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的日子 第6章 黑風口的伏擊與藥渣裡的信
同德藥鋪的油燈剛點上,王掌櫃就端著碗冒著熱氣的藥湯進來了。藥味裡混著當歸和黃芪的甜香,是特意給小石頭補身子的——她胳膊上的傷口雖然沒傷著骨頭,但發炎得厲害,夜裡總疼得睡不著。
“林先生,城西那邊傳來訊息,”王掌櫃往灶裡添了把柴,火光在他臉上跳動,“遊擊隊在黑風口打了場勝仗,截了鬼子三車軍火,還俘虜了個小隊長。”他壓低聲音,“從俘虜嘴裡伸出來,山本今晚要親自去臨縣北關的據點,說是要部署新的‘清剿計劃’。”
李明遠正幫小石頭換藥,聽見“北關據點”四個字,手上的動作頓了頓。那地方是臨縣的糧倉所在地,鬼子囤積了能供一個連隊吃三個月的糧食,要是被山本動了手腳,根據地的補給線就徹底斷了。
“俘虜還說什麼了?”他問,指尖觸到小石頭繃帶下的麵板,能感覺到她在輕輕發抖——不是疼的,是怒的。
“說……說山本帶了個‘特彆顧問’,是從南京派來的,據說精通地道戰,要在北關挖暗渠,把糧食偷偷運走。”王掌櫃的聲音發緊,“那顧問還放話,要讓臨縣變成第二個‘無人區’。”
小石頭猛地坐起來,胳膊上的傷口被扯得生疼,她卻渾然不覺:“不行!不能讓他們運走糧食!北關的老鄉還等著這些糧過冬呢!”她拽過牆角的步槍,槍身被她擦得發亮,“師父,咱們去炸了糧倉!”
“衝動什麼。”李明遠按住她的手,目光落在藥櫃上的《本草綱目》上,“北關據點的牆比憲兵隊還厚,光靠咱們倆,去了就是送死。”他翻到第37頁,指著“當歸”那味藥旁邊的批註——那是他白天剛添的,“‘血虛發熱者,當以甘溫補血’,對付山本這號人,得用‘補’的法子,硬拚不行。”
小石頭眨了眨眼,突然明白過來:“您是說……像在礦洞那樣,用巧勁?”
“聰明。”李明遠笑了笑,從懷裡掏出張揉得發皺的紙,是從黑風口撿來的鬼子地圖,“北關據點的糧倉後麵有片蘆葦蕩,以前是條河,後來乾涸了,底下全是淤泥。我猜山本說的‘暗渠’,就是想從蘆葦蕩挖地道通到糧倉。”他用手指在地圖上劃了條線,“咱們要是能在地道口埋上炸藥,等他們挖到一半……”
“轟隆!”小石頭接話時,眼睛亮得像兩顆星,“把他們連人帶糧食全埋在底下!”
王掌櫃卻皺起眉:“可怎麼把炸藥運到蘆葦蕩?北關的崗哨比憲兵隊還嚴,進出都要搜身,連隻耗子都彆想溜進去。”
李明遠沒說話,隻是從藥碾子裡舀出一勺藥渣,攤在紙上。藥渣裡混著些黑色的顆粒,是硫磺和硝石的粉末——這是他和小石頭白天趁亂從繳獲的軍火裡刮下來的,早就碾成了粉末,混在藥渣裡,看著和普通的藥灰沒兩樣。
“就用這個。”他把藥渣包進油紙,“明兒一早,你就說去北關給老鄉送‘祛瘟藥’,把藥渣混在藥材裡,保管搜不出來。”他看向小石頭,“你胳膊不方便,留在藥鋪,我跟王掌櫃去。”
“不行!”小石頭把步槍往懷裡一抱,“那是我的藥渣,我得自己送去。再說,我認識蘆葦蕩裡的水道,小時候跟爹去那兒摸過魚,哪片泥最深,哪叢蘆葦最密,我閉著眼睛都知道。”
王掌櫃歎了口氣:“這丫頭,性子跟她爹一個樣,犟得像頭驢。”嘴上這麼說,眼裡卻帶著點讚許。
第二天一早,天剛矇矇亮,小石頭就背著藥簍出發了。藥簍裡裝著半簍草藥,底下藏著包藥渣炸藥,胳膊上的繃帶換了新的,卻依舊能看出滲出來的血印。李明遠站在藥鋪門口看著她的背影,突然想起在黃村時,張大夫的孫女也是這樣,背著半筐草藥,一步一步往山裡走,背影單薄,卻倔強得像株頂風的艾草。
北關的崗哨果然嚴得嚇人,兩個鬼子端著槍守在路口,每個過路人都要被翻遍全身。小石頭把藥簍遞過去,臉上堆著怯生生的笑:“太君,是……是給據點裡的老鄉送藥的,他們說……說哄肚子。”
鬼子哨兵粗暴地翻了翻藥簍,草藥的苦味嗆得他們皺起眉,隨手把藥簍扔還給她:“快滾!彆在這兒礙事!”
小石頭抱著藥簍往蘆葦蕩走,心裡的石頭落了地。晨霧還沒散,蘆葦蕩像片綠色的海,風吹過葦葉,發出“沙沙”的聲響,像在跟她打招呼。她按照記憶找到以前摸魚的水道,水淺得剛沒過腳踝,底下的淤泥卻深不見底——正是埋炸藥的好地方。
剛把藥渣炸藥埋進淤泥,就聽見遠處傳來腳步聲。小石頭趕緊鑽進蘆葦叢,看見幾個穿便衣的人正圍著糧倉的牆角轉悠,手裡拿著鐵鍬,顯然是山本派來挖地道的。為首的那個戴眼鏡的男人,手指在牆上敲來敲去,嘴裡還唸叨著什麼——想必就是那個“特彆顧問”。
等那些人走遠了,小石頭才從蘆葦叢裡鑽出來,在炸藥上蓋了層濕泥,又插了幾株蘆葦做記號。她摸了摸懷裡的火柴,心裡默唸著:“爹,張爺爺,劉三哥,你們看著,今天我也能護著老鄉了。”
回到藥鋪時,太陽已經爬到了頭頂。李明遠正在藥碾子旁碾藥,見她回來,趕緊迎上去:“順利嗎?”
小石頭點頭,從懷裡掏出片新鮮的蘆葦葉:“都安排好了,炸藥的引信綁在蘆葦根上,等他們挖地道時,一鋤頭就能刨到,保準炸得他們屁滾尿流。”
傍晚時分,北關方向傳來一聲巨響,震得藥鋪的窗紙都在顫。王掌櫃跑出去看了看,回來時笑得鬍子都翹起來了:“成了!蘆葦蕩那邊火光衝天,聽說是糧倉塌了半邊,鬼子的地道被炸了個正著,那個什麼‘特彆顧問’,當場就沒氣了!”
小石頭坐在門檻上,看著天邊的火光,突然笑了,眼裡卻滾下兩顆淚。她從懷裡掏出那片沾過血的柳葉,輕輕放在藥鋪的窗台上——風一吹,柳葉輕輕晃了晃,像在點頭。
李明遠看著那片柳葉,突然覺得,這臨縣的風裡,除了藥香和硝煙,好像又多了點彆的味道——那是孩子們用勇氣和倔強,熬出來的,帶著回甘的味道。他知道,隻要這味道還在,這仗就還能打下去,這日子,就總有盼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