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的日子 第4章 炮樓裡的星火與未涼的熱血
炮樓裡的星火與未涼的熱血
山坳裡的廢棄炮樓像頭蒼老的巨獸,匍匐在暮色裡。李明遠推開鏽跡斑斑的鐵門時,鐵軸發出刺耳的“嘎吱”聲,驚得棲息在樓頂的烏鴉撲棱棱飛起,在鉛灰色的天空裡盤旋兩圈,纔不情願地往遠處的山林飛去。
“師父,這裡真的安全嗎?”小石頭舉著煤油燈,燈光在布滿彈孔的牆壁上晃動,映出密密麻麻的裂痕,像老人臉上的皺紋。她的左臂纏著新換的繃帶,是李明遠用最後半瓶烈酒消毒後包紮的,傷口還在隱隱作痛,卻比心裡的恐慌輕得多。
李明遠往炮樓深處走,靴底踩在碎磚上發出“哢嚓”聲。一樓的角落裡堆著些乾草,應該是獵戶臨時歇腳時留下的,還帶著股潮濕的黴味。他摸了摸牆壁,指尖沾了層灰,卻能感覺到磚石的堅硬——這炮樓是民國初年修的,據說當年軍閥混戰,這裡曾是個重要的防禦據點,牆厚得能擋住炮彈。
“安全。”他聲音低沉,目光掃過二樓的射擊口,“從射擊口能看見三裡外的岔路口,有人靠近咱們能提前發現。”說著從揹包裡掏出張地圖,鋪在落滿灰塵的石桌上,“你看,炮樓後麵有條暗道,通到山後的溪流,真要是被圍了,咱們能從這兒撤。”
這是他在縣檔案館翻到的《民國防禦圖》裡記下來的,圖上標注著“柳林鎮周邊炮樓皆設暗渠,以備突圍”。當時隻當是無用的知識,沒想到真能派上用場。
小石頭湊近地圖,煤油燈的光映著她的側臉,睫毛上還沾著草屑:“師父,你怎麼什麼都知道?”
李明遠笑了笑,沒說話。他總不能告訴她,自己是從八十年後穿來的,腦子裡裝著這本“曆史書”,知道哪裡有陷阱,哪裡有生路。可這“先知”的優勢,有時卻像把雙刃劍——他清楚地記得,三天後,特高科會帶著偽軍搜山,他們手裡有張手繪的炮樓分佈圖,是從叛變的交通員手裡得到的。
“把柴火劈了,今晚得生火。”李明遠轉移話題,指著牆角的枯枝,“山裡晚上冷,彆凍著。”
小石頭應了聲,拿起斧頭往柴堆走去。她的動作還有點生澀,斧頭揮下去總偏,木柴沒劈開,倒震得胳膊發麻。李明遠看著她倔強的背影,突然想起自己剛穿越過來時的樣子——也是這樣,什麼都要學,什麼都要扛,連哭的資格都沒有。
入夜後,火堆在炮樓中央燃起來,橘紅色的火光舔著磚石,把兩人的影子投在牆上,忽大忽小。小石頭煮了鍋野菜粥,是下午在山澗邊采的薺菜,放了點從客棧帶出來的糙米,香氣混著煙火氣,在空曠的炮樓裡彌漫開來。
“師父,你說……王掌櫃會不會有事?”小石頭舀粥的手頓了頓,聲音低下去,“客棧爆炸的時候,我看見他往倉庫跑,好像是想救裡麵的人……”
李明遠握著粥碗的手緊了緊。王掌櫃就是客棧的掌櫃,那個用碧螺春傳遞情報的聯絡人。曆史上,他確實死在了那場爆炸裡,屍骨都沒找全。
“會沒事的。”他撒謊道,聲音有點飄,“王掌櫃機靈得很,肯定早就跑了。”
小石頭點點頭,沒再追問,可眼圈卻紅了。她知道這是安慰的話,爆炸的火光那麼大,那麼近,誰能跑掉呢?
夜裡,李明遠守在射擊口,借著月光往岔路口望。山風穿過射擊口,帶著鬆針的清香,也帶著遠處隱約的狗吠——是偽軍在搜山,他們已經開始縮小包圍圈了。他摸出藏在懷裡的勃朗寧,這是從特高科那個黑綢衫男人身上繳來的,槍身還帶著體溫,像塊滾燙的烙鐵。
突然,他看見岔路口閃過幾個黑影,動作鬼祟,手裡還牽著狼狗。是特高科的先頭部隊,比曆史上提前了兩天!
李明遠立刻吹滅火堆,拽起熟睡的小石頭往暗道跑:“快!他們來了!”
小石頭還沒完全醒,被拽得一個踉蹌,卻立刻反應過來,抓起牆角的手榴彈背在身上:“多少人?”
“不清楚,至少一個小隊。”李明遠掀開暗道的石板,一股潮濕的泥土味湧上來,“快進去,順著暗道走,到溪流邊等我。”
“那你呢?”小石頭攥著他的胳膊,指甲幾乎嵌進他的肉裡。
“我去引開他們。”李明遠把勃朗寧塞進她手裡,“這槍你會用,到了溪邊找棵大槐樹,我會去找你。”
“不行!”小石頭急得跺腳,“要走一起走!”
“聽話!”李明遠的聲音陡然嚴厲,“你帶著手榴彈,遊擊隊還等著補給,你不能有事!”他推了小石頭一把,把她推進暗道,“快蓋石板!彆讓他們發現!”
