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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7年的日子 第1章 歸雁與新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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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風口的風裹著初春的寒意,刮過剛抽出嫩芽的柳枝,在窯洞頂上打了個旋兒,帶著泥土的腥氣鑽進窗縫。李明遠坐在炕沿上,看著小石頭用炭筆在牆上勾畫黃村的地圖,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那片早已乾透的焦艾葉——它被細心地夾在賬冊原件的扉頁裡,邊緣捲了毛,卻依舊能聞到那股混雜著焦糊與回甘的奇特味道。

“李同誌,你看這裡標得對不對?”小石頭指著地圖上的亂葬崗,炭筆在紙上劃出“沙沙”的輕響,“劉三哥引爆手榴彈的位置,應該就在倉庫西牆根,離暗道出口不到五步。”

李明遠湊近看了看,在她畫的小三角旁添了道短線:“再往南一點,那裡有棵老槐樹,當時我看見劉三就是靠在樹乾上……”話說到一半,突然卡住了。火光中劉三撲向鬆井的身影,像顆燒紅的烙鐵,總在不經意間燙得他心口發緊。

小石頭的筆也頓住了,炭灰在紙上暈開一小團黑。她低頭用袖口擦了擦,聲音輕得像風:“我爹說,能為大家夥兒擋一顆子彈,比活到老死強。”

炕桌上的粗瓷碗裡,還溫著炊事班張嬸送來的米湯,米香混著窗外飄進來的柳芽味,在窯洞裡漫開。李明遠想起剛回黑風口那天,張嬸拉著他的手,眼淚掉在他手背上,熱得灼人:“柱子要是能看見,肯定高興——他總說,讀書人有大用處,能比槍杆子還頂事。”

正說著,窯洞門被“吱呀”推開,趙剛裹著一身寒氣走進來,軍大衣上還沾著未化的雪粒。他左臂的繃帶換了新的,卻依舊吊在脖子上,右手攥著個牛皮紙信封,臉上帶著少見的凝重。

“周政委讓你倆過去一趟。”趙剛把信封往炕桌上一放,信封上印著燙金的“絕密”二字,邊角被他捏得發皺,“剛從前線傳來的訊息,鬼子要在臨縣搞‘強化治安’,調了兩個聯隊過來,領頭的是個叫山本的少將,據說比鬆井還狠。”

李明遠的心猛地一沉。臨縣是根據地通往外線的重要通道,一旦被“強化”,物資運輸、人員往來都會被掐斷,就像被人扼住了喉嚨。他拿起那個信封,指尖觸到紙麵的凹凸,突然想起張大夫藥鋪裡那些貼著“劇毒”標簽的藥瓶——越是危險的東西,越需要小心拆封。

走進指揮部窯洞時,周政委正對著一幅巨大的軍事地圖出神,煙鬥裡的火星在昏暗的光線下明滅。見他們進來,他指了指桌前的木凳:“坐。黃村的戰報已經傳到主力部隊了,首長說,你們炸毀的那批秘密武器,至少能讓鬼子的春季掃蕩推遲三個月。”

“都是同誌們用命換來的。”李明遠低聲說,目光落在地圖上臨縣的位置,那裡被紅筆圈了個醒目的圈,像隻窺視的眼睛。

周政委磕了磕煙鬥,煙灰落在褪色的軍褲上:“現在說這些還太早。山本這老狐狸,不按常理出牌。我們截獲情報,他不僅帶了正規軍,還收編了臨縣的土匪,搞了個‘聯防隊’,白天清剿,晚上襲擾,搞得沿線的老鄉苦不堪言。”他把一份電報推過來,“這是臨縣地下黨發來的急電,說他們的聯絡點被端了,負責人犧牲了,現在急需人去重建。”

窯洞外的風突然大了,吹得窗紙“嘩嘩”作響。李明遠看著電報上“聯絡點急需重建”幾個字,突然想起張大夫的藥鋪、劉三的賬房、老石頭的山洞——那些散落在敵占區的微光,每一個都是用信任和勇氣搭起來的,塌了一個,就意味著很多人會失去依靠。

“我去。”他沒等周政委說完,就攥緊了手裡的焦艾葉,“我在黃村待過,知道怎麼跟老鄉打交道,怎麼藏住自己的尾巴。”

小石頭也猛地站起來,手裡的炭筆差點掉在地上:“我也去!臨縣的山路我熟,小時候跟著爹去那邊采過藥,哪條溝有山泉,哪片林子能藏人,我都知道!”

