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的日子 第30章 烽煙未歇守城計,鐵壁聯防禦長空
(一)
城樓上的硝煙還沒散儘,李明遠握著望遠鏡的手指關節泛白。鏡筒裡,遠處的天際線正掠過幾個小黑點,引擎的轟鳴像悶雷似的滾過來——是鬼子的偵察機。他猛地轉身,往城下吼道:“各哨位注意!敵機偵察,立刻隱蔽重武器!把迫擊炮推到掩體裡,機槍架到民房屋頂!”
弟兄們手忙腳亂地行動起來。李虎扛著機槍往鐘樓後麵鑽,木質樓梯被踩得“咯吱”響;麻三帶著人往城牆根的防空洞裡搬彈藥箱,箱子磕在石階上發出“哐當”聲;金哲扯著幾個偽軍往巷子裡跑,讓他們去通知百姓把晾在外麵的衣服收進屋裡,彆給敵機當靶子。
周鎮長拄著柺杖爬上城樓,懷裡揣著張泛黃的城防圖,顫巍巍地展開:“李連長,咱這縣城就東西兩座城門有炮樓,南北都是矮牆,怕是頂不住炮轟啊。”他指著圖上的薄弱處,“尤其是北關那片,全是土坯房,炸彈一炸就塌。”
李明遠的目光掃過圖上的紅圈,突然往城下喊:“讓工兵隊把北關的百姓往南關轉移!把空房子拆了,磚石運去堵缺口!”他頓了頓,又補充道,“告訴鄉親們,拆房給補償,戰後加倍還他們新磚新瓦!”
城根下很快響起了鎬頭砸牆的聲音。百姓們沒半句怨言,男人們扛著檁條往城牆跑,婦女們抱著孩子往南關的地窖裡鑽,連半大的娃都提著水桶往防火池跑——昨天剛用炸藥炸開的護城河,今天已經被灌了半池活水。
(二)
日頭爬到頭頂時,敵機的轟鳴更近了。三架“零式”戰鬥機低空掠過,機翼上的紅太陽晃得人眼暈。機槍子彈“嗖嗖”地掃過城樓,瓦片被打得粉碎,木屑混著塵土往下掉。
“隱蔽!”李明遠拽著周鎮長往垛口後躲,耳旁炸開一聲巨響——一架戰機俯衝下來,投下的炸彈在東關外炸開了花,火光裹著泥沙衝上半空。他探頭一看,心揪成一團:那是剛修好的糧倉,囤著鄉親們湊的過冬糧。
“李虎!帶機槍隊去東關!”他吼道,“把沒炸爛的糧食搶出來,實在搶不出來就燒了,彆留給鬼子!”
李虎剛扛著機槍衝出去,又一陣轟鳴聲壓過來。這次是轟炸機,黑壓壓的編隊像烏鴉似的遮了半邊天。李明遠瞳孔驟縮,往城下狂喊:“防空警報!敲鑼!”
全城的銅鑼瞬間炸響,“哐哐”聲混著婦女的尖叫、孩子的哭喊聲在街巷裡滾。城牆上的弟兄們往防空洞裡鑽,百姓們往地窖裡擠,連趴在牆頭的老黃狗都夾著尾巴躥進了衚衕。
炸彈像冰雹似的砸下來。北關的矮牆“轟隆”一聲塌了半截,土坯房像被踩碎的餅乾,煙塵裡飄著碎布和木屑。李明遠盯著那道缺口,牙齒咬得發酸——昨天剛運過去的磚石還沒壘穩。
“麻三!帶偷襲隊堵缺口!”他扯著嗓子喊,“用麻袋填!裝沙子裝石頭都行!”
麻三的聲音從煙塵裡鑽出來:“收到!讓夥房送點窩頭!弟兄們一早上沒吃了!”
