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的日子 第10章 鬆火照夜路,無力亦前行
鬆火照夜路,無力亦前行
鬆樹林的篝火已經燒了大半夜,木柴劈啪作響的聲音裡,總夾雜著些細碎的歎息。李明遠往火堆裡添了塊鬆木,油脂遇火騰起一團明黃的火苗,映得他臉上的疲憊格外清晰——作為一個穿越者,他口袋裡還揣著那張被汗水浸透的民國地圖,邊緣已經磨得發毛,就像他此刻的心情,起皺,卻依舊攥得很緊。
“李大哥,你說……咱們真能守住這些糧食嗎?”英子抱著膝蓋坐在對麵,聲音被風吹得有些散。她手裡那半塊玉米餅已經涼透了,牙印深深淺淺,顯然沒怎麼動。火堆旁散落著幾個空鐵皮罐,裡麵的野菜湯漬還泛著油光,那是剛才分給孩子們的,此刻孩子們已經靠著樹乾睡熟了,小臉上還沾著餅渣。
李明遠低頭看著地圖上被紅筆圈出的“荻草叢”,指尖劃過那片密密麻麻的批註——這是他根據曆史記載和實地探查,反複標注的糧食藏匿點。穿越過來三年,他從最初對著日曆計算重大事件的惶恐,到如今能冷靜地在地圖上勾勒防禦路線,可心裡那點“無力感”卻像鬆針似的,總在不經意間紮得人發疼。
“知道官渡之戰嗎?”他忽然開口,聲音在夜風中穩了些。英子搖搖頭,眼睛裡帶著疑惑。他笑了笑,往火堆裡又塞了根柴:“東漢末年,袁紹坐擁十萬大軍,糧草充足,卻被曹操一把火燒了烏巢糧倉,最後兵敗官渡。那時曹操兵少將寡,誰都覺得他贏不了,可他偏賭對了——有時候,勝負不在人多,在能不能守住最關鍵的東西。”
英子眨了眨眼:“你是說,咱們的糧食就像烏巢的糧草?”
“不止。”李明遠指尖點了點地圖,“還有這些人。”他抬眼望向窩棚裡熟睡的鄉親,張木匠的雙胞胎正互相摟著對方的腰,蘇老師靠在草堆上,即使睡著了,手裡還攥著那捲記錄傷員名單的布條。“曆史上,多少仗不是輸在兵力,是輸在人心散了。咱們守糧食,更是守這些願意跟著往前走的人。”
話雖如此,他心裡卻掠過一個名字——王大叔。剛纔在戲樓,若不是王大叔舉著獵槍在門口死磕,他們根本帶不走這麼多人。可曆史書上從未記載過這個叫王大叔的普通獵戶,就像從未記載過柳林鎮這些在戰火裡掙紮的百姓。他們是曆史長河裡的塵埃,卻在這一刻,成了他必須護住的“關鍵”。
“可……”英子咬了咬唇,“我總想起王大叔倒下的時候,他手裡的槍明明還有子彈,卻故意往空了打,就是想讓鬼子以為他沒彈藥了,好把他們引過去……”她的聲音哽咽起來,“要是我早學會你教的那套戰術,是不是能替他?”
李明遠沉默了。他何嘗沒有過這種念頭?穿越者的“先知”,有時像把雙刃劍。他知道1943年柳林鎮會有一場大掃蕩,知道鬼子的主力會從哪個方向來,所以才提前把糧食轉移到荻草叢;可他不知道王大叔會在這場預演般的小衝突裡犧牲,不知道這個在曆史上連名字都留不下的人,會用最樸素的方式,給了他一記響亮的耳光——曆史從不是冰冷的文字,是由無數個“王大叔”的選擇堆積起來的。
“記得我給你講過的淝水之戰嗎?”他換了個話題,聲音放輕了些,“苻堅帶著百萬大軍,以為必勝無疑,卻被謝安的八萬晉軍打得落花流水。史書上說他‘草木皆兵’,可你知道嗎?謝安在開戰前還在跟人下棋,看似雲淡風輕,其實早就把每一步都算透了。”他看著英子,“咱們現在就像謝安,手裡的籌碼不多,甚至不知道下一顆棋子會落在何處,但隻要穩住,總有勝算。”
英子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卻忽然問:“那謝安……有沒有過覺得自己贏不了的時候?”
