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朝的一年四季 第16章 第 16 章 阿朝的半天。
阿朝的半天。
窗外的雞就開始扯著嗓子,一聲接著一聲,阿朝歎了口氣,冒出來的第一個念頭是,這幾日見不到謝夫子了。
第二個念頭是這幾日有的忙活了,不曉得他會不會累得一躺在床上就能睡著。
庖屋內傳來窸窸窣窣的動靜,是王老太太的說話聲,接著是王老爺子的咳嗽聲。
王老太太聲音帶著急促,“昨日前日,老大、老三家的做膳食,今日輪到你跟我,你快去挑水把水缸填滿。”
王老爺子捧了把涼水洗臉,“我省的。我先把老大,老三他們喊了,今天要種夏玉米,得早些把家裡的活計乾完,趕在日頭毒起來前多刨些坑。”
他們昨夜就說過今日要早起,看來是累著了,今日起的最早的是他們。
聽著聲音,阿朝慢慢坐起身,在微弱光亮的照耀下摸到放在床頭的粗布短褂。
布料硬邦邦的,是他去年過年時王老太太給他的布,他拿來縫的,洗了好幾回,邊角都有些起毛了。
他套上衣服,又蹬上草鞋,走到庖屋,看見王老太太正往灶膛裡添柴,火光映著她臉上的細紋。
“醒了?”王老太太看見他,擡手擦了擦額頭的汗,“快些去洗漱,我們今日的活多得很。”
阿朝點點頭,洗漱過後就幫王老爺子一塊將水缸裡麵的水挑滿,去喂雞鴨。隨後與王春華、王春雨一塊去洗衣裳,一大家子的衣裳洗乾淨,他們拿回來晾曬完畢,剛好吃飯的時候。
“你們三個快點過來吃東西,吃完了一塊下地去。東頭那片地最肥,待會先種那兒的。”王老太太一邊吃著紅薯粥,一邊說話。
王家幾個都已坐在板凳上,精神奕奕的吃著早食。
今日一大早都要乾活,早食算的上瓷實,昨夜剩下來的玉米糊糊,烤紅薯、紅薯粥。
阿朝應聲,走到八仙桌旁,坐下,拿起粗瓷碗,小口喝著紅薯粥。粥帶著紅薯的清香味,喝在嘴裡有些甜,一大早乾的都是體力活,他多吃了三個紅薯。
若是換做平時,他多吃三個紅薯定會被王鄭氏陰陽怪氣,可今日不同。
“我先去地裡,你們待會記得來東頭的地兒。”王老大的聲音從門口傳來,他已經扛上了鋤頭,肩上還搭著一個裝種子的布袋。
阿朝趕緊三口兩口把剩下的紅薯塞進嘴裡,拿起牆角的鋤頭,跟上他的腳步。
王春華緊隨其後,手裡拿著竹籃,裡麵裝著水壺、小瓢。。
出了外城,到郊外,往東走不遠就是王家的地。這片地是王老大前年開墾出來的,用籬笆圍了起來,防止個彆村裡的雞鴨進去糟蹋。
王老大放下鋤頭,蹲下身,用手摸了摸土裡的濕度,搖頭,“還不成,先澆水。”
濕度不夠,不可以種玉米。
他們三個人從水渠裝水,均勻的灑在地裡頭,等能看見地裡有些濕潤就能種玉米。
地已經濕潤,王家其他人陸陸續續趕來。
“成了。”王老大拿起鋤頭,開始刨坑。
鋤頭落下,泥土被翻起來,帶著一股清新的土腥味。
阿朝拿起比對方小一號的鋤頭,在對方刨的坑旁邊,再刨小一點的坑。
這些小坑是專門給玉米種子蓋土用的。
王春華則負責往坑裡撒種子,她手裡拿著一個小瓢,小心翼翼地往每個坑裡撒兩三粒種子,生怕撒多了或者撒少了。
玉米種子都是定好的,若是少了,玉米長出來不夠飽滿,若是多了接下來幾畝地就不夠用。
乾活最忌諱想東想西,阿朝把腦海中一切想法拋之腦後,全神貫注挖坑。
日頭慢慢升了起來,金色的陽光灑在地裡,也灑在王家人的身上。
沒一會兒,阿朝的額頭上就冒出了汗珠,順著臉頰往下淌,滴在泥土裡。他擡手用脖頸上的布巾,擦汗。
這是他乾活多年摸索出來的經驗,日頭大了,曬在人身上容易出汗,布巾圍著方便擋住臉上的汗水滴落在本就汗濕的衣裳,還能吸住脖頸的汗水,更能隨手拿起擦汗。
這布巾是他用自己的縫補的不能再縫補的衣裳拆出來做的。
連續鋤地,腰也受不住,他尋了個陰涼處暫時歇息。人一空下來就忍不住想東想西,他忍不住往城內的方向望瞭望,隻能看見遠處高高的城牆,看不見城內的國子監。
上次隻見到人,沒說話;上上次送了野花,但太緊張沒有跟夫子說話……,他想,下次怎麼著都要跟謝夫子說上幾句話,要不然謝夫子可記不得他是誰。
