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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7年的日子 第1章 鬆火照夜,餘燼溫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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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鬆火照夜,餘燼溫茶

鬆柴在火塘裡劈啪作響,將跳躍的光斑投在岩壁上,像一群不安分的螢火蟲。李明遠靠在石洞角落,指尖摩挲著那枚磨得發亮的銅哨——這是他穿越過來時帶的唯一物件,此刻被體溫焐得溫熱。洞外的雪下得正緊,鵝毛似的雪片打在洞口的油布上,發出簌簌的輕響,倒襯得洞內的安靜愈發沉厚。

“李大哥,喝口熱茶吧。”英子端著粗瓷碗走過來,碗沿還沾著圈褐色的茶漬。茶湯是用野山楂和陳皮煮的,酸中帶澀,卻能驅散骨子裡的寒氣。她蹲在李明遠麵前,辮子上的紅頭繩沾著片雪花,很快就在暖烘烘的洞裡化了,留下個深色的印子。

李明遠接過茶碗,看著熱氣模糊了英子的眉眼。這姑娘比剛認識時高了半頭,臉上的嬰兒肥褪去些,露出清秀的輪廓,隻是眼角那道細小的疤痕還在——那是去年在玉米地躲避掃蕩時,被荊棘劃破的。當時她疼得直掉眼淚,卻死死咬著唇沒敢出聲,怕引來鬼子的巡邏隊。

“老鄭他們還沒回來?”李明遠呷了口茶,山楂的酸勁直衝鼻腔,讓他精神一振。

英子往火塘裡添了塊鬆木,火星子濺起來,落在她手背上,她卻像沒察覺似的:“蘇老師說讓他們黃昏前回來,估計是雪太大,路上耽擱了。”她頓了頓,往洞口望瞭望,“不過張木匠的兒子跟去了,那孩子眼睛尖,就算天黑也能找到路。”

洞壁上靠著十幾個鄉親,大多是老人和孩子,此刻都蜷在草堆裡打盹。最裡麵,蘇老師正借著鬆火的光,給一個發燒的小孩喂藥。藥湯是用蒲公英和金銀花熬的,苦澀的氣味混著鬆柴的清香,在洞裡漫開。

“藥還有多少?”李明遠低聲問。

“夠吃到明天早上。”英子的聲音壓得更低,“野菜昨天挖得少,雪一蓋,怕是不好找了。”

李明遠點點頭,視線落在洞中央那袋小米上——那是他們從鎮上糧倉裡搶出來的,省著吃,也隻夠支撐三天。他想起穿越前看過的曆史書,書上說1945年的春天來得晚,卻沒想到會晚得這樣凜冽。

“我去外麵看看。”他放下茶碗,起身時膝蓋“哢”地響了一聲——去年在城牆下被炮彈碎片擦傷的舊傷,陰雨天總愛作祟。

英子立刻拉住他:“外麵雪太深了!你腿還沒好利索……”

“沒事,”李明遠拍了拍她的手背,她的指尖凍得發紅,卻帶著股韌勁兒,“我就到附近轉轉,看看能不能找些乾柴。老鄭他們回來,總不能連口熱湯都喝不上。”

他披上那件打了補丁的軍大衣——這是從鬼子屍體上扒下來的,領口磨得發亮,卻異常保暖。剛掀開洞口的油布,一股寒風就卷著雪沫灌進來,打得他臉頰生疼。英子趕緊遞過頂舊棉帽:“戴上!耳朵凍掉了可沒人給你補!”

棉帽上還帶著股煤煙味,是去年冬天在煤窯裡躲轟炸時沾上的。李明遠笑著戴上,帽簷壓得很低,隻露出半張臉:“走了。”

雪地沒到膝蓋,每走一步都要費很大勁。鬆樹林被雪壓彎了腰,枝頭的積雪時不時簌簌落下,砸在李明遠的帽頂上。他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眼睛卻沒閒著——樹乾上的凍菌、石縫裡的乾苔蘚,甚至被雪埋住的枯枝,都是能生火的東西。

