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朝的一年四季 第15章 第 15 章 想謝夫子的阿朝。
想謝夫子的阿朝。
王老大接過碗,喝了一口,涼意從喉嚨竄到心口,罕見的話多,“這幾天天好,可算把麥子都曬得差不多了。前兒個怕傍晚下雨,咱們還連夜把曬好的麥收進糧房,今兒曬完這最後兩袋,總算能鬆口氣了。等過幾日入了夏,雨就多了,想曬都沒機會。”
他擡頭望向遠處,一片片麥茬地在陽光下泛著淺黃,不少農戶家的曬穀場上還攤著麥子,農戶人家都想趁著這幾天的好天氣趕曬新麥。
他歇息的時候,阿朝拿起木耙翻攪麥粒,竹蓆上的‘金海’隨著動作輕輕起伏。
這幾天連續曬麥,雖然累得胳膊痠痛,但看著麥粒一天天變得乾爽,阿朝心裡也跟著踏實,等什麼時候王家兩個孫子撒撒嬌,他就能吃上麥子磨的麵。
夕陽最後一抹橘紅落在外城的麥茬地上,阿朝終於和王老大一起把最後一袋曬透的冬麥搬進了糧房裡麵。
糧房裡麵倉房碼了近十袋麥子,空氣裡滿是新麥乾燥的香。
阿朝直起腰,用手背擦了擦額角的汗,胳膊和後腰還在隱隱發酸,他盯著著堆好的麥子,心想,這幾天連軸轉著收麥、曬麥,總算告一段落。今夜就早些歇息,明日的活計還多著。
明日又要輪到王鄭氏做膳食,苦的是他。
王老大拍了拍他的肩膀,聲音裡帶著疲憊卻滿足的笑意:“阿朝,走,回家吃晚飯,你大舅母燉了玉米糊糊,還蒸了紅薯。”
今日一日的活計都累人,得到王老太太的吩咐,王陳氏做晚飯總算做的實在。
阿朝笑著應了聲,跟在他身後,往家裡的方向走去。
夜色已經慢慢漫了上來,不少巷子、村落裡亮起了零星的光,昏黃的光透過窗戶紙,在黑夜裡暈開小小的光圈。
田埂上的狗尾草被晚風拂得輕輕晃動,偶爾有幾聲蛙鳴從路邊的水坑裡傳來,混著蟋蟀的叫聲。
剛回到家中,王陳氏剛好將晚飯擺在了院子裡的石桌上。粗瓷海碗裡盛著濃稠的玉米糊糊,冒著熱氣,旁邊放著好幾盤蒸紅薯,還有一小碟醃蘿卜乾。
天熱,都不想悶在堂屋內吃飯,王家一家子都在外頭院子吃飯,乘涼。
王老太太幾個已經坐在位置上,就等他們二人回來。
二人的身影映入眼簾,她急忙招呼,“就等你們兩個了,快點坐下,這些都剛盛出來的,還熱乎著呢。”
阿朝去洗乾淨手尋個角落點的位置坐下,拿起木筷子,夾了塊紅薯,咬了一口,甜糯的口感在嘴裡散開,暖意順著喉嚨滑進胃裡,連日勞作的疲憊似乎都被這口甜意衝淡了些。
王老爺子坐在主位,端著碗玉米糊糊,邊喝邊和王家人嘮著家常:“今年這冬麥收成比去年好,等過幾天把麥磨成麵,給你們裝一袋帶孃家。”
王陳氏心裡一暖,連忙道謝:“爹,這都是咱們辛辛苦苦栽種出來,曬乾的糧食,怎麼能讓我拿回孃家呢。”
她都這樣說,王鄭氏也是表麵上拒絕了一番。
“哎,一個兩個的都彆拒絕了。”王老爺子擺了擺手,“就這般定下來了。”
阿朝沒說話,隻是低頭喝著玉米糊糊,心想,等等就好,再等等他也能有屬於自己的麥子,他到時候就做饅頭,包子,吃一個丟一個。
晚飯吃得慢,幾個人邊吃邊聊,話頭從今年的收成說到巷子裡,村子裡的瑣事。
阿朝幫忙收拾碗筷之時,夜色已經濃得化不開,頭頂的星星密密麻麻地綴在黑夜裡。
“我幫大舅母洗碗吧。”他在庖屋裡盛了今夜洗澡要用的熱水,瞧著王陳氏獨自一人洗碗,開口。
王春華從走廊跑過來,聞言,連忙攔住他:“不用不用,阿朝快去歇著吧,這幾天累壞了,我跟娘一塊收拾就行。
你今日乾活出了一身汗,早點去浴房洗澡換身衣裳,好好睡一覺。”
說罷,她剮自己娘一眼,眼裡含著警告。
阿朝每日裡裡外外,田地裡曬穀場上乾那麼多活,她自己是沒那個臉應下人的話。也怕自己娘拎不清,應了下來。
王春華是個好姐兒,阿朝心裡這般想,起身提著水就去浴房。旋即,回柴房從床頭上拿出一套乾淨的帶有補丁的粗布衣裳,然後走到浴房邊,準備洗澡。
今日一下午沒怎麼停歇過,他出了一身汗,身上黏糊糊的,早就想好好洗個澡。
他拿起木盆裡邊的木瓢,從木盆裡舀出涼水,倒在自己裝熱水的大桶裡。水涼涼的,倒在木桶裡麵,濺起的水珠落在手背上,讓他打了個寒顫。
但他很快就適應了。等木桶內的水混合的差不多,不熱微涼,他脫了身上沾著麥芒和汗水的衣裳,蹲著用瓢裝涼水澆在身上,瞬間驅散了身上的燥熱,舒服得他忍不住歎了口氣。