“阿朝,又跑哪兒躲懶去了,坑也不刨。”王鄭氏嘹亮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阿朝趕緊回過神,回頭一看,王鄭氏站在地裡雄氣赳赳的看著他,他不敢繼續休息了,趕緊回到地裡,調整姿勢,重新刨坑。
今日早與王春華他們很快就種完了一畝地,現在他好死不死分在跟三房一家子乾活。
他心裡歎了口氣,像堵了一塊大石頭,手裡的鋤頭也慢了下來,刨坑的力氣也小了。
隔壁地王春華看出了他的不對勁,心中惱怒,這三房一家子是越來越過分了,整畝地都讓阿朝來弄。她湊到自己爹孃身邊,低聲說了點什麼。
王老大看了一眼阿朝所處的位置,“去吧,阿朝也不容易。”
得到自己爹的同意,王春華快跑過來,湊到阿朝身旁,“阿朝,我來幫你刨坑,你撒種子。”
阿朝搖搖頭,勉強笑了笑:“春華,要是你過來幫我了,三舅他們就更加不乾活了,你們的地,今日上午也乾不完的,你趕緊回去吧,彆耽誤了時辰。”
王春華搖頭,“沒事,我跟爹孃說了。”
“春華,謝謝你。”阿朝看著小姑孃的眼睛,說了好幾句謝謝。
莊稼人,種地是本分。這夏玉米要是種晚了,秋天就沒收成,莊稼人冬天就得餓肚子。這陣子,地裡頭全是密密麻麻的人頭,莊稼人都在種玉米。
不出阿朝所說,見到王春華過來幫忙,三房一家子徹底撒手不乾,躲在樹蔭底下乘涼。
阿朝跟在王春華後麵撒種子,見到三房的人跑遠,斟酌許久,低聲問:“春華,你爹孃如何想的?總不能一輩子都把家裡所有活計都包攬了。你和你妹妹往後定是要嫁人的,到時候家裡就剩你弟弟跟你爹孃三個人,如何包攬這些活計?”
王春華還有一個妹妹叫春雨,在王老大哪兒撒種子。
王安權、王安福兩個已經去上學了。
王春華擡起頭,看著爹黝黑的臉上滿是皺紋,眼睛裡布滿了血絲,娘本就不豐腴的身子越發消瘦,爹孃為了這個家,每天天不亮就起來乾活,晚上還要挑水澆地,比誰都辛苦。
她心裡的難受又多了幾分,“阿朝,唉。”歎氣歎氣又歎氣,“我也省的是這個理,我也跟爹孃提過,可他們……”
她欲言又止,無奈的搖頭。
阿朝大抵也知道因為什麼,“沒事,船到橋頭自然直,快乾活吧,日頭要毒了。”
王春華勉強的笑了笑,拿起鋤頭,開始刨坑,專心
致誌地乾活。他把每一個坑都刨得整整齊齊,和起初刨的坑對齊。
這樣玉米種子種下去,長出來才會整齊。
她心底不平靜。
阿朝撒種子的速度也快了起來。
日頭越來越毒,曬得地麵發燙,他們二人的衣服都被汗水浸透了,貼在身上,黏糊糊的。
王老爺子提著水壺來了,還帶來了涼好的綠豆湯。
在他來之前,三房幾人遠遠看到影子就跑回地裡,裝模作樣。
阿朝憤憤不平,卻無能為力,拿過水壺,仰頭,喝幾口綠豆湯,甜甜的,涼涼的,順著喉嚨滑下去,很舒服,心裡那點不滿、憤恨都漸漸消去。
他坐在田埂上,看著地裡已經種好的一片玉米坑,心裡有了一絲成就感。他想,今年秋收他挑個最大的玉米送給謝夫子。
他不知道的是,秋收之前,謝夫子就把他娶回了家。
此刻,阿朝潤完喉嚨,就沒繼續坐在田埂,扛著鋤頭去乾活。三房不肯乾,也不是乾活的好手,那一個個坑歪歪扭扭的,到時候玉米可不好長出來。
他要回去收拾收尾。
另一頭,王春華心裡藏著事兒,喝綠豆湯也沒平時那麼起勁,靜靜的坐在田埂上,引得王陳氏心中擔憂,女兒是不是太累了,身子不適。
他們王家隻有在農忙的時候有綠豆湯喝,平時想喝也隻有兩個孫兒撒潑打滾的時候。
“春華,是不是日頭太曬,中暑了?”王陳氏湊到自己女兒身邊,壓低了聲音,“待會你到樹蔭歇一歇,娘來乾活。”
王春華對上娘親關切的眼神,心中那點種子逐漸長成參天大樹,“娘,我沒事。”
眼下可不是說話的時候,她計劃著今夜回去怎麼著都要打感情牌鬨一鬨。
都是王家人,憑什麼,他王老三的女兒能十指不沾陽春水,她王老大的女人就要乾的十指長繭子。憑什麼三房能好吃懶做,他們大房就要累死累活,憑什麼,到底憑什麼。
她不甘心。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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