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的日子 第2章 賬房驚魂密道玄機
鬆井的軍刀就架在賬本上,寒光順著紙頁的褶皺淌下來,映得李明遠眼底發顫。他強迫自己盯著算盤上的算珠,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剛才劉三說的“5變3”像根刺,紮在他太陽穴上——那行記錄的是“手榴彈5箱”,實際隻有3箱,多出來的兩箱,十有**是劉三偷偷運給根據地的。
“算快點!”鬆井用刀柄戳了戳李明遠的後背,力道不輕,“皇軍的時間,不是讓你磨磨蹭蹭的!”
劉三在一旁賠著笑,手裡的帕子都攥濕了:“少佐息怒,這孩子是鄉下上來的,沒見過世麵,手腳慢了點,您多擔待……”他說著,悄悄給李明遠使了個眼色,嘴角往賬本右下角撇了撇。
李明遠餘光一掃,看到那裡有個淡淡的墨點——正是記錄手榴彈數量的那一行。他深吸一口氣,撥弄算珠的速度快了些,算到那一行時,指尖在“5”字上頓了頓,隨即落下,算盤上彈出的數字是“3”。
鬆井眯著眼看了半天,又拿過劉三之前的記錄比對,突然“哼”了一聲:“劉翻譯,你的賬,越來越不仔細了。”
劉三的臉瞬間白了,“撲通”一聲跪下:“少佐饒命!是我昨晚算錯了,這就改!這就改!”
李明遠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鬆井追問。可鬆井似乎沒太在意,大概是覺得兩箱手榴彈算不上什麼大事,他用軍刀挑起賬本,往桌上一扔:“巳時清點西倉庫,讓這小子跟著,算錯了,你們倆一起死!”
說完,他轉身就走,軍刀的穗子掃過窗台上的硯台,墨汁潑了一地,像攤開的黑血。
劉三癱坐在地上,半天沒緩過勁。李明遠扶他起來時,摸到他手心全是冷汗。“嚇死我了……”劉三喘著氣,聲音發顫,“鬆井最近疑心病重,前天還因為倉庫少了袋鹽,槍斃了兩個看守。”
“那兩箱手榴彈……”
“彆問。”劉三打斷他,眼神突然變得銳利,“不該知道的彆知道,對你好。”他從抽屜裡拿出個布包,“這是西倉庫的鑰匙,等會兒跟著我,少說話,多做事。”
巳時的太陽爬到了頭頂,曬得地麵發燙。李明遠跟著劉三和鬆井往西倉庫走,一路上經過三道崗哨,每次都要搜身。輪到他時,一個鬼子兵的手摸到了他的鞋底,李明遠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好在那鬼子隻是捏了捏,就揮手放行——大概覺得沒人會把東西藏在那麼臟的地方。
西倉庫比他想象的大得多,青磚砌的牆,鐵皮屋頂,門口架著兩挺重機槍,四個鬼子哨兵端著槍來回踱步,槍上的刺刀在陽光下晃得人睜不開眼。鬆井掏出懷表看了看:“開始清點!”
倉庫裡堆滿了木箱,從門口一直摞到屋頂,空氣中彌漫著桐油和火藥的味道。劉三拿著賬本念數量,李明遠負責核對,鬆井則背著雙手在旁邊盯著,時不時踢一腳箱子,聽聽裡麵的動靜。
“步槍一百二十支,沒錯。”
“子彈五千發,數目對。”
李明遠一邊應著,一邊悄悄打量四周。第三排貨架在倉庫最裡麵,靠著北牆,那裡堆著幾個蓋著帆布的大箱子,看著比彆的箱子沉。他假裝核對數目,慢慢往那邊挪,眼角瞥見牆根有塊磚的顏色比彆的淺,邊緣還有撬動過的痕跡——正是劉三說的暗門。
“手榴彈三箱?”鬆井突然停下腳步,盯著帆佈下的箱子,“我記得上個月補充了五箱,怎麼少了兩箱?”
劉三的臉“唰”地白了,支支吾吾道:“可能……可能是我記錯了,回頭我再查查賬……”
“查?”鬆井冷笑一聲,突然抽出軍刀,挑開帆布——下麵果然隻有三箱手榴彈,箱子上的封條還是新的。“劉翻譯,你最好給我個解釋!”
軍刀的刀尖抵住了劉三的脖子,寒氣順著衣領鑽進去。劉三渾身發抖,嘴唇哆嗦著,卻說不出話來。李明遠看著那兩箱消失的手榴彈,突然想起張大夫說的“劉三妹妹被鬆井搶走”的事,心裡猛地一沉——這哪裡是偷運軍火,分明是在報仇!
“少佐!”李明遠突然開口,聲音因為緊張而發啞,“我……我知道那兩箱手榴彈在哪兒!”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鬆井眯起眼:“你知道?”
