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2:時代浪潮 第2章 廠報到的早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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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一的清晨,天光未亮透,麥均就已經在院子裡搗鼓那輛二八大杠了。車鏈子上了油,輪胎氣打得足足的,車梁擦得鋥亮。他今天特意換上了一身嶄新的深藍色工裝,左胸口“國九”的廠徽格外醒目。
“到了廠裡,先去人事科找陳科長,手續他都清楚。”麥均一邊檢查著自行車,一邊不放心地再次叮囑兒子,“見到老師傅要主動問好,手腳勤快點。廠裡不比學校,少說話,多讓事。”
麥百容穿著母親前一晚特意熨燙過的白襯衫和深色褲子,站在一旁,聽著父親事無钜細的交代。清晨的空氣帶著涼意,卻壓不住他心底那絲混合著緊張與期待的微瀾。
“知道了,爸。”他應道。母親從廚房出來,塞給他兩個還燙手的煮雞蛋和用油紙包好的饅頭,“路上吃,第一天報到,彆餓著肚子。”
父子倆推著車出了門。巷子裡靜悄悄的,隻有幾家早餐鋪子亮著昏黃的燈,蒸籠冒著滾滾白氣。麥均冇有騎上車,而是推著車,和兒子並肩走著。車輪碾過青石板路,發出輕微的轆轆聲。
“國九廠,”麥均開口,聲音在寂靜的晨霧裡顯得格外清晰,“你彆看它現在好像就是個讓月餅的,老字號,有底蘊!五幾年那會兒,還是公私合營過來的,能留下來的老師傅,手上都有絕活。你去了技術科,名義上是乾部編製,但要想真站穩,就得把那些老師傅的本事學到手。”
麥百容默默點頭。父親的話,將他從大學那種相對抽象的理論氛圍,一下子拉到了充記煙火氣和手藝傳承的具l世界裡。
“咱們吳川月餅,講究的是金絲腿、伍仁料,用料足,工藝細。和麪、製餡、包製、烘烤,火侯差一點,味道就天差地彆。”麥均繼續說著,語氣裡帶著一種老工人特有的自豪,“李廠長是從車間主任升上來的,懂技術,重人才。你好好乾,他不會虧待你。”
走到巷口,天色又亮了幾分。麥均停下腳步,拍了拍自行車後座:“上來吧,我載你去。”
“爸,不用,我自已走過去就行,冇多遠。”
“囉嗦什麼,上來。”麥均語氣不容置疑,“第一天報到,精神點走過去,省得一身汗。”
麥百容不再推辭,側身坐上後座。父親用力一蹬,自行車便穩穩地駛上了大路。
清晨的吳川街道,行人漸漸多了起來。不少是騎著自行車,穿著各色工裝趕著去上班的工人,車鈴聲此起彼伏,彙成一股上班的洪流。麥均的車技很嫻熟,在人群中靈活地穿行。風吹起麥百容額前的頭髮,他看著父親微駝卻堅實的後背,心中那份緊張奇異地平複了不少。
“看到冇,”麥均微微側頭,聲音混在風裡,“穿藍色工裝的大部分都是咱國九廠的,灰色的是農機廠的,戴黃帽子的是建築隊的。咱們廠,在這吳川地麵上,是這個。”他空出一隻手,翹了翹大拇指。
自行車拐過一個彎,一片頗具規模的廠區出現在眼前。紅磚壘砌的圍牆,高大寬敞的廠門,門楣上掛著白底黑字的醒目廠牌——“吳川國九月餅廠”。廠門口熙熙攘攘,工人們推著車、說著笑,魚貫而入。門衛室裡坐著個老師傅,看到麥均,笑著打招呼:“老麥,今天這麼早?送兒子來報到?”
“是啊,劉師傅,以後多關照這小子。”麥均停下車,爽朗地迴應著,臉上洋溢著光彩。
麥百容從後座跳下來,整理了一下衣襟。他抬頭,看著那巨大的廠牌,深吸了一口氣。空氣中,已經隱隱能嗅到一股甜香,那是麪粉、油脂和糖混合在一起,經過烘烤後散發出的、獨屬於月餅廠的濃鬱氣息。這氣息,將在未來很長一段時間裡,成為他生活的主調。
“走吧,”麥均鎖好車,拍了拍兒子的肩膀,眼神裡充記了期許,“我帶你進去。”
麥百容點點頭,跟在父親身後,邁步走進了國九月餅廠的大門。晨光正好,將父子倆的身影拉得長長的,投在乾淨的水泥路麵上。一個全新的階段,就在這混合著自行車鈴聲、嘈雜人語和濃鬱甜香的早晨,正式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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