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的日子 第8章 辣椒陣與空糧車
辣椒陣與空糧車
天剛矇矇亮,山坳裡的露水還沒乾,英子就背著個鼓鼓囊囊的布包鑽進了鬆林。她踮腳往機槍陣地的方向瞅了瞅,見鬼子的哨兵正抱著槍打盹,趕緊貓著腰跑過去,把布包裡的東西往石頭縫裡撒——磨得極細的辣椒麵混著胡椒粉,被晨風吹得往哨位飄了飄,英子趕緊捂住鼻子往後退,嘴角卻忍不住上揚。
“動作快點!”李明遠在鬆樹林後低聲催促,手裡攥著引爆器的手心全是汗。蘇老師蹲在他身邊,正用樹枝在地上畫最後的路線圖,晨光透過鬆針落在圖上,把“撤退通道”四個字照得發亮。
老鄭扛著捆乾柴,滿頭大汗地跑過來:“柴火堆好了,就在機槍陣地後麵的崖下,浸了煤油,一點就著。”他往手心吐了口唾沫,搓了搓手,“英子這招夠狠,等會兒機槍手一嗆,保管握不住槍!”
英子從懷裡掏出個鐵皮哨子,晃了晃:“等鬼子糧車進山口,我吹三聲哨子,你們就引爆,我就點火——放心,我藏在石縫裡,燒不著我。”她把哨子塞回兜裡,又檢查了一遍藏柴草的地方,枯草堆得像個小山,上麵還蓋了層鬆針,不細看根本發現不了。
蘇老師推了推眼鏡,抬頭看了看日頭:“差不多了,鬼子的糧車通常會提前一刻鐘到,咱們再往回撤十米,躲進第二道掩體。”他指了指身後的土坡,“那裡有天然的凹陷,炮彈碎片飛不過去。”
幾人剛躲好,就聽見山口傳來馬蹄聲和車輪碾地的“咯吱”聲。李明遠從掩體後探出頭,看見三輛糧車正慢悠悠往裡挪,前後各跟著五個端機槍的鬼子,槍口時不時往兩側的鬆林掃。為首的正是昨天來踩點的井上,他騎在馬上,手裡的馬鞭一下下抽著車轅,嘴裡罵罵咧咧的。
“來了!”老鄭壓低聲音,攥著鋤頭的手緊了緊——他負責等會兒衝出去搶糧,此刻喉嚨動了動,像是已經聞到了糧食的香味。
英子趴在石縫裡,眼睛盯著糧車,手指扣在哨子上,呼吸都放輕了。直到第一輛糧車剛過埋炮彈的位置,她猛地吹響哨子——“啾!啾!啾!”三聲脆響在山坳裡蕩開。
李明遠幾乎在哨聲響起的同時按下引爆器!
“轟隆——轟隆——”
兩聲巨響接連炸起,山坳兩側的土坡瞬間塌下來,正好堵在糧車前後,把三輛車死死卡在中間。煙塵裡混著鬼子的慘叫,還有機槍手的咳嗽聲——英子撒的辣椒麵被氣浪捲起來,直往他們臉上撲,兩個機槍手抱著槍蹲在地上,眼淚鼻涕流得滿臉都是。
“點火!”李明遠大喊。
英子摸出火柴,“噌”地劃亮,扔向崖下的柴草堆。浸了煤油的枯草“騰”地燃起大火,濃煙裹著辣椒味往鬼子那邊飄,嗆得他們直捂嘴,槍都掉在了地上。
“衝啊!”老鄭舉著鋤頭第一個衝出去,蘇老師緊隨其後,手裡還攥著根木棍——他說“君子動口不動手,但敲暈鬼子不算動手”。李明遠拎著步槍跟在後麵,看見井上正從煙塵裡爬出來,舉槍就射,子彈擦著井上的耳朵飛過,嚇得他“嗷”一聲趴在地上。
“抓活的!”李明遠喊著,腳下卻沒停,衝到糧車邊一把拽開車簾——
裡麵根本不是糧食,全是稻草!
“不好,是空車!”李明遠心裡一沉,剛要喊撤退,就聽見山口傳來密集的槍聲,還有鬼子的叫喊:“包圍起來!彆讓他們跑了!”
蘇老師推了推眼鏡,臉色發白:“中計了,他們早換了路線,這是誘敵的幌子!”他指著土坡塌下來的缺口,“從這兒衝出去,我剛才標了備用通道!”
老鄭已經和兩個鬼子扭打起來,鋤頭掄得虎虎生風,聽見這話大喊:“英子呢?英子去哪了!”