小石頭含淚看著他,咬了咬牙,才慢慢放下石板。黑暗中,她聽見炮樓外傳來槍聲,還有李明遠故意發出的喊叫,心裡像被剜了塊肉,疼得喘不過氣。
李明遠衝出炮樓時,特高科的人已經圍了上來。黑綢衫男人舉著槍,三角眼在月光下閃著狠光:“李明遠?果然是你!抓住他,少佐有賞!”
李明遠沒答話,轉身往密林裡跑。他知道這片山的地形,哪裡有陡坡,哪裡有陷阱,都是從《柳林鎮誌》裡背下來的。子彈在耳邊呼嘯而過,他卻像隻靈活的猴子,在樹影裡穿梭,時不時回頭放一槍,故意把追兵往反方向引。
跑到一處懸崖邊,他突然停住腳步。身後的腳步聲越來越近,黑綢衫男人的獰笑清晰可聞:“跑啊!怎麼不跑了?我看你往哪跑!”
李明遠回頭,月光照亮他臉上的血痕(剛才被樹枝劃破的),突然笑了:“你們以為抓住我就贏了?”他從懷裡掏出個油布包,高高舉起,“這是你們特高科和偽軍勾結的證據,早就藏在安全的地方了,要是我死了,明天全縣的人都會知道……”
“胡說!”黑綢衫男人急了,舉槍就射。
李明遠早有準備,猛地撲向旁邊的矮樹叢,子彈擦著他的肩膀飛過,打在崖壁上迸出火花。他順勢滾下陡坡,身體撞在岩石上,疼得眼前發黑,卻還是死死攥著油布包——那裡麵根本不是什麼證據,隻是幾張無關緊要的舊報紙,他在賭,賭黑綢衫心虛。
追兵的腳步聲在坡上停了,黑綢衫男人在上麵罵罵咧咧,卻沒敢下來——這陡坡太陡,下去容易上來難。李明遠聽著他們漸漸走遠,才癱在地上大口喘氣,肩膀的傷口火辣辣地疼,像撒了把鹽。
他掙紮著爬起來,往山後溪流的方向走。山路崎嶇,他摔了不知多少跤,額頭磕出個大包,褲腿被荊棘劃破,滲出血來,和泥土混在一起,又冷又黏。可他不敢停,他答應了小石頭,要去溪邊找她。
天邊泛起魚肚白時,李明遠終於看見那條溪流,清澈的水流在晨光裡閃著光。他踉蹌著走過去,看見小石頭正坐在大槐樹下,抱著膝蓋打盹,懷裡還緊緊摟著那袋手榴彈。
“小石頭。”他輕聲喊。
小石頭猛地驚醒,看見他滿身是傷的樣子,眼淚瞬間湧出來,撲過來抱住他:“師父!你回來了!我還以為……”
“我沒事。”李明遠回抱住她,聲音裡帶著劫後餘生的沙啞,“他們被我甩掉了。”
兩人坐在溪邊清洗傷口,冰涼的溪水激得小石頭直哆嗦,卻咬著牙不吭聲。李明遠看著她胳膊上滲血的繃帶,突然想起曆史上關於“柳林鎮炮樓搜捕”的記載:“民國三十一年春,特高科圍山三日,未獲要犯,焚炮樓而去,山中餘燼三月未熄。”
原來,那“未熄的餘燼”裡,也藏著他們的故事。
下午,老周帶著遊擊隊的人找到他們。看見那袋手榴彈,隊員們眼睛都亮了,圍著小石頭問東問西,隻有老周注意到李明遠肩上的傷,還有他藏在懷裡的油布包。
“這是……”老周開啟油布包,看見裡麵的舊報紙,愣住了。
李明遠笑了笑:“騙特高科的,讓他們不敢追太急。”
老周卻收起報紙,鄭重地說:“就算是假的,也有用。咱們可以照著這個路子,偽造些證據,讓特高科和偽軍狗咬狗。”
李明遠看著老周眼裡的光,突然明白——曆史或許有定數,但人的智慧和勇氣,總能在定數裡開出花來。
回到遊擊隊的駐地(一個隱蔽的山洞),小石頭幫李明遠包紮傷口,嘴裡還在唸叨:“都怪我,要是我劈柴快點,你就不用守夜了……”
“不關你的事。”李明遠按住她的手,認真地說,“是我太依賴‘記得’的事了,忘了他們也會變。”他想起那些被改變的細節——特高科提前搜山、王掌櫃可能還活著(至少沒在爆炸裡找到屍體)、還有老周的新主意……這些細微的偏差,像投入湖麵的石子,正在一圈圈擴大。
夜裡,山洞裡的篝火劈啪作響。隊員們圍著李明遠,聽他講怎麼引開追兵,怎麼用假證據唬住特高科,聽得津津有味。小石頭坐在他身邊,把烤熱的紅薯塞給他,眼裡的崇拜像星星一樣亮。
李明遠咬著紅薯,突然覺得,或許他穿越過來,不是為了“改寫”曆史,而是為了讓那些冰冷的文字裡,多些活生生的人,多些溫熱的故事。就像這篝火,哪怕隻有一點火星,也能照亮整個山洞,也能在寒冬裡,暖熱每個人的心。
幾天後,柳林鎮傳來訊息:特高科和偽軍因為“內鬼泄密”互相猜忌,打了起來,死傷不少。老周說,這是用李明遠的“假證據”推波助瀾的結果。
李明遠站在山洞外,望著柳林鎮的方向,那裡的硝煙已經散儘,隱隱能看見炊煙升起。他知道,未來的路還很長,還會有更多的危險和挑戰,但他不再害怕——因為他不是一個人在戰鬥,身後有小石頭,有老周,有遊擊隊的兄弟,還有無數像王掌櫃一樣,願意為信念挺身而出的人。
這些人,纔是曆史真正的主角,是永遠不會熄滅的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