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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7年的日子 第3章 地窖微光未涼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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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明遠蹲在暗門後,指尖反複摩挲著賬冊封皮上的磨損痕跡。油布包得嚴實,卻擋不住那股若有若無的血腥味——不是新鮮的血,是像張大夫藥鋪裡陳年藥渣混著鐵鏽的陳血,浸在紙頁的纖維裡,成了抹不去的印記。

“外麵風聲緊,今晚得在這兒多待一陣。”劉三的聲音從通道那頭傳來,帶著喘,他剛從後窗翻進來,褲腳沾著泥,“鬆井瘋了,挨家挨戶查人,說要揪出藏手榴彈的同黨。”

李明遠抬頭,借著手電筒微弱的光,看見劉三耳根的擦傷——是剛才翻牆時被鐵絲網劃的,血珠正順著下頜線往下滾。他從口袋裡摸出塊乾淨的布條遞過去:“先處理下。”

劉三接過去胡亂纏了兩圈,目光落在賬冊上,喉結滾了滾:“張大夫……真沒了?”

李明遠沒說話,隻是翻開其中一頁,指著“三月十七,送金銀花五斤、黃連兩包”的記錄。這是張大夫用暗號記的情報——金銀花代表“敵軍增兵”,黃連是“武器動向”。就在昨天,這行字後麵還添了個小小的“急”字。

“他早上還托人帶信,說鬆井要調一個小隊去圍剿鷹嘴崖。”劉三的聲音發啞,“我讓他彆再冒險,他說……說崖上有剛轉移的傷員,不能讓鬼子堵在那兒。”

手電光晃過劉三的臉,能看見他眼裡的紅血絲。李明遠突然想起張大夫碾藥時的樣子,石碾子轉得慢悠悠,藥香混著陽光漫出來,他總說“急什麼,良藥得熬,好事得等”。可這一次,老人沒等得起。

“賬冊裡記著鬆井的軍火庫位置。”李明遠壓低聲,指尖點在“西倉庫地下三層”那行字上,“還有他和偽軍隊長私下分贓的明細,這些要是落到根據地手裡……”

“能掀了他的老底。”劉三接話時,指節在賬冊上掐出了白痕,“可現在怎麼送出去?鬆井把村子圍得像鐵桶,連隻鳥都飛不出去。”

通道深處傳來滴水聲,“滴答、滴答”敲在石台上,像在數著剩下的時間。李明遠摸出鞋底的銅片鏡,借著光打量暗門的縫隙——外麵傳來鬼子的皮靴聲,正沿著倉庫外牆巡查,靴跟磕在青磚上,震得牆灰簌簌往下掉。

“得找個幌子。”李明遠忽然想起什麼,翻到賬冊最後一頁,那裡畫著個簡單的草藥圖譜,是張大夫添的,“張大夫每月會往山裡送一次藥,說是給‘山貨商’,其實是給根據地的醫療隊。明天就是送藥的日子,鬆井剛殺了人,肯定覺得沒人敢動,這是機會。”

劉三眼睛亮了亮,又很快暗下去:“可送藥的人是張大夫的孫女,那丫頭才十三,剛才哭得快暈過去,怎麼可能……”

“我去。”李明遠打斷他,聲音穩得像塊石頭,“我跟著張大夫學過認藥,他教過我怎麼跟醫療隊的人對接——在鷹嘴崖第三塊突出的岩石上放三塊青石,對方就知道是自己人。”

他想起張大夫教他認藥時的耐心,老人粗糙的手指捏著一株蒲公英,說“這東西看著普通,能消炎能解毒,就像咱這些不起眼的人,也能頂大用”。那時陽光穿過藥鋪的窗欞,在老人的白發上鍍了層金,哪會想到,不過半月,竟已是天人永隔。

劉三盯著他看了半晌,突然從懷裡掏出個布偶——是個縫得歪歪扭扭的兔子,耳朵少了一隻,“這是那丫頭繡的,張大夫總帶在身上,說看著像她小時候。你拿著這個,醫療隊的人認識。”