李明遠這才發現英子沒跟上來,心裡咯噔一下,回頭就往石縫的方向跑。剛跑兩步,就看見英子被兩個鬼子架著胳膊拖向山口,她手裡還攥著半截燃燒的柴草,正拚命往鬼子身上甩。
“放開她!”李明遠舉槍射擊,子彈打在鬼子腳邊的石頭上,濺起火星。井上從地上爬起來,獰笑著掏出手槍:“抓住那個丫頭,看他們還敢亂動!”
千鈞一發之際,鬆林裡突然傳來一陣馬蹄聲,十幾個穿短打的漢子衝了出來,為首的正是柳林鎮的獵戶王大叔,他舉著獵槍大喊:“鬼子的糧車在西邊山穀!這兒是圈套!我們來接應了!”
原來蘇老師早留了一手,怕計劃出岔子,提前讓人去鎮上搬了救兵。
李明遠心裡一熱,衝過去一腳踹開架著英子的鬼子,把她拉到身後。英子撲在他背上,肩膀還在抖,卻梗著脖子喊:“我沒怕!就是柴草燒完了!”
“知道你沒怕。”李明遠拍了拍她的後背,轉身對著衝上來的鬼子扣動扳機,“老鄭,蘇老師,跟王大叔他們往備用通道走!我斷後!”
老鄭不樂意了:“要斷後一起斷!”他掄起鋤頭砸倒個鬼子,“我這鋤頭還沒掄夠呢!”
蘇老師已經拽著兩個獵戶往通道跑,回頭喊:“快!通道隻能容兩個人並排走,再磨蹭就被堵死了!”
李明遠拽著英子,跟著老鄭往通道退,王大叔帶著獵戶們在後麵掩護,獵槍“砰砰”響個不停。英子突然停下,從兜裡掏出個布包往鬼子堆裡扔——是剩下的辣椒麵,撒得鬼子們又是一陣咳嗽。
“快走!”李明遠拉著她鑽進通道,身後的槍聲和咳嗽聲漸漸遠了。通道裡又黑又窄,隻能聽見彼此的喘氣聲,英子的手緊緊攥著他的衣角,像隻受驚的小獸。
“疼嗎?”李明遠放慢腳步,借著從縫隙透進來的微光看她的臉,發現她胳膊上被鬼子劃了道血口子,“剛才被劃到了?”
英子搖搖頭,又點點頭,聲音有點啞:“沒事,沒有辣椒麵嗆得疼。”她忽然笑了,從兜裡摸出個被壓扁的紅辣椒,“你看,我還留了個大的!”
李明遠看著那辣椒,又看了看她胳膊上的傷口,突然覺得這山坳裡的風雖然辣,卻辣得讓人心裡發暖。他從懷裡掏出塊乾淨的布條,蹲下來幫她包紮傷口,指尖觸到她的麵板時,英子瑟縮了一下,卻沒躲開。
“下次不許再這麼衝動。”李明遠的聲音有點悶,“撒辣椒麵可以,但得先顧著自己。”
“知道啦。”英子嘟囔著,卻悄悄把那塊紅辣椒塞進他手裡,“給你,下次用它砸鬼子的臉。”
通道儘頭透出光亮時,老鄭正和蘇老師等著他們,看見英子胳膊上的包紮,老鄭瞪了李明遠一眼:“咋讓她受傷了?”
“我自己不小心蹭的!”英子趕緊辯解,生怕李明遠被埋怨。
蘇老師推了推眼鏡,指著遠處的炊煙:“王大叔他們把鬼子引去西邊了,咱們往東邊走,去蘆葦蕩彙合。”他頓了頓,補充道,“我已經讓人把真正的糧車截下來了,就在蘆葦蕩的船上。”
李明遠握著手裡的紅辣椒,感覺辣氣從手心直竄到心裡,燙燙的,卻格外踏實。他抬頭看了看走在前麵的英子,她正蹦蹦跳跳地跟蘇老師說剛才的“戰績”,陽光透過樹葉落在她頭上,像撒了層金粉。
原來喜鵲說的“人多了網才結實”,是這個意思——就像此刻,通道外的風帶著蘆葦的清香,身邊的人喘著氣卻笑著,手裡的紅辣椒還帶著英子的體溫,連傷口的疼都變得不那麼要緊了。
走到通道口時,李明遠回頭望了眼被煙塵籠罩的山坳,那裡還傳來零星的槍聲。他知道,今天這仗不算贏,卻也不算輸——至少他們截住了糧車,還多了王大叔這些新盟友。更重要的是,他好像突然懂了,為什麼那些扛著槍的人總能笑著往前衝——不是不怕,是身邊的人讓你覺得,再怕也能往前邁一步。
英子突然回頭喊他:“快點呀!蘇老師說船上有白麵饅頭,還熱乎著呢!”
李明遠笑著應了聲,快步跟上去。陽光穿過林隙,把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像一串緊緊連在一起的省略號,後麵藏著數不清的、熱熱哄哄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