“讓炊事班往城牆根送!”李明遠吼完,突然瞥見一架轟炸機正對著鐘樓俯衝——那裡架著兩挺重機槍!他撲過去拽起機槍手往旁邊滾,剛躲開,鐘樓的尖頂就被炸飛了,碎木片像刀子似的削過來,劃破了他的胳膊。
(三)
轟炸停時,太陽已經偏西。城樓下的街道成了麻花,南關的地窖口堵滿了人,哭喊聲從各個角落冒出來。李明遠踩著碎磚往缺口走,鞋底黏著血和泥,胳膊上的傷口還在滲血。
北關的缺口被麻袋填了半截,麻三正指揮人往上麵潑泥漿凍冰——天快冷了,凍上一層冰殼能頂一陣子。見了李明遠,他抹了把臉,黑一道白一道的:“連長,糧燒了一半,剩下的運到西關地窖了。就是……弟兄們折了三個,都是被彈片劃到的。”
“讓衛生隊趕緊處理。”李明遠拍他肩膀,“去看看防空洞夠不夠,不夠就讓弟兄們挖交通壕,連通各家的地窖。”
往回走時,撞見金哲帶著幾個偽軍抬著擔架跑。擔架上的人蓋著白布,露出來的手還攥著顆手榴彈。金哲紅著眼圈說:“是二柱子,剛才堵缺口時被炸彈掀飛了……他娘還在南關等著他回去娶媳婦呢。”
李明遠喉嚨發緊,從懷裡掏出塊銀元塞給金哲:“給老人家送過去,就說……她兒子立了功。”
走到東關時,李虎正蹲在糧倉的廢墟上啃窩頭,旁邊堆著幾袋燒焦的糧食。見了李明遠,他舉著窩頭苦笑:“能吃的就這些了,夠弟兄們撐兩天。”
“去跟周鎮長說,統計各家存糧,統一調配。”李明遠蹲下來搶過他半個窩頭,“讓百姓們摻著野菜吃,咱弟兄們先吃樹皮磨的麵。”
夜幕降臨時,城牆上點起了馬燈。李明遠站在垛口前,望著黑沉沉的原野,突然想起鬆井的軍刀——現在掛在指揮部的牆上,刀鞘上的寶石在油燈下閃。他摸了摸胳膊上的傷,突然往城下喊:“讓哨兵多盯著點西北方向!鬼子說不定夜裡來摸城!”
(四)
後半夜真來了動靜,不是鬼子,是從北邊逃過來的遊擊隊。帶隊的隊長缺了條胳膊,纏著血布條,見到李明遠就癱了:“李連長,鬼子在北邊修炮樓呢,榴彈炮!說是三天後就往咱這兒挪!”
李明遠心裡一沉。榴彈炮的射程能覆蓋全城,到時候城牆就是紙糊的。他連夜召集人開會,油燈下的臉都透著狠勁。
“咱得主動出擊。”李虎攥著槍托,“去炸了他們的炮!”
“不行。”李明遠搖頭,“鬼子肯定重兵看守。咱得挖地道,從地下摸過去。”
金哲突然舉手:“我知道北關有老煤窯,能通到城外二裡地!以前我爹挖過!”
“就用這個!”李明遠拍桌子,“麻三帶偷襲隊,金哲當向導,半夜出發。帶上炸藥,炸不掉炮就炸他們的彈藥堆!”
麻三啃著窩頭笑:“放心,上次炸軍火庫的手藝還沒忘!”
散會後,李明遠往衛生隊走。油燈下,衛生員正給傷員換藥,斷了腿的弟兄咬著木棍哼,碎了肋骨的咳得直抽。他在角落裡看見個小姑娘,也就十五六歲,胳膊被燒傷了,正偷偷抹眼淚。
“哭啥?”他遞過去塊紅糖,“等打跑鬼子,我讓你去讀識字班。”
小姑娘哽咽著:“我哥……我哥剛才抬擔架時被流彈打了……”
李明遠沉默半晌,從懷裡掏出個紅布包,裡麵是顆子彈殼,刻著“平安”倆字。“拿著,”他塞給她,“你哥要是看見,肯定不想你哭。”
(五)
第二天一早,炮聲真的來了。不是榴彈炮,是山炮,打在城牆上“咚咚”響,磚石像雨點似的往下掉。李明遠站在指揮部裡,聽著外麵的轟鳴,手指在城防圖上敲:“讓重機槍守住東西城門,迫擊炮往炮位反推!”
剛說完,通訊員就撞開了門:“連長!麻三他們得手了!炸了鬼子兩個彈藥堆,就是……就是回來時被伏擊,折了五個弟兄。”
李明遠的手頓在圖上,半晌才說:“給他們記功。”
中午時,敵機又來了,這次帶著燃燒彈。南關的民房著了火,百姓們拎著水桶往火裡撲,婦女們把孩子裹在被子裡往地窖鑽。李明遠讓人把城牆根的積雪(前兩天下的薄雪)往城下運,堆成雪牆擋火。
突然聽見有人喊:“連長!快看!”