兔子布偶的布料磨得發亮,肚子裡塞著曬乾的艾草,聞著有股淡淡的藥香。李明遠把它揣進懷裡,隻覺得那點暖意燙得人胸口發緊。

外麵的巡查聲漸漸遠了,劉三吹滅了手電,地窖裡陷入徹底的黑暗。隻有彼此的呼吸聲在通道裡撞來撞去,還有那不間斷的滴水聲,像在替誰無聲地哭。

“鬆井今晚肯定會再查賬。”劉三突然開口,聲音在黑暗中顯得格外清晰,“他懷疑我很久了,剛才清點手榴彈時,他看我的眼神……像在看塊待切的肉。”

李明遠的心沉了沉:“賬上的漏洞……”

“我補了。”劉三的聲音帶著點自嘲,“把缺口算到了幾個逃兵頭上,鬆井現在最恨逃兵,肯定信。隻是……”他頓了頓,“要是我沒撐到明天,你就拿著賬冊從東邊的狗洞鑽出去,那裡有艘小木船,是張大夫早備好的。”

李明遠剛要反駁,卻被他按住肩膀。劉三的手勁很大,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彆爭。你手裡有賬冊,有對接的法子,比我有用。記住,不管誰沒撐住,這線都得續上——張大夫沒說完的話,咱得替他說下去;他沒送到的藥,咱得替他送到。”

黑暗中,李明遠看不見劉三的臉,卻能感覺到那隻手在微微顫抖。他想起剛到黃村時,劉三總躲在陰影裡,眼神警惕得像隻受驚的獸,是張大夫拉著他的手,把他從角落裡拽出來,說“都是苦命人,該幫襯著走”。原來那些看似疏遠的沉默裡,早結下了扯不斷的牽絆。

不知過了多久,外麵傳來雞啼,第一縷微光從暗門的縫隙擠進來,在地上投下細瘦的光帶。李明遠和劉三幾乎同時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沒有多餘的話,卻像提前演練過千百遍,一個往倉庫外走,一個留在地窖整理剩下的賬冊。

李明遠走到倉庫門口時,正撞見鬆井帶著兩個鬼子進來,軍刀在手裡把玩著,刀尖上的寒光晃得人睜不開眼。“劉翻譯呢?”鬆井的目光掃過李明遠,像在掂量他的斤兩。

“劉翻譯在覈對夜間的出入記錄,讓我先去藥鋪取今天要發的藥材。”李明遠低著頭,聲音儘量模仿平時的木訥,懷裡的兔子布偶硌著胸口,像塊發燙的烙鐵。

鬆井盯著他看了半晌,突然笑了,那笑聲像破鑼刮過鐵皮:“你這小子,倒比劉三老實。記住,取藥時仔細點,少了一片葉子,我唯你是問。”

走出倉庫的那一刻,陽光刺得李明遠眯起了眼。藥鋪方向的黑煙已經散了,隻剩焦黑的木梁戳在天上,像隻折斷的翅膀。張大夫的孫女坐在門檻上,懷裡抱著半筐沒燒完的草藥,看見李明遠,突然站起來,把筐往他懷裡一塞:“爺爺說,這些夠醫療隊用半月,你……你一定要送到。”

小姑孃的聲音還帶著哭腔,眼裡卻亮得驚人,像淬了火的星子。李明遠接過藥筐,重得幾乎壓彎了腰——那裡麵裝的哪裡是草藥,分明是一整個村子未涼的熱血。

他沒回頭,一步一步往村口走。背後是鬆井的眼線,身前是未知的鷹嘴崖,懷裡揣著賬冊、布偶和沉甸甸的囑托。風捲起地上的紙灰,撲在他的褲腳,像無數隻手在推著他往前,往前,不能停。

地窖裡,劉三站在暗門後,聽著李明遠的腳步聲漸漸消失在巷口,突然靠著石壁滑坐下來。他摸出藏在磚縫裡的半截煙,用火柴點燃,火光映出他嘴角的血跡——剛才鬆井盤問時,他故意咬碎了牙床,才沒讓聲音抖得太明顯。

煙圈在黑暗中緩緩散開,混著艾草和血腥的氣息。劉三望著暗門外的微光,喃喃道:“張老哥,你看啊……路還能走下去。”

滴水聲依舊,隻是這一次,倒像是在為前行的人,敲著無聲的鼓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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