李明遠的心像是被什麼東西撞了一下。是啊,謝安在棋盤前從容落子,可深夜裡,他會不會也對著地圖發呆?會不會也想起那些即將戰死的士兵,覺得無力?他想起自己剛穿越時,得知柳林鎮會在三個月後淪陷,曾發瘋似的想帶著所有人跑,可鄉親們說“祖祖輩輩都在這兒,跑了,根就沒了”。那一刻他才明白,有些曆史的慣性,不是一個人能拽得動的。
“應該有吧。”他望著跳躍的火光,語氣裡帶了點自己都沒察覺的悵然,“但他沒說。就像王大叔,到最後都在笑著喊‘快跑’,沒說一個‘怕’字。”
這時,窩棚裡傳來一陣咳嗽,是蘇老師醒了。他摸索著走到火堆旁,手裡還攥著那布條,借著光眯著眼看:“李小子,你過來看看,這幾個傷員的藥快沒了,明天得去一趟後山的藥泉,那裡的草藥能消炎。”
李明遠接過布條,上麵的字跡歪歪扭扭,卻一筆一劃很認真。他忽然想起穿越前看過的那些曆史論文,說“人民是曆史的創造者”,以前隻當是句空話,現在才懂——蘇老師的布條、王大叔的獵槍、英子沒唱完的戲,這些纔是曆史最實在的模樣。
“我去。”他站起身,拍了拍英子的肩膀,“你守著營地,看好孩子們。”
“我跟你一起!”英子立刻站起來,手裡還攥著那半塊涼餅,“後山我熟,藥泉旁邊有片竹林,能藏人。”
李明遠看著她眼裡的光,像看到了剛穿越時的自己——帶著點莽撞,卻有著不肯認輸的勁。他笑了笑:“好,一起。”
兩人往鬆林外走時,老鄭從窩棚裡探出頭:“早去早回,我把柴火給你們留著,回來能喝口熱的!”張木匠也醒了,舉著把磨好的鐮刀:“路上當心,我剛在周圍撒了些荊棘,鬼子來了能擋一會兒。”
夜風吹過鬆林,帶著露水的濕氣。李明遠走在前麵,手裡的地圖被風掀得嘩嘩響,他卻沒再看——那些標注的路線、預測的時間,或許都比不上身邊這些人的默契。他知道大掃蕩會來,知道未來還有無數場硬仗,知道自己或許改變不了最終的勝利時間,就像他沒能留住王大叔。
可此刻,看著英子踩著月光往前走,背影倔強得像株頂風的小鬆苗;想著窩棚裡熟睡的孩子、燈下記賬的蘇老師、磨鐮刀的張木匠,他忽然覺得,“無力”或許不是終點。就像淝水之戰裡,那些衝鋒的晉兵,他們未必知道自己能贏,卻還是往前衝了;王大叔舉著空槍時,大概也沒想過自己會被寫進誰的記憶裡。
穿越者的“先知”給了他看清路的眼睛,卻沒給他人定勝天的神力。但這些在曆史塵埃裡掙紮的人,教會了他另一件事——即使知道前路漫漫,即使知道力有不逮,隻要一步一步走,總能在鬆火照得到的地方,走出條屬於自己的路。
快到後山時,英子忽然指著天上的星星:“李大哥,你看那顆最亮的,像不像王大叔的獵槍子彈?”
李明遠抬頭,夜空中正有顆星亮得格外刺眼,像是在回應。他笑了笑,握緊了手裡的匕首——那是王大叔留下的,刀鞘上還刻著個歪歪扭扭的“守”字。
“像。”他說,“它在照著咱們呢。”
或許,這就是他能做的——帶著那些曆史沒記下的名字,帶著那些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勇氣,在無力改變的洪流裡,守住眼前的星火。就像這鬆火,明明照不亮整個黑夜,卻能讓圍著它的人,看清腳下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