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朝的一年四季 第29章 第 29 章 上山。
上山。
王老太太這時才慢悠悠開口,
語氣平淡:“多大點事兒,吵吵嚷嚷的像什麼樣子。都是一家人,分那麼清做什麼?你明日想作甚就作甚。”
可她既沒說讓三房少要些,
也沒勸大房多讓些,說完又低下頭回屋內做事兒,
彷彿隻是隨口應付。
王老爺子也跟著哼了一聲:“行了行了,
不就是幾塊餅嗎?彆在院裡吵,
讓人看了笑話。”
說罷,
便背著手回了屋,關上了房門,
把滿院的爭執都擋在了外麵。
“你們大房背著我們偷偷做蔥油餅,
被我們抓個正著,
明日做的蔥油餅也沒有你們的份。”王繡繡不依不饒,
上前一步擋住陶甕,
問阿朝:“你做的蔥油餅,
你自個兒說說做了幾塊。”
一把火燒到自己身上,
阿朝唯唯諾諾回答,而後低聲說:“我回去洗碗筷。”
“大房四口人,吃了十幾塊,
我們三房三口人,
明日怎麼著也得做三十塊。我爹平時在外頭做的累人得很,我娘……”
王陳氏急了,
上前拉住王繡繡的手:“繡繡,
你這孩子怎麼不講理?這餅是用娘端出來的麵做的,油也是從我們油罐裡舀的,怎麼就變成我們偷了。”
王春華站在一旁,看著眼前的混亂,
心裡早已有了主意。
她想起前幾日三房借了爹孃銀子遲遲不還,想起每次乾活時三房總想著多躲懶,如今連幾塊蔥油餅都要爭得麵紅耳赤,爹孃總是忍讓,可忍讓換不來太平。
她悄悄攥緊了衣角,心裡默唸:要是能分家就好了,分了家,爹孃不用再受氣,春雨也不用再受欺負,自己也能安安穩穩地過日子,不用再看三房的臉色。
可她也知道,分家不是小事,爺爺奶奶不點頭,這事根本成不了,隻能壓下念頭,盼著這場爭執能早點結束。
“什麼叫你們的油罐?”王鄭氏叉著腰,聲音更高了,“這家裡的東西,雖說分了房,可哪樣不是公中的?憑什麼你們就能隨便用,我們就不能沾點光?爹孃都同意我們明日自個兒做東西吃,你們大房出什麼聲兒?”
不管他們的事情,阿朝端著碗筷往後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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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雞叫頭遍,天還蒙著一層薄紗似的黑,王陳氏就已經摸黑起身。
灶房裡,她熟練地摸出火石,哢噠哢噠幾下,火星濺到乾草上,很快燃起一小簇火苗。她往灶膛裡添了幾根乾柴,火苗劈啪作響,映得她臉上泛起一層暖光。
“娘,我來幫你。”西廂房的門被開啟,王春華揉著惺忪的睡眼走進來,辮子還鬆鬆垮垮地垂在肩頭。
王陳氏笑著拍了拍她的手:“咋醒這麼早?再睡會兒,娘把早飯做好了叫你。”
“不了娘,今日要上山,我得趕緊收拾好,彆耽誤事兒。”王春華說著,拿起牆角的掃帚,開始打掃灶房的地麵。
昨夜三房鬨了一夜,她也沒了繼續睡覺的心思。
她一邊掃地一邊壓低聲音道:“娘,三嬸她日日都這樣,我們,我們要不……”
聞言,王陳氏也顧不得手黑,連忙捂住她的嘴,“娘知道你的心思,可不是時候。”
她何曾不想此事,可相公不應允,她也沒辦法。
阿朝剛洗漱完,從柴房出來,聽到她們二人的話沒多做停留直接去前院打掃。每每發生像昨日那樣的事情,他隻需要當個透明人。
不多時,王老大也醒,挑水、劈柴,喂雞鴨等活兒都乾完,就把今日在院子裡晾曬的糧食扛到院子。
待會他們吃完飯就要上山,他怕三房一家不做事,糟蹋了好糧食。
最後醒的是王春雨,被院子裡的動靜吵醒後,揉著眼睛跑到灶房,嚷嚷著:“娘,今日上山能摘到野桃嗎?我上次聽二柱說,山上的野桃可甜了。”
王陳氏舀了一勺水倒進鍋裡,笑著說:“肯定能,隻要你乖乖聽話,不亂跑,娘給你摘最大最甜的。”
阿朝恰好這個時候灑掃完院子回來,半提醒半關心道:“大舅母,三舅母他們醒了正說,怎麼還沒用早飯呢。早飯做的怎麼樣了?可要我幫忙?”
他昨夜歇息都能聽到三房一家在屋裡頭罵罵咧咧,隻好塞著耳朵睡覺。
剛纔