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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7年的日子 第1章 據點的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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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據點的陰影

(一)

秋老虎肆虐的九月,地裡的秋麥已經長到半尺高,綠油油的葉片上掛著晨露,風過時翻起層層綠浪。李明遠蹲在田埂上,手裡捏著根麥稈,看著葉片上被蟲咬出的小洞,眉頭微微皺起。

“得找些煙梗來泡藥水,”他回頭對身後的英子說,“再這麼咬下去,秋收要減產。”

英子正提著竹籃摘野菜,籃子裡已經裝了半籃馬齒莧和灰灰菜。“王嬸說她家還有去年的煙梗,下午我去討點。”她抬頭往鎮上的方向望瞭望,那裡的鬼子據點像顆毒瘤,煙囪裡冒出的黑煙在藍天上拖出條汙痕,“就怕他們這時候來搗亂。”

話音剛落,瞭望哨的銅鑼突然響了——“哐哐哐”,急促而沉重,是發現大隊鬼子的訊號。李明遠心裡一沉,扔掉麥稈就往曬穀場跑,英子也提著籃子跟在後麵,籃子裡的野菜顛得撒了一路。

曬穀場上,張大爺已經拄著柺杖站在石碾子旁,老鄭正指揮著青壯往地道裡搬糧食,婦女們抱著孩子往溶洞方向跑,孩子們則按照事先的安排,往各個路口撒上帶刺的野棗枝——這是最簡單的路障,能遲滯鬼子的腳步。

“多少人?”李明遠抓住跑回來報信的狗剩。

“看不清,”狗剩跑得滿臉通紅,胸口劇烈起伏,“最少一個小隊,還拖著兩門小炮,往村口來了!”

張大爺的臉色凝重起來:“是衝著據點來的。趙文臨走前說,鬼子要在鎮上修炮樓,怕是來抓壯丁的。”他轉向李明遠,“不能讓他們把人抓走,壯丁是咱們的根,也是地裡的指望。”

李明遠點頭,目光掃過曬穀場旁的草垛——那裡藏著王鐵匠新造的五支“單打一”,還有二十個鑄鐵雷。“老鄭,帶兩個人去東溝,把那幾棵老榆樹鋸斷,堵死他們的來路。英子,你帶婦女孩子進溶洞,把暗門閂死。”他頓了頓,從腰間抽出那把磨尖的石刀,“我帶剩下的人去村口,給他們放點血。”

(二)

村口的老槐樹下,李明遠和六個青壯埋伏在土坯房的牆後,手裡握著“單打一”和土地雷。這土槍確實比以前的土炮準,就是裝彈太慢,打完一發得重新填火藥、塞子彈,稍不留神就會炸膛。李明遠摸了摸槍管,上麵還留著王鐵匠的手印,粗糙卻讓人踏實。

遠處傳來“咯吱咯吱”的車輪聲,越來越近。李明遠從牆縫裡往外看,隻見十幾個鬼子兵推著兩門小炮走在前麵,後麵跟著三十多個被捆著的村民,一個個麵黃肌瘦,走路都打晃——是從鄰村抓的壯丁。

“狗娘養的!”老鄭蹲在旁邊,牙齒咬得咯咯響,“上個月剛搶了糧,這又來抓人!”

李明遠按住他的肩膀,示意彆出聲。領頭的鬼子軍官舉著望遠鏡,正打量村口的老槐樹,眼神裡帶著警惕——大概是上次鬆井吃了虧,這次學乖了。

“放他們過來,”李明遠低聲說,“等壯丁走過一半,再動手。”

鬼子兵果然沒敢直接進村,派了兩個士兵去檢查老槐樹,用刺刀挑開樹下的落葉,又用探雷器掃了掃,沒發現異常,才揮手讓隊伍前進。被捆著的壯丁們踉踉蹌蹌地走過老槐樹,不少人往土坯房的方向瞟,眼裡藏著希冀。

“就是現在!”李明遠低喝一聲,扣動扳機。

“砰!”土槍響了,子彈正中那個舉望遠鏡的軍官眉心,他哼都沒哼一聲就倒了下去。幾乎同時,老鄭把手裡的鑄鐵雷扔了出去,“轟隆”一聲,炸在鬼子的炮隊裡,兩個炮手被炸得飛了起來。

鬼子兵瞬間亂了套,舉著槍往土坯房掃射,子彈“嗖嗖”地穿過土牆,留下一個個小洞。李明遠拉著眾人往房後跑,邊跑邊喊:“解繩子!快給鄉親們解繩子!”