趙剛剛想說話,卻被周政委按住了。老政委看著他們,眼裡的紅血絲裡泛起些暖意:“好。李明遠,你還是用‘林先生’的身份,去臨縣縣城的‘同德藥鋪’當坐堂先生,那是咱們以前的聯絡點,雖然被查過,但掌櫃的是自己人,能接上暗號。”他又看向小石頭,“你扮成他的徒弟,負責傳遞訊息,記住,少說話,多觀察。”

他從抽屜裡拿出個小巧的銅哨,遞給李明遠:“這是緊急聯絡訊號,吹三聲長音,臨縣周邊的遊擊隊會來接應。還有這個……”他掏出本線裝的《本草綱目》,“裡麵夾著新的聯絡暗號,和地下黨接頭時,翻到第37頁,指著‘當歸’那味藥就行。”

李明遠接過銅哨和藥書,指尖觸到書脊上的磨損痕跡,突然覺得和張大夫那本《本草圖》很像——都是被無數隻手翻過,帶著人間煙火的溫度。

出發前,張嬸往李明遠的行囊裡塞了袋炒黃豆,還有雙納得厚厚的布鞋:“臨縣比黃村冷,這鞋底子厚,踩著暖和。黃豆揣在懷裡,餓了就嚼兩顆,頂餓。”她又摸了摸小石頭的頭,往她手裡塞了塊紅糖,“丫頭,彆怕,到了那邊,好好跟著李同誌學,你爹在天上看著呢。”

小石頭把紅糖緊緊攥在手裡,糖紙的一角硌進掌心,卻沒覺得疼。她抬頭看了看天,初春的太陽還很淡,卻已經有了暖意,照在身上,像老石頭以前給她焐的熱水袋。

趙剛牽著兩匹馬來送他們,其中一匹還是那匹叫“追風”的瘦馬,鬃毛被梳得整整齊齊。“這馬通人性,上次在黃村沒讓你吃虧,這次還讓它跟你走。”趙剛拍了拍馬脖子,又從懷裡掏出個用油布包著的東西,“這是給你的,劉三留下的。”

開啟一看,是那把磨得鋒利的短刀,刀鞘上還沾著淡淡的血跡。李明遠把刀彆在腰間,突然想起劉三在地窖裡說的“這匕首是柱子哥的,捅過三個鬼子”,心裡像被什麼東西填滿了,沉甸甸的,卻很踏實。

“到了臨縣,萬事小心。”趙剛的聲音有些沙啞,“彆學劉三和老石頭那股犟脾氣,該撤就撤,活著比啥都強。”

李明遠點點頭,翻身上馬。小石頭也跟著跳上另一匹馬,手裡緊緊攥著那本《本草綱目》。兩人回頭望了一眼黑風口,窯洞的煙囪裡升起嫋嫋炊煙,柳枝在風中輕輕搖曳,像無數隻揮手的手。

“走了!”李明遠勒了勒韁繩,追風馬嘶鳴一聲,馱著他往臨縣的方向跑去。

風在耳邊呼嘯,帶著初春的涼意,卻吹不散他眼裡的光。他知道,前麵又是刀山火海,但懷裡的焦艾葉、腰間的短刀、馬背上的藥書,還有身後無數雙期盼的眼睛,都在告訴他——這條路,得接著走下去。

遠處的天際線泛起了魚肚白,像極了黃村那天破曉的光。李明遠握緊了銅哨,心裡默唸著張大夫的話:“藥草熬成湯,得經過火煮、水熬,才能出藥性;人也一樣,得經過些事,心裡的那股勁才能熬出來。”

臨縣的城門,就在前方的晨霧裡,像又一個燈待被點亮的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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