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的日子 第1章 藥鋪密語
“濟世堂”的櫃台前,張大夫正用銅杵碾著草藥,“咚咚”的聲響混著藥香在屋裡彌漫。李明遠坐在靠窗的長凳上,假裝看牆上的《本草綱目》圖譜,眼角卻瞟著街上的動靜——三個鬼子兵正踹開斜對麵的雜貨鋪門,掌櫃的哭喊聲隔著門板傳過來,像根針紮得人心裡發緊。
“彆走神。”張大夫頭也不抬,碾藥的力道重了幾分,“鬆井的人每天這個點會沿街巡查,你這身長衫太紮眼,得換身行頭。”他從櫃台下抽出個藍布包袱,推到李明遠麵前,“劉四剛送來的,跟他在調配處當雜役的衣服一樣,漿洗得乾淨,你換上。”
包袱裡是件灰布短褂,袖口磨出了毛邊,還帶著淡淡的煤屑味。李明遠到裡屋換好衣服出來,張大夫上下看了看,點頭道:“像那麼回事了。記住,你叫‘阿遠’,是劉四鄉下找來的遠房表弟,來黃村找活乾的,嘴笨,不愛說話。”
“知道了。”李明遠儘量讓自己的聲音放粗些,帶著點鄉下人的木訥。
這時,藥鋪門被“吱呀”推開,一個穿偽軍製服的年輕人探進頭來,帽簷壓得很低。張大夫眼皮一跳,手裡的銅杵停在藥臼裡:“抓藥?”
“給我來兩貼治咳嗽的,要快。”年輕人的聲音壓得很沉,李明遠卻聽出是劉四——剛纔在柴房撞見過的年輕人。他手裡捏著個油紙包,遞過來時故意鬆了鬆手,紙包掉在櫃台上,滾出幾粒褐色的藥丸,還有一張捲成細條的紙。
張大夫彎腰撿藥丸時,飛快地將紙條攥在手心,又若無其事地包好藥,囑咐道:“早晚各一次,用薑湯水送服。”
劉四接過藥包,轉身要走,卻被門口的鬼子哨兵攔住了。“站住!乾什麼的?”哨兵用槍托捅了捅他的後背。
“太君,我是調配處的雜役,給鬆井少佐抓藥的。”劉四的聲音帶著顫,卻還算鎮定。
鬼子哨兵狐疑地開啟藥包聞了聞,又翻了翻他的口袋,沒發現異常,才罵罵咧咧地放他走。李明遠看著劉四的背影消失在街角,手心已經攥出了汗。
“他帶來的訊息。”張大夫把紙條攤在櫃台上,上麵用炭筆寫著幾行小字:“明日巳時,鬆井清點西倉庫,賬房老王請假,需臨時頂替。”字跡歪歪扭扭,像是匆忙寫就。
李明遠的心猛地一跳:“機會來了?”
“是機會,也是險招。”張大夫用指尖點了點“西倉庫”三個字,“那是鬼子囤軍火的地方,守衛比糧庫嚴三倍,進出都要搜身。你得把這個帶進去。”他從藥箱底層摸出個薄薄的銅片,隻有指甲蓋大小,一麵刻著密密麻麻的紋路,另一麵是塊小鏡子,“這是縮微地圖,西倉庫的暗道入口在第三排貨架後麵,鏡子能反射光線,找機關用的。”
李明遠接過銅片,藏進鞋底的夾層裡——那裡是劉四說的“最安全的地方”,鬼子搜身很少會查鞋底。
“對了,”張大夫突然想起什麼,從牆上摘下個舊鬥笠,“戴上這個,擋擋臉。你昨天剛到黃村,好多人不認識你,少讓人看清長相總是好的。”
李明遠戴上鬥笠,帽簷正好遮住眉眼。他走出藥鋪時,街上的巡查隊剛過去,留下滿地狼藉——雜貨鋪的門板被拆了一半,掌櫃的老伴坐在門檻上哭,懷裡抱著個被踩爛的布娃娃。
他低著頭往調配處走,路過昨天看到的那個紮羊角辮的小姑孃家門口時,門虛掩著,能看見小姑娘正蹲在院裡撿碎瓷片——大概是昨天被踢翻的籃子碎片。她娘在屋裡低聲啜泣,聲音像斷了線的珠子。
李明遠腳步頓了頓,又加快了步子。他想起周政委出發前說的話:“咱們在黃村的每一步,都是為了讓這些孩子能重新笑起來。”這句話像塊石頭,沉甸甸地壓在他心裡。
調配處的大門前,兩個鬼子哨兵正盤查進出的人。李明遠學著其他雜役的樣子,低著頭遞上劉四給的條子——那是鬆井手下的偽軍排長寫的,證明他是“臨時幫忙的雜役”。哨兵粗粗看了一眼,用槍托指了指側門:“進去吧,乾活麻利點,少看少問!”
側門後是個院子,十幾個雜役正扛著麻袋往倉庫搬東西,空氣中彌漫著煤油和鐵鏽的味道。劉四不知從哪兒冒出來,拉著他往角落裡走:“跟我來,我哥在賬房等著呢。”
賬房在院子最裡頭,是間靠窗的小屋子,一個戴眼鏡的中年男人正趴在桌上算賬,見他們進來,放下筆站起身——正是劉四的哥哥劉三。他比照片上瘦些,眼下有很重的黑眼圈,看見李明遠,眼神裡閃過一絲警惕,又很快化作平靜:“鬆井要的庫存表,我昨晚算到半夜,還有兩頁沒弄完。你替我接著算,數字彆弄錯,他最恨馬虎。”
李明遠走到桌前,隻見賬本上記著密密麻麻的軍火數量:“三八式步槍120支、手榴彈300顆、子彈5000發……”每一個數字都像燒紅的烙鐵,燙得他眼睛發澀。這些東西,遲早會變成射向同胞的子彈。
“彆愣著。”劉三推了推眼鏡,聲音壓得極低,“第三排貨架後麵有塊鬆動的磚,把銅片藏進去。等鬆井走了,我帶你去取。”他頓了頓,指了指賬本上的一個“5”,“這個數字是假的,實際是3,記著,彆露餡。”
就在這時,院子裡傳來一陣皮靴聲,伴隨著粗暴的喊叫:“鬆井少佐到!所有人站好!”
劉三臉色驟變,迅速從抽屜裡拿出算盤:“快算!他進來看到你閒著,會起疑的!”
李明遠深吸一口氣,撥動算珠的手指微微發顫。門“砰”地被推開,一個留著仁丹胡的鬼子軍官走進來,腰間的軍刀“哐當”撞在桌腿上——正是鬆井。他一把奪過賬本,眼神像鷹隼似的盯著李明遠:“你是誰?老王呢?”
“回太君,我是……是他鄉下表弟,來幫忙的。”李明遠故意說得結結巴巴,頭埋得更低。
鬆井冷笑一聲,突然抽出軍刀,刀鞘“啪”地拍在賬本上:“算錯一個數,死啦死啦的!”
陽光從窗縫照進來,落在軍刀的寒光上,也落在李明遠緊攥著算盤的手上。他知道,這一局,不能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