忽然,他聽見一陣微弱的“嗚嗚”聲,像是動物的哀鳴,又像是人的啜泣。李明遠停下腳步,循聲望去,隻見雪地裡有個小小的黑影在蠕動。他心裡一緊,趕緊跑過去扒開積雪——是隻剛出生沒多久的小狗,渾身濕透,凍得瑟瑟發抖,被凍在雪地裡,隻剩下微弱的氣息。

“小東西。”李明遠皺了皺眉,還是解開大衣,把小狗揣進懷裡。懷裡的溫度讓小狗發出一聲細弱的嗚咽,像是找到了依靠。

往回走時,他的腳印裡已經積滿了雪。風卷著雪片,打在臉上像小刀子,可懷裡的小狗漸漸暖和過來,偶爾動一下,毛茸茸的尾巴掃著他的麵板,竟生出些奇異的暖意。李明遠忽然想起剛穿越時的自己,也是這樣手足無措,是英子把烤熱的紅薯塞給他,是蘇老師教他辨認野菜,是老鄭在他被鬼子追時,拽著他鑽進了糞坑——那些狼狽又溫熱的瞬間,像此刻懷裡的小狗,一點點焐熱了他對這個時代的疏離。

回到洞口時,英子正踮著腳張望,看見他回來,眼睛一亮:“李大哥!”等看清他懷裡露出的小狗腦袋,又愣了:“這是……”

“撿的,快凍死了。”李明遠把小狗掏出來,小家夥已經能抬起頭,黑葡萄似的眼睛瞅著英子,尾巴輕輕晃了晃。

英子趕緊找來塊乾布,小心翼翼地擦著小狗的毛:“真可憐……叫它‘雪球’吧,你看它白乎乎的。”

洞內生火的柴堆旁,蘇老師已經醒了,正和幾個老人說著什麼。見李明遠進來,蘇老師招招手:“明遠,過來。”

李明遠走過去,聽蘇老師低聲說:“剛才收到訊息,鬼子好像要往南邊撤,咱們藏糧的那處地窖,離他們的撤退路線太近,得想法子轉移。”

他心裡一沉:“什麼時候的事?”

“就剛才,聯絡兵冒著雪送來的信。”蘇老師指了指洞口,“人還在外麵躲著,沒敢進來,怕引人注目。”

李明遠搓了搓凍得發僵的手:“地窖裡有多少糧?”

“三十袋小米,還有些醃菜。”蘇老師歎了口氣,“是咱們過冬的底子,丟了可就麻煩了。”

洞外傳來雜亂的腳步聲,英子驚喜地喊:“是老鄭他們回來了!”

老鄭帶著三個年輕人撞開油布進來,身上的雪簌簌往下掉,像剛從雪堆裡滾出來。他摘下凍成冰殼的帽子,露出滿是風霜的臉:“李大哥,蘇老師!有好訊息!鬼子的運輸車在山口翻了,拉了滿滿兩車罐頭和棉衣!”

幾個年輕人立刻七嘴八舌地補充:“我們還在附近瞅了,鬼子的巡邏隊得後天纔到!”“雪太厚,他們一時半會兒清不了路!”“那兩車貨,夠咱們吃好一陣子了!”

蘇老師眼睛一亮:“真的?”

“千真萬確!”老鄭拍著胸脯,“我讓兩個小子在那邊守著,咱們現在就組織人去搬!”

李明遠卻皺起眉:“不對勁。鬼子撤退時向來謹慎,運輸車怎麼會平白無故翻在山口?”

老鄭愣了一下:“難道是圈套?”

“不好說。”李明遠看向蘇老師,“蘇老師,您帶老人孩子在洞裡守著,我跟老鄭去看看。英子,你……”

“我也去!”英子立刻站起來,懷裡的雪球被她摟得緊緊的,“我認識近路,穿林子比你們快!”

李明遠還想說什麼,卻對上她倔強的眼神——這眼神他太熟悉了,去年她要跟著去炸碉堡時,也是這樣的眼神。他隻好點頭:“帶上雪球,讓它也長長見識。”

英子立刻笑了,把雪球放進懷裡,麻利地披上棉襖:“走!”

