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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7年的日子 第3章 溶洞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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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溶洞微光

溶洞深處的火把劈啪作響,將岩壁上的鐘乳石映得忽明忽暗,像掛在半空的冰棱。李明遠靠在一塊被火烤得溫熱的岩石上,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的刀鞘——那是用繳獲的鬼子軍刀改的,刀柄纏著磨得發亮的布條,浸過三次血,又被反複擦拭得泛著暗光。

“李大哥,藥熬好了。”英子端著個豁口的粗瓷碗走過來,碗裡的草藥湯冒著熱氣,藥香混著溶洞裡潮濕的土腥味,竟生出些奇異的安穩感。她額前的碎發被汗水粘在臉上,鼻尖凍得通紅,“張大爺的氣管炎怕是扛不住這潮,得趁熱喝。”

李明遠接過藥碗,指尖觸到滾燙的陶土,忽然想起三天前在雪地裡找到老人時的情景——張大爺蜷縮在斷牆後,懷裡死死護著半袋麥種,凍得嘴唇發紫,卻還在唸叨“開春要下種”。當時英子跪在雪地裡給老人做人工呼吸,睫毛上結的冰碴子掉進老人嘴裡,老人竟猛地咳嗽起來,咳出半塊帶血的冰碴。

“老鄭呢?”李明遠往洞口望瞭望,那裡傳來金屬碰撞的輕響。

“帶著幾個小子加固洞口呢,”英子往火堆裡添了塊鬆木,火星子濺到她手背上,她縮了下脖子卻沒吭聲,“說昨晚聽見外麵有狼叫,怕夜裡鑽進來傷著孩子。”

火堆旁,張木匠正用斷鋸子打磨一根鬆木,木屑簌簌落在他腿上的破棉褲上。他斷了條腿,是上週炸鬼子炮樓時被埋在土裡壓的,此刻卻哼著《鬆花江上》,鋸子磨得木頭“沙沙”響。“這根做柺杖正好,”他舉著打磨光滑的木杆晃了晃,“等出去了,我拄著它照樣能下地。”

“張叔您省點勁吧,”旁邊縫衣服的王嬸抬頭瞪他,手裡的針線穿過補丁摞補丁的袖口,“醫生說您得躺到開春才能動。”

張木匠嘿嘿笑,沒接話,目光卻瞟向洞角那堆麥種——二十多袋,是全村人冒著炮火把糧食從鬼子糧倉裡搶出來的,此刻被帆布蓋著,像堆沉默的山。李明遠知道,那是張木匠的命根子,比他的腿還金貴。

“李大哥,你看!”英子忽然拽他的胳膊,指向溶洞深處。那裡有個不起眼的石縫,幾縷微光正從縫裡透出來,像被揉碎的星子,“之前沒見過這光啊!”

李明遠起身走過去,石縫比巴掌寬不了多少,湊近了能聽見風穿過的“嗚嗚”聲。他掏出腰間的刀,小心翼翼地往縫裡插,試著撬開些碎石。“當心點!”英子舉著火把湊過來,火光把兩人的影子投在岩壁上,像兩隻探頭探腦的大鳥。

“哢啦”一聲,一塊碎石掉了下來,石縫擴開寸許。李明遠往裡瞅了眼,忽然低呼:“是條通道!”

訊息傳開,溶洞裡瞬間熱哄起來。老鄭扔下手裡的石頭,一瘸一拐地跑過來:“能捅出去?”張木匠也拄著剛做好的柺杖挪過來,眼裡閃著光。李明遠蹲下身,借著英子手裡的火把往裡照——通道不算深,儘頭似乎有片模糊的亮,隱約能聽見水流聲。

“我先去探探。”老鄭解下背上的步槍,往手心啐了口唾沫,“你們在這兒等著。”

“等等,”李明遠拉住他,從懷裡掏出個油紙包,“裡麵是壓縮餅乾和火柴,拿著。”他頓了頓,又把那把改好的軍刀遞過去,“這個也帶上,比你的刺刀順手。”

老鄭接過去,刀柄的布條在他掌心蹭了蹭,忽然咧嘴笑:“謝了。”轉身鑽進通道時,火把的光在縫裡晃了晃,像條遊動的火蛇。

眾人在外麵等了約莫兩袋煙的功夫,洞裡忽然傳來老鄭的喊聲:“通!能通到山澗邊!外麵沒見鬼子!”

