往下打。
“二柱子!搞定頂層沒有?”他對著上方大喊。
“搞定了!這就下來!”二柱子的聲音從頂層傳來,緊接著就聽見樓梯口傳來激烈的打鬥聲和手榴彈的爆炸聲——顯然他們正從頂層往下清剿。
李明遠深吸一口氣,對身邊的隊員說:“搭人梯!上中層!”兩個隊員立刻蹲下身子,李明遠踩著他們的肩膀往上爬,快到中層視窗時,猛地伸手抓住窗沿,一個翻身躍了進去。裡麵的三個鬼子猝不及防,被他一腳踹倒兩個,剩下的一個剛舉槍,就被跟進的隊員用刺刀刺穿了胸膛。
中層的鬼子不多,很快就被肅清。李明遠站在視窗往下看,底層的戰鬥也近尾聲,剩下的幾個鬼子舉著槍喊投降,被隊員們用繩子捆了起來。隻有炮樓西側還在響槍,想必是二柱子他們從頂層往下打的時候遇到了抵抗。
“去支援二柱子!”李明遠帶著隊員往樓梯口衝,剛上兩層,就看見二柱子正和一個鬼子小隊長扭打在一起——那鬼子穿著軍官服,手裡揮舞著軍刀,刀刀狠辣,二柱子的胳膊已經被劃開一道深口子,鮮血順著指尖往下滴,卻死死抱住對方的腰不放。
“鬆井!”李明遠認出那軍官服上的軍銜,正是張猛說的那個狠角色。他舉起步槍,瞄準鬆井的腿扣動扳機,“砰”的一聲,鬆井慘叫著跪倒在地,軍刀“當啷”落地。二柱子趁機一拳砸在他臉上,把他徹底打暈過去。
“你咋樣?”李明遠扶住二柱子流血的胳膊,對方咧嘴一笑:“沒事,皮外傷,比挨爹的棍子輕多了。”
(四)
戰鬥結束時,天已經矇矇亮了。隊員們忙著清點物資,炮樓裡到處是鬼子的屍體和散落的武器,底層的角落裡堆著二十多支三八大蓋,還有兩挺歪把子機槍,彈藥箱堆得像小山,光是九二式重機槍的子彈就裝了整整五箱。廚房的地窖裡還藏著十幾袋大米和麵粉,想必是從附近百姓那搶來的。
“連長,抓到鬆井了!”兩個隊員把被捆得結結實實的鬼子小隊長拖了過來,他腿上的槍傷還在流血,臉色慘白卻依舊瞪著眼,嘴裡“巴嘎巴嘎”地罵著。
李明遠蹲在他麵前,用刺刀挑開他胸前的徽章:“鬆井小隊長是吧?聽說你很能打?”他撿起地上的軍刀,用手指彈了彈刀刃,“這刀挺鋒利,可惜握在你這種手上,隻會用來欺負百姓。”
鬆井還在掙紮怒罵,李明遠沒再理他,轉頭對張猛說:“把俘虜都捆好,有用的帶回南關審問,剩下的……”他看了眼炮樓裡的血跡,“找個坑埋了。”
隊員們開始搬運物資,百姓們也陸續過來幫忙,有人發現了炮樓底層的囚室——裡麵關著五個百姓,都是被抓來做苦力的,其中還有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見到人就哭著喊“娘”。李明遠讓人把他們扶出來,給他們鬆綁,又遞過去饅頭和水,看著他們狼吞虎嚥的樣子,心裡像被什麼東西揪了一下。
“連長,這炮樓咋辦?”二柱子捂著包紮好的胳膊問,胳膊上的繃帶已經滲出血跡。
李明遠抬頭看了看這座被打穿了好幾個洞的炮樓,風從破視窗灌進來,發出“嗚嗚”的響聲。“燒了吧。”他說,“留著也是禍害,燒乾淨了,百姓們路過也能安心些。”
(五)
火是中午點燃的,乾燥的木料和茅草讓火焰瞬間竄起三丈高,濃煙滾滾,在黑風口的上空聚成一朵巨大的黑雲。李明遠帶著隊伍押著鬆井和幾個偽軍俘虜,扛著繳獲的武器,跟著百姓們往南關走。路上,那個十三歲的少年一直跟在他身邊,手裡攥著半塊饅頭,小聲說:“叔,我爹是遊擊隊的,他說等打跑了鬼子,就帶俺去縣城上學。”
李明遠摸了摸他的頭:“會的,很快就能去了。”
少年眼裡閃著光:“真的?”
“真的。”李明遠望著遠處正在燃燒的炮樓,火光映紅了半邊天,“等咱把縣城也拿下來,就讓趙鐵匠給你打個新書包,讓你第一個進學堂。”
隊伍裡的笑聲和腳步聲混在一起,百姓們的談笑聲裡帶著輕鬆,隊員們互相打趣著剛才戰鬥的驚險,二柱子舉著繳獲的軍刀,得意地向大家比劃自己怎麼撲倒鬆井,雖然胳膊疼得齜牙咧嘴,臉上卻滿是驕傲。
李明遠走在隊伍中間,手裡把玩著鬆井的軍刀,刀鞘上刻著的櫻花圖案已經被他用石頭磨掉了一半。他知道,黑風口的炮樓隻是開始,前麵還有更難打的仗,還有更多像鬆井這樣的鬼子等著被收拾,但他心裡一點也不慌。
因為他身邊,有這群願意跟著他出生入死的弟兄,有盼著好日子的百姓,還有像少年一樣對未來充滿期待的孩子。這些人,就像黑風口的火焰,再烈的風也吹不滅,隻會越燒越旺,直到把所有的黑暗都燒乾淨。
他抬頭看了看天,雲層漸漸散開,露出一小片湛藍的天空。陽光透過雲層照下來,落在每個人的臉上,暖融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