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的日子 第5章 情報網的裂痕與血色黎明
情報網的裂痕與血色黎明
柳林鎮的青石板路被夜雨泡得發亮,“和順茶館”的燈籠在風裡搖晃,紅光透過糊著棉紙的窗欞,在地上投出斑駁的影。李明遠坐在最角落的桌子旁,指尖摩挲著茶盞邊緣的茶垢——這是他第三次來這裡接頭,前兩次都撲了空,聯絡人“喜鵲”像人間蒸發了一樣。
“客官,您的碧螺春。”店小二端著茶盤過來,袖口沾著點墨跡,放下茶杯時,手指在桌麵敲了三下:“人在樓上,小心尾巴。”
李明遠點頭,眼角的餘光瞥見街對麵的雜貨鋪裡,一個穿灰布衫的男人正假裝算賬,眼睛卻不住往茶館瞟——是特高科的便衣,跟了他兩條街了。他端起茶杯抿了口,茶味寡淡,顯然是新茶混了陳茶,這是暗號:“情報網可能出了問題”。
上了二樓,最裡麵的包間門虛掩著,一股淡淡的苦杏仁味飄出來。李明遠推開門,看見個穿旗袍的女人背對著他,手裡把玩著枚銀質發卡,發卡的形狀像隻展翅的喜鵲——正是聯絡人“喜鵲”,柳林鎮商會會長的三姨太,以交際花的身份為地下黨傳遞情報。
“李先生長得倒是斯文,膽子卻比誰都大。”喜鵲轉過身,眉眼間帶著股風塵氣,鬢角的珍珠耳墜隨著說話的動作搖晃,“知道嗎?你手裡那批手榴彈,差點讓整個柳林鎮的情報網陪葬。”
李明遠關上門,聲音壓得極低:“特高科的陷阱?”
“不止。”喜鵲從發髻裡抽出根細針,挑開茶幾下的暗格,拿出個用油紙包著的小本子,“交通員老鄭叛變了,供出了七個聯絡點,包括悅來客棧的王掌櫃。現在特高科的井上少佐正拿著名單,挨個兒‘請喝茶’呢。”
小本子上的字跡娟秀,卻記錄著觸目驚心的內容:七個紅圈,代表七個已經暴露的聯絡點,其中“悅來客棧”三個字被圈了兩次,旁邊寫著“已犧牲”——王掌櫃果然沒逃過去。李明遠的手指在“王掌櫃”三個字上頓了頓,想起那個總愛叼著煙袋鍋子的老頭,心裡像被什麼東西堵住了。
“老鄭還說了什麼?”他問,指尖冰涼。
“他說,你們手裡有份‘能讓皇軍頭疼的東西’,藏在風蝕穀的暗河下遊。”喜鵲的聲音發緊,“井上已經帶著人過去了,說是要‘挖地三尺’。”
李明遠的心猛地一沉——老鄭說的“東西”,是他從黑風口煤窯帶出來的日軍華北駐軍佈防圖,原本計劃通過柳林鎮的情報網送出去,交給根據地的主力部隊。這張圖是他根據穿越前看過的《華北抗戰檔案》默寫下來的,標注著日軍的重炮陣地和彈藥庫位置,一旦落入特高科手裡,後果不堪設想。
“圖不在暗河下遊。”李明遠盯著喜鵲的眼睛,“我藏在彆處了。你現在必須立刻通知沿線的聯絡點,讓他們轉移,特高科很快會順藤摸瓜。”
喜鵲卻突然笑了,笑聲裡帶著股絕望:“轉移?往哪轉移?從老鄭叛變的那一刻起,整個柳林鎮的情報網就成了篩子。”她摘下珍珠耳墜,露出耳後一道細小的疤痕,“看見這個了嗎?昨天井上‘請我喝茶’時,用煙頭燙的,他說隻要我供出你,就能保我一命。”
李明遠的手摸向腰間的勃朗寧,槍身的冷意讓他清醒了幾分:“你想怎麼樣?”
“幫我送樣東西出去。”喜鵲從旗袍開衩處摸出個香囊,繡著並蒂蓮,“這是商會倉庫的鑰匙,裡麵有批西藥,是給根據地傷員的,再送不到,那些娃子就熬不住了。”她把香囊塞進李明遠手裡,“從後門走,有條密道通到碼頭,我的船在那兒等著,船伕是自己人。”
剛要出門,樓下突然傳來槍聲,緊接著是店小二的慘叫。喜鵲臉色一變:“他們來了!你快走!”她推了李明遠一把,自己卻往相反的方向跑,邊跑邊喊,“我在這兒!抓我啊!”
李明遠鑽進密道時,聽見包間門被踹開的聲音,還有井上那標誌性的沙啞嗓音:“喜鵲小姐,遊戲結束了。”
密道又黑又窄,隻能匍匐前行,泥土裡混著黴味和血腥味。李明遠爬得飛快,香囊在懷裡硌著胸口,像塊滾燙的烙鐵。他想起喜鵲往相反方向跑的背影,想起王掌櫃炸塌的客棧,想起老鄭叛變時或許也有過的掙紮——這情報網的裂痕裡,浸透著多少人的熱血?