溶洞裡爆發出一陣低低的歡呼。張木匠激動得用柺杖敲了敲地:“天無絕人之路!天無絕人之路啊!”王嬸抹著眼淚,把懷裡的孩子摟得更緊了。英子拽著李明遠的胳膊,指尖都在抖:“我們能出去了……”

李明遠望著那片透光的石縫,忽然想起剛進溶洞的那天。當時鬼子的炮火追著屁股炸,他們抱著麥種鑽進這處臨時找到的避難所,誰都不知道能不能活到天亮。張木匠的腿就是那時被落石砸斷的,他當時還喊著“彆管我,保住麥種”,是老鄭硬把他拖進來的。

這三天,他們在溶洞裡挖野菜根煮湯,用體溫焐著凍僵的孩子,把唯一的棉被讓給了張大爺。英子的手被凍裂了,卻還是每天堅持給傷員換藥,傷口上的血混著藥膏,在布條上結出暗紅的痂。老鄭總說自己當過兵,夜裡就守在洞口,槍不離手,眼都不敢閉。張木匠則每天數一遍麥種,少了半粒都要唸叨半天,像在數自己的命。

“李大哥,你看張大爺。”英子忽然輕聲說。

李明遠轉頭,隻見張大爺正坐在麥種袋旁,佝僂著背,用凍得發紫的手指撚起一粒麥種,對著火把的光看。火光映在他布滿皺紋的臉上,每道溝壑裡都像是藏著故事。“這麥子,”老人喃喃著,聲音沙啞,“得開春下種,晚一天都長不齊……”

“會有開春的。”李明遠走過去,蹲在他身邊,“等出去了,咱們就找塊向陽的地,您教我們種。”

張大爺咧開沒牙的嘴笑了,把麥種小心翼翼地放回袋裡:“好啊……我教你們選種、耕地、追肥……這麥子啊,得順著節氣來,急不得,也慢不得。”他忽然抓住李明遠的手,掌心粗糙得像砂紙,“小子,記住了,隻要麥種還在,日子就有盼頭。”

這時,老鄭從通道裡鑽了出來,拍了拍身上的土:“外麵是條窄路,能走馬車!我剛才探了半裡地,沒見鬼子巡邏隊,隻有幾隻野兔子竄過去。”他從懷裡掏出個野果,擦了擦遞過來,“嘗嘗,山裡摘的,甜!”

李明遠接過來,咬了口,清甜的汁水順著喉嚨往下滑,帶著點土腥味,卻比任何蜜都解渴。“大家準備一下,”他站起身,對眾人喊道,“老弱病殘先走,年輕人斷後,拿好麥種,咱們分批出去!”

英子已經開始收拾藥箱,把剩下的草藥仔細包好塞進背簍。張木匠拄著柺杖,指揮幾個小夥子把麥種袋搬到通道口:“輕點!彆撒了!”王嬸把孩子背在背上,手裡還攥著塊給張大爺烤的土豆,用布包著,熱氣透過布滲出來,暖烘烘的。

李明遠最後一個檢查溶洞,火把照過每一個角落——他們睡過的草堆,煮過湯的石塊,還有張木匠刻在岩壁上的歪歪扭扭的“春”字。忽然,他看見石縫裡卡著半塊烤土豆,是昨天張大爺塞給他的,當時忙著給傷員包紮,忘了吃。

他撿起來,土豆已經涼透了,硬邦邦的,卻還帶著點焦香。李明遠把它揣進懷裡,彷彿能摸到那點殘留的溫度。

“走了,李大哥!”英子在通道口喊他。

“來了。”他應著,最後看了眼溶洞——這裡曾是避難所,是他們用體溫捂熱的臨時家園,此刻卻像完成了使命,安靜地等在黑暗裡。

走出通道時,山風帶著草木的清氣撲過來,李明遠深吸一口,看見老鄭正扶著張大爺往山澗邊挪,英子背著藥箱跟在後麵,王嬸的孩子在背上咯咯笑。遠處的坡地上,殘雪正在融化,露出一塊塊黑褐色的土地,像極了張大爺手上的老繭。

“你看!”英子指著坡地,聲音裡帶著驚喜,“有草芽冒出來了!”

李明遠順著她指的方向望去,果然,幾塊裸露的土地上,頂著嫩黃芽尖的草莖正使勁往外鑽,像在搶著看看這剛醒的世界。

張大爺停下腳步,望著那些草芽,忽然笑了,笑聲在山澗邊蕩開:“麥子……也該醒了。”

李明遠摸了摸懷裡的涼土豆,忽然覺得,那些藏在凍土下的種子,那些裹在傷口裡的勇氣,還有此刻吹過臉頰的風,都是春天在敲門的聲音。他們背著麥種,順著山澗往前走,影子被晨光拉得很長,像一串正在生長的腳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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