他跑出指揮部,隻見西北方向的天上飄著幾個黑點——是己方的援軍!騎兵隊踏雪而來,馬背上的人舉著紅旗,後麵跟著拉炮的馬車。領頭的人翻身下馬,往他胸口捶了一拳:“老李!俺們來晚了!”
是鄰縣的自衛軍,帶了四門迫擊炮,還有三十多支步槍。李明遠眼眶一熱,拽著他往城牆跑:“來得正好!幫咱守北關!”
(六)
第三天清晨,榴彈炮真的來了。第一發就炸塌了東關的炮樓,碎石把街道堵死了。李明遠往缺口衝,剛跑到半路,就見個老太太舉著柺杖攔他:“小夥子彆去!俺家老頭子剛被埋在下麵,讓俺孫子去挖就行!”
老太太身後,幾個半大的小子正用手刨碎磚,凍裂的手指滲著血。李明遠鼻子發酸,轉身吼:“讓工兵隊帶工具來!再調兩挺機槍架到旁邊的房頂!”
炮聲最密時,他靠著斷牆抽煙,聽見旁邊有人哼歌。是那個燒傷的小姑娘,坐在防空洞口,懷裡抱著那顆子彈殼,哼著不成調的《鬆花江上》。他走過去,聽見她嘟囔:“我哥說,等勝利了,就帶俺去看鬆花江。”
李明遠沒說話,從口袋裡掏出張紙,借著炮聲的間隙畫了條江,旁邊寫著“鬆花江”。小姑娘笑了,眼裡的淚卻掉在紙上,暈開了墨跡。
傍晚時,炮聲突然停了。偵察兵跑回來喊:“鬼子撤了!好像是後麵被遊擊隊端了糧倉!”
城牆上爆發出歡呼,弟兄們把帽子扔上天,百姓們從地窖裡鑽出來,舉著窩頭喊“勝利了”。李明遠望著遠處漸漸隱去的炮隊,突然往城下喊:“彆鬆懈!讓夥房做頓好的,明天接著修城牆!”
夜裡,他坐在指揮部,就著油燈寫戰報。寫著寫著,聽見外麵有動靜,出去一看,是麻三帶著人往城牆上搬柴草。“燒點篝火,”麻三嘿嘿笑,“讓弟兄們暖和暖和,也讓鬼子看看,咱還守著呢!”
火光在城牆上跳動,映著弟兄們的臉,也映著遠處黑沉沉的原野。李明遠摸出那顆刻著“平安”的子彈殼,塞進懷裡,突然想起剛佔領縣城時,弟兄們在城樓上喊的號子。
他深吸一口氣,對著火光喊:“都精神點!這城,咱守得住!”
喊聲在夜空裡蕩開,驚飛了簷下的麻雀,也驚醒了沉睡的孩子。黑暗中,不知是誰跟著喊了一聲,接著是第二聲、第三聲,最後滿城都是喊聲,混著篝火的劈啪聲,像條醒著的龍。
(七)
幾天後的清晨,李明遠在城牆上練槍,看見個熟悉的身影往城下走——是那個小姑娘,胳膊上纏著新繃帶,背著個小包袱。
“去哪兒?”他問。
“跟醫療隊走,”小姑娘揚了揚手裡的子彈殼,“他們說缺個幫著換藥的。等把鬼子打跑了,我就去鬆花江。”
李明遠望著她跑遠的背影,突然覺得這城牆上的風好像不那麼冷了。他轉身看向操練的弟兄們,李虎正教新加入的少年們打槍,麻三在給重機槍上油,金哲帶著偽軍們修補被炸爛的門樓。
遠處的天際線又有了動靜,但這次,弟兄們沒慌。有人往炮位跑,有人往防空洞搬彈藥,連趴在牆頭曬太陽的老黃狗都隻是抬了抬眼皮。
李明遠摸了摸懷裡的子彈殼,突然笑了。這城啊,就像弟兄們胳膊上的傷,看著嚇人,結了痂,就成了疤,成了能扛住更疼的記號。隻要人還在,火就不會滅,牆就不會塌,總有一天,能讓那些飛機大炮都變成廢鐵。
他對著操練的人群喊:“加把勁!中午燉肉!”
喊聲落時,遠處傳來了第一聲炮響,像是在應和。城牆上的篝火剛滅,新的煙又升了起來,在藍天下扯出長長的線,像條不肯低頭的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