鑽出密道,果然看見碼頭停著艘烏篷船,船伕戴著頂鬥笠,正焦急地張望。“是李先生嗎?”船伕壓低聲音,“喜鵲小姐說您要走水路。”
“西藥在哪?”李明遠跳上船。
“在船底的暗艙裡,二十箱盤尼西林,夠救不少人了。”船伕撐起篙,烏篷船像片葉子滑向河心,“隻是……喜鵲小姐怕是……”
李明遠沒說話,望著柳林鎮的方向,那裡的槍聲已經停了,隻有和順茶館的方向燃起了火光,在夜霧裡像隻流淚的眼。他知道,喜鵲用自己的命,為他換來了時間,也為那批西藥換來了生路。
船行至河中央,突然聽見遠處傳來馬達聲——是日軍的巡邏艇!船伕臉色一白:“他們怎麼會來?這條水路平時很少有人走……”
“是衝著我來的。”李明遠掀開船底的暗艙,果然看見碼得整整齊齊的藥箱,“把船往蘆葦蕩開,快!”
巡邏艇的探照燈在河麵上掃來掃去,光柱像條毒蛇,很快就鎖定了烏篷船。“停下!接受檢查!”擴音器裡傳來井上的吼聲,帶著得意的獰笑。
船伕猛地調轉船頭,往蘆葦蕩衝去。子彈“嗖嗖”地打在船板上,木屑飛濺。李明遠抓起藥箱裡的手榴彈,扯掉引線就往巡邏艇扔去——“轟隆”一聲,巡邏艇的馬達被炸壞了,在水裡打著轉。
“快走!”李明遠對船伕喊,自己卻抱起兩箱西藥往水裡跳,“我引開他們,你把藥送到風蝕穀的三號接應點,找老周!”
冰冷的河水瞬間沒過胸口,李明遠抱著藥箱往蘆葦深處遊,身後傳來井上的怒罵和槍聲。他知道,自己必須把佈防圖送出去,必須讓喜鵲和王掌櫃的死有意義——就像電視劇裡演的那樣,無數人前仆後繼,不是為了自己能活,而是為了更多人能看到黎明。
遊到對岸時,天已經矇矇亮了。李明遠拖著濕透的身子往風蝕穀走,西藥箱的帶子勒得肩膀生疼,卻死死不肯鬆手。他想起穿越前看過的《亮劍》,李雲龍說“狹路相逢勇者勝”,此刻他纔算真正明白,這“勇”字背後,是多少割捨和成全。
快到風蝕穀時,他看見小石頭帶著幾個遊擊隊員在穀口張望,臉上滿是焦急。“師父!”看見他,小石頭像隻受驚的小鹿衝過來,眼裡的淚瞬間湧出來,“你可回來了!我們等了你一夜!”
“藥帶來了。”李明遠把藥箱遞給隊員,聲音嘶啞,“佈防圖也在,藏在……”他剛想說藏在暗河的石縫裡,突然看見小石頭身後的隊員裡,有個陌生的麵孔,眼神躲閃,右手始終揣在懷裡。
是內鬼!李明遠的心瞬間提到嗓子眼,剛要提醒小石頭,那陌生隊員突然掏出槍,對準了他:“井上少佐說了,抓住你,賞大洋五百!”
槍聲響起的瞬間,小石頭猛地撲過來,擋在李明遠身前。子彈“噗”地鑽進她的後背,鮮血瞬間染紅了粗布褂子。“師父……快跑……”她倒在李明遠懷裡,眼睛還望著風蝕穀的方向,那裡的晨光正一點點亮起來。
“小石頭!”李明遠抱住她,聲音抖得不成樣子,眼淚第一次不受控製地掉下來。
遊擊隊員們反應過來,瞬間將內鬼撲倒。老周衝過來,看著小石頭的傷口,眼圈紅了:“快!送她去山洞!那裡有衛生員!”
李明遠抱起小石頭往山洞跑,她的身體越來越沉,呼吸越來越弱,卻還攥著他的衣角,嘴裡喃喃著:“彈殼……小鳥……”
他想起那隻被她視若珍寶的彈殼小鳥,此刻正躺在自己的揹包裡。李明遠掏出小鳥,塞進她手裡:“在這兒呢,你看,小鳥還在……”
小石頭的嘴角牽起抹微弱的笑,手卻慢慢鬆開了,彈殼小鳥滾落在地,發出清脆的響聲,在寂靜的山穀裡回蕩。
山洞裡,衛生員搖著頭走出來:“對不起,子彈打穿了肺葉,沒能……”
李明遠沒說話,隻是蹲在小石頭身邊,輕輕為她合上眼睛。她的臉上還沾著點泥灰,像隻累壞了的小花貓,再也不會睜著亮閃閃的眼睛問他“師父你怎麼什麼都知道”了。
老周走過來,拍了拍他的肩:“井上帶著人快到了,我們得轉移。”他撿起地上的彈殼小鳥,放在小石頭的胸口,“這丫頭是好樣的,沒給你丟人。”
李明遠站起身,目光落在那批西藥箱上,又看向風蝕穀深處——那裡的晨光已經刺破雲層,照亮了暗河的水流,像條金色的帶子。他知道,小石頭和喜鵲、王掌櫃一樣,都成了這黎明前的星火,雖短暫,卻足以照亮前路。
“把佈防圖收好。”他對老周說,聲音平靜得可怕,“告訴主力部隊,三天後,按原計劃行動。”
走出山洞時,陽光灑在他身上,帶著灼人的溫度。李明遠摸了摸懷裡的香囊,那裡的並蒂蓮刺繡已經被血水浸透。他想起電視劇裡那些未完的戰鬥,想起曆史書上那些冰冷的數字,突然明白,所謂的英雄,不過是在絕境裡選擇向前的普通人,而他,願意做這樣的普通人,帶著他們的信念,一直走下去。
風蝕穀的風還在吹,帶著血腥味,也帶著點新生的氣息。遠處的山坡上,新綠的草芽頂著露珠,在陽光下閃著光,像無數雙眼睛,看著他們走向下一場戰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