“是!”李明遠指著倉庫角落的一個地窖口,“昨天我來幫忙打掃,看見王掌櫃偷偷往地窖裡搬過兩個箱子,當時沒敢多問……”他故意把臟水潑到請假的老王身上,心裡卻在打鼓——那地窖是他剛才瞥到的,根本不知道裡麵有什麼。
鬆井盯著他看了半天,突然揮了揮手:“去看看!”
兩個鬼子兵開啟地窖門,一股黴味湧了出來。他們用手電筒照了照,回頭對鬆井喊道:“少佐,裡麵真有兩箱手榴彈!”
鬆井的臉色緩和了些,收回軍刀:“算老王識相,知道藏起來防潮。”他大概覺得是自己多心了,沒再追究,轉身往外走,“清點完把賬送到我辦公室,晚上我要看到彙總表。”
看著鬆井的背影消失在倉庫門口,劉三和李明遠同時鬆了口氣,兩人的後背都被冷汗浸透了。
“你……”劉三看著李明遠,眼神複雜,“為什麼要幫我?”
“你是自己人。”李明遠低聲說,指了指第三排貨架後的暗門,“現在能去看看了嗎?”
劉三點點頭,示意哨兵在外守著,帶著李明遠走到北牆根。他摳住那塊鬆動的磚,用力一拉,“哢噠”一聲,牆麵竟然彈出個半米寬的暗門,裡麵黑黢黢的,能聞到泥土的腥氣。
“這是以前挖的防空洞,能通到村外的亂葬崗。”劉三從口袋裡掏出個火柴盒,劃亮一根火柴,“上個月我就是從這兒運走的手榴彈,送給了……”他頓了頓,沒再說下去,“你要的賬冊副本,藏在裡麵的石台上。”
李明遠接過火柴,彎腰鑽進暗門。裡麵比想象的深,通道僅容一人通過,頭頂不時有水滴下來,砸在脖子上冰涼。走了約莫十幾米,前麵果然有個石台,上麵放著個油布包。
他開啟油布包,裡麵是幾本賬冊,上麵詳細記錄著鬼子的物資調配:“每月向臨縣據點運送糧食五十噸、藥品十箱……”還有幾頁寫著“清剿物資預備”,後麵跟著一串數字,看得他心驚肉跳——光是子彈就預備了十萬發,顯然是為了對付根據地。
“這些都是鬆井不知道的副本。”劉三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他以為我隻敢偷偷記流水賬,其實……”
話音未落,外麵突然傳來槍聲,還有鬼子的喊叫:“有八路!快追!”
劉三和李明遠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裡看到了驚慌。“是張大夫那邊出事了?”李明遠急道。
“不知道。”劉三熄滅火柴,“快把賬冊藏好,出去看看!”
兩人鑽出暗門,剛把暗門複位,就見一個哨兵慌慌張張跑進來:“少佐讓所有人集合,藥鋪的張老頭是八路,剛才被打死了!”
李明遠的腦子“嗡”的一聲,手裡的賬冊差點掉在地上。張大夫……那個碾藥時總愛哼小曲的老者,那個把銅片塞給他時說“小心點”的老者,就這麼沒了?
“彆發呆!”劉三拽了他一把,“快把賬冊藏到地窖裡,跟我出去!”
跟著人群往倉庫外走時,李明遠覺得腳下像灌了鉛。遠遠地,他看見藥鋪的方向冒著黑煙,幾個鬼子正把一具蓋著白布的屍體抬出來,白佈下露出的青布長衫,正是張大夫常穿的那件。
有個紮羊角辮的小姑娘不知從哪兒跑出來,抱著屍體哭喊:“爺爺!爺爺!”——原來她是張大夫的孫女。
李明遠的眼睛瞬間紅了,攥著賬冊的手緊得發白。他想起張大夫說的“紅點是崗哨,藍點是聯絡點”,想起他碾藥時的“咚咚”聲,突然明白,所謂的潛伏,從來不是一個人的事,是無數個張大夫、劉三這樣的人,用命鋪出來的路。
鬆井站在藥鋪門口,用軍刀挑著從藥鋪搜出的根據地地圖,獰笑著對圍觀的村民喊:“誰再通共,就是這個下場!”
李明遠低著頭,不敢看那具屍體,也不敢看鬆井的臉。他把賬冊緊緊貼在胸口,那裡藏著張大夫的血,藏著劉三的恨,藏著無數個像他們一樣的人,未說出口的囑托。
夜幕降臨時,他借著給鬆井送賬冊的機會,把藏在鞋底的銅片——那麵能反射光線的小鏡子,悄悄放在了藥鋪的門檻下。月光照在上麵,反射出一點微弱的光,像顆不肯熄滅的星。
他知道,張大夫沒完成的事,他要接著做。這條暗線,就算隻剩他一個人,也得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