被捆的壯丁裡有幾個年輕漢子,聽見喊聲立刻掙紮起來,趁鬼子慌亂,用牙齒咬開身邊同伴的繩子。一個留著絡腮胡的漢子撿起地上的步槍,對著鬼子兵扣動扳機,雖然沒打中,卻把他們嚇了一跳。

“往山裡跑!”李明遠指著村後的山林,那裡有通往溶洞的暗道。

壯丁們跟著他往山裡跑,鬼子兵反應過來,舉著槍在後麵追。跑到東溝時,老鄭他們鋸斷的老榆樹正好滾下來,橫在路中間,把鬼子擋了個嚴實。

“炸炮!”李明遠喊。一個青壯抱起炸藥包衝過去,想把鬼子的小炮炸掉,剛跑出兩步就被流彈打中,倒在地上。

“我來!”絡腮胡漢子接過炸藥包,弓著腰衝過去,趁著鬼子搬樹的功夫,把炸藥包塞進炮筒,拉了引線就往回跑。

“轟隆!”兩門小炮全炸了,零件飛得滿地都是。鬼子兵氣得哇哇大叫,卻被斷樹堵著過不去,隻能眼睜睜看著李明遠他們帶著壯丁鑽進山林。

(三)

溶洞裡,英子正指揮著把壯丁們安置在石台附近,給他們遞水遞乾糧。絡腮胡漢子喝了大半瓢水,抹了把嘴說:“俺叫馬大山,是西王莊的,多謝你們救了俺們!”

“都是中國人,客氣啥!”老鄭拍著他的肩膀,“鬼子這是要修炮樓,抓去的壯丁怕是活不成——去年修煤窯的,就沒一個回來。”

馬大山的臉沉了下去:“俺村被抓了十五個,剛才跑出來七個,剩下的怕是……”他眼圈紅了,“狗日的鬼子,俺們就想種點地,咋就這麼難!”

張大爺歎了口氣,遞給馬大山一袋炒豆子:“難也得熬著。他們修炮樓,是想把這一片都圈起來,讓咱們沒糧吃,沒地種。可他們忘了,這土地是咱們的根,隻要根還在,就餓不死,打不垮。”

李明遠蹲在石台上,看著溶洞外的山林。鬼子雖然被打退了,卻肯定會再來,而且會更狠。據點裡的鬼子有多少?炮樓修起來會有多少火力?這些都不知道,就像摸著黑跟人打架,心裡沒底。

“得去摸摸據點的底細。”李明遠說,“知道他們有多少人,有啥武器,才能想好對策。”

馬大山立刻站起來:“俺去!俺以前在鎮上的藥鋪當過夥計,熟路,能混進去。”

“我跟你去。”英子突然開口,“我會說幾句鬼子話,上次從鬆井的特務身上搜了本日語小冊子,學了幾句,能應付。”

李明遠有點猶豫,據點太危險,稍有不慎就會送命。但馬大山一個人去,確實沒把握。“小心點,”他從懷裡掏出個小布包,裡麵是王鐵匠做的鐵蒺藜,“萬一被發現,就往人多的地方撒,能拖延時間。”

(四)

第二天一早,英子換上身打補丁的粗布衣裳,頭上包著塊藍布頭巾,跟著馬大山往鎮上走。她扮成馬大山的傻妹妹,低著頭,時不時傻笑兩聲,倒真像那麼回事。

鎮上的氣氛比以前緊張多了,街口設了崗哨,兩個鬼子兵端著槍,盤查每一個進出的人。馬大山低著頭,用袖子擦著臉上的灰,含糊地說:“太君,俺帶妹子去藥鋪抓藥,她……她傻,有病。”