隊伍很快出發,一共八個人,每人手裡拿著根木棍探路。雪已經沒到大腿根,走起來格外吃力,隻能踩著前麵人的腳印往前挪。英子果然熟悉地形,帶著大家鑽進一片低矮的灌木叢,這裡的雪淺些,能看見被踩過的痕跡。

“你看,”英子指著地上的車轍,“車輪印很淩亂,像是急刹過。”

李明遠蹲下身,摸了摸車轍旁的積雪:“雪下麵的土是鬆的,像是被人挖過。”他心裡咯噔一下,“是陷阱!有人故意挖鬆了路麵,讓車陷進去的!”

“那……那罐頭和棉衣怎麼辦?”一個年輕人急了。

“彆慌。”李明遠站起身,“既然不是鬼子的圈套,就有可能是自己人。老鄭,你帶兩個人往左邊走,看看有沒有埋伏;英子,你跟我去前麵看看車況;剩下的人在這兒警戒。”

往前又走了百十米,果然看見兩輛翻倒的卡車斜在路邊,車廂已經變形,罐頭滾得滿地都是,銀色的罐體在雪地裡閃著光。幾個穿著破棉襖的漢子正往麻袋裡裝罐頭,見有人來,立刻舉起了手裡的土槍。

“自己人!”李明遠趕緊喊,“我們是山後的遊擊隊!”

那些人愣了一下,為首的漢子放下槍,咧嘴笑了:“原來是李大哥的人!我是王家莊的老栓!這路是我們挖的,就等著鬼子來送貨呢!”

一場虛驚。眾人合力把物資往回搬,罐頭、棉衣、還有幾箱沒開封的藥,堆了滿滿一地。英子抱著雪球,興奮地數著罐頭:“牛肉的!水果的!還有糖!”

李明遠看著她凍得通紅的鼻尖,忽然覺得這漫天風雪也沒那麼冷了。老鄭湊過來,遞給他一罐牛肉罐頭:“開啟嘗嘗?我長這麼大,還沒吃過這洋玩意兒。”

李明遠撬開罐頭,一股濃鬱的肉香散開來,引得大家都嚥了咽口水。他把罐頭遞到英子麵前:“你先嘗。”

英子舀了一勺,燙得直哈氣,卻還是往李明遠嘴裡送:“你也吃!”

雪球在她懷裡探出頭,好奇地嗅了嗅,被英子笑著推回去:“這不是給你吃的,回去給你煮肉粥。”

往回走時,每個人的背上都沉甸甸的,卻走得格外輕快。雪還在下,落在臉上卻像是帶著甜味。李明遠看著前麵英子蹦蹦跳跳的背影,懷裡的雪球時不時探出頭,她就停下來摸摸它的腦袋,嘴裡哼著不成調的歌。

他忽然想起穿越前的自己,總覺得曆史是冰冷的文字,是教科書上的年份和事件。可現在他才明白,曆史從來都是溫熱的——是英子凍紅的鼻尖,是老鄭裂著口子的手掌,是雪球在懷裡的暖意,是罐頭在雪地裡散發的肉香。這些細碎的、帶著煙火氣的瞬間,纔是曆史真正的模樣。

回到石洞時,蘇老師已經生起了更大的火,孩子們圍著篝火唱歌,老人在整理剛搬回來的棉衣。英子把雪球放在火塘邊,小家夥抖了抖毛,竟搖搖晃晃地走到一個熟睡的孩子腳邊,蜷成一團睡了。

李明遠靠在洞壁上,看著這喧鬨又安穩的景象,忽然覺得膝蓋的舊傷也沒那麼疼了。他從懷裡掏出那枚銅哨,放在唇邊吹了一下,清越的哨聲在洞裡散開,驚得雪球抬起頭,茫然地望瞭望,又低下頭繼續睡。

英子湊過來,遞給他一塊水果糖:“含著,甜的。”

糖的甜味在舌尖化開時,李明遠忽然笑了。也許曆史的程序確實緩慢,可這緩慢裡,藏著多少人用體溫捂熱的暖。就像這鬆火,看著微弱,卻能在雪夜裡,照亮一整個石洞的希望。

洞外的雪還在下,但誰都知道,等雪停了,天總會亮的。而他們這些人,會帶著滿冬的暖意,等著春天來敲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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