每日他最喜歡的時候,大概就是洗澡之時。
他拿起一塊粗布巾,沾了水,仔細地擦拭著身體,從胳膊到後背,再到腿上,每一處都擦得乾乾淨。
洗完澡,阿朝換上乾淨的衣裳,整個人都清爽了不少。他把換下來的臟衣裳抱在懷裡,走到庖屋外頭水缸邊,準備洗衣服。
出去,王陳氏和王春華早就洗完碗,回屋子裡頭歇息。
阿朝心裡高興,不需要偷偷摸摸地拿上個月趕集時偷偷買的胰子出來洗衣裳。
這衣裳才穿了半日,上麵便滿是汗水和不少麥芒,得好好洗一洗。他把臟衣裳放進一個小盆裡,從水缸裡舀出井水,倒在盆裡,又從柴房角落的縫隙裡拿出一塊胰子。
這胰子貴得很,他平時捨不得用,隻有洗臟衣裳時纔拿出來。
他拿起胰子,在臟衣裳上輕輕搓著,尤其是衣領和袖口這些容易臟的地方,他搓得格外仔細。胰子的泡沫沾在手上,帶著淡淡的皂角香,隨著他的動作,盆裡的水漸漸變得渾濁。
他一邊搓著衣裳,一邊想上個月趕集時,聽柳記香胰鋪的小二說,鋪子內還售賣青芷浣膚露、雲泉沐絲膏、皂角澄衣液、雲泉除漬散。隻需要多少多少銀子便能帶回家。
更言能香飄十裡,這京都內早已被一搶而光,出五十兩銀子買其中一樣的都有。
這四樣東西,都是謝臨洲依靠係統做出來賺錢的,分彆是沐浴露、洗頭水、洗衣液、洗衣粉,隻是為了方便售賣換了個典雅的名字,還利用了饑餓營銷的方式,使得京都內的富人哄搶。
唉,等我能賺銀錢也要買回來用,我倒要看看這到底能多香,阿朝心裡頭想。搓完一遍,他把衣裳撈出來,擰乾,然後又從水缸裡舀出乾淨的井水,把衣裳放在裡麵漂洗。
他的衣裳一直是自己洗的,從不和王家人的混合在一塊,王家有幾個人不愛衛生。他初初來到王家時就混一起洗過,結果他生了場大病。
反複漂洗了好幾遍,直到盆裡的水變得清澈,沒有一點泡沫,阿朝才把衣裳撈出來,擰乾水分。
這時候,他的胳膊又開始隱隱發酸,白天劈柴、栽菜、曬麥,已經用了不少力氣,現在又洗了這麼久的衣裳,胳膊早就累了。
但他沒停下來,而是抱著擰乾的衣裳,走回柴房,晾曬在柴房的窗戶邊,邊上釘著一根木杆,這是他平時晾曬衣裳的地方
他踮起腳尖,把衣裳一件件晾在木杆上,先晾上衣,再晾褲子,每一件都拉得平平整整,這樣乾得快,也不容易起皺。
月光照在濕噠噠的衣裳上,泛著淡淡的光澤,衣裳上的水珠順著布料往下滴,落在地上,濺起小小的水花。
等晾完最後一件衣裳,阿朝總算可以鬆懈下來。他躺在柴房的床上,擡頭望著窗戶的月亮,心裡格外平靜。
晚風輕輕吹著,帶著夜晚涼意和衣裳上的皂角香,很是愜意。
遠處的村落裡,已經沒了白天的喧鬨,隻剩下偶爾傳來的幾聲狗吠,還有風吹過莊稼的聲音。
他伸了伸懶腰,感覺全身都快要散架了,將薄薄的被子蓋在肚子上,腦子裡盤算的是明日該乾的活計和還不知什麼時候能再見一麵的謝夫子。
眼皮重得像墜了鉛,混沌間入了夢境。
那是他日日念想的國子監門口,青灰色的磚牆爬著零星的綠苔,簷角的銅鈴在風裡輕輕晃,連聲響都喜人。
他看見夫子站在那扇朱紅大門前,月白色的直裾襯得人愈發溫雅,腰間係著的墨色玉帶垂著枚小巧的玉佩。
晨光落在夫子發間,挑出幾絲淺金,他垂著眼,目光落在阿朝身上時,像化了的春水。
阿朝還愣在原地,腳邊不知何時落了幾朵被風吹來的海棠,粉白的花瓣沾著晨露,輕輕蹭著他的鞋麵。
“阿朝。”謝臨洲先開了口,聲音比平日裡授課時更柔些,帶著點笑意。
阿朝這纔回過神,看見夫子嘴角彎起的弧度,自個兒也笑的像朵花,剛要上前,夫子已張開了懷抱,帶著淡淡的墨香和書卷氣的溫度,輕輕將他摟進懷裡。
謝臨洲的動作很輕,指腹揉過他鬢邊的碎發,帶著安撫意味,“阿朝,你且再等一等。”
溫熱的氣息拂過他的耳尖,一字一句都清晰得不像夢,“等過一段時日,我便風風光光娶你。”
阿朝埋在夫子懷裡,鼻尖蹭著他的衣襟,隻覺得滿心滿肺都是軟乎乎的暖意,“謝夫子……我一定會等你。”
這話落音的瞬間,懷裡的溫度驟然散去。
阿朝猛地睜開眼,入目的是熟悉的柴房,四周密密麻麻的木柴,窗外的天已經泛白,鳥鳴聲清脆,可他心口卻空落落的,像是有什麼重要的東西被留在了夢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