鬼子兵打量了英子兩眼,見她眼神呆滯,嘴角還掛著口水,揮揮手讓他們過去了。走進鎮子,英子的心“怦怦”直跳,強裝鎮定地跟著馬大山往據點的方向走。

據點就在鎮東頭的關帝廟,以前的紅牆被刷成了灰色,門口架著兩挺機槍,四個鬼子兵來回巡邏,槍上的刺刀在陽光下閃著冷光。廟牆外麵,十幾個壯丁正在挖坑,看樣子是要修炮樓的地基,旁邊站著兩個拿著皮鞭的鬼子兵,時不時往壯丁身上抽。

“看見了嗎?”馬大山低聲說,用肩膀碰了碰英子,“機槍是歪把子,射程不遠,但火力密。巡邏的鬼子穿的是膠底鞋,走路輕,夜裡放哨得格外小心。”

英子點點頭,眼睛快速掃過據點的門窗。東廂房的窗戶上掛著軍用水壺,最少有二十個,說明裡麵住了不少人。西廂房的煙囪冒著煙,飄出股米飯味——鬼子的給養不錯,比村裡強多了。

“那邊有個糧倉。”馬大山指著廟後的草房,門口有兩個鬼子守著,“看糧倉的規模,能裝上千斤糧食,應該是從周圍村子搶的。”

正看著,一個戴眼鏡的鬼子軍官從廟裡走出來,手裡拿著圖紙,對著炮樓的地基指指點點。英子的心猛地一跳——是鬆井!他沒死?上次明明把他交給遊擊隊了,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鬆井似乎也注意到了她,皺著眉走過來,用生硬的中文問:“你的,什麼的乾活?”

英子趕緊低下頭,傻笑兩聲,用剛學的日語說:“俺……俺傻,看病的。”

鬆井盯著她看了半天,眼裡閃過一絲懷疑,突然抬手就要掀她的頭巾。馬大山心裡一緊,剛要動手,卻見英子猛地往地上一坐,拍著大腿哭起來,嘴裡胡亂喊著:“娘……餓……要吃的……”

周圍的人都看了過來,鬆井覺得丟了麵子,罵了句“八嘎”,轉身走了。馬大山趕緊拉起英子,假裝哄她,快步往鎮外走,走出老遠,兩人的後背都濕透了。

回到村裡,英子把看到的一切告訴了李明遠:“鬆井沒死,還在據點裡,看樣子是負責人。據點裡最少有三十個鬼子,兩挺機槍,兩門小炮,正在修炮樓,大概需要半個月才能修好。”

“半個月……”李明遠捏著拳頭,“得在炮樓修好前,端了這個據點,不然等炮樓起來,再想打就難了。”

張大爺拄著柺杖,在石台上敲了敲:“召集人,商量個法子。這據點,必須端,不然咱們的地種不安穩,覺也睡不踏實。”

溶洞裡的油燈亮了起來,映著一張張堅毅的臉。馬大山在地上畫著據點的地形圖,英子補充著細節,李明遠和老鄭低聲討論著進攻的路線,張大爺則蹲在一旁,撚著胡須沉思。

洞外的秋麥還在安靜地生長,葉片上的蟲洞被煙梗水治好了,綠油油的,充滿了生機。但每個人都知道,平靜隻是暫時的,據點的陰影就像塊烏雲,隨時會壓過來。

必須把這塊烏雲驅散。用土槍,用土地雷,用所有能用上的土辦法,哪怕付出再大的代價,也要保住這片土地,保住地裡的麥種,保住那些在血與火中倔強生長的希望。

夜漸漸深了,溶洞裡的討論聲還在繼續,像一曲無聲的戰歌,在黑暗中積蓄著力量,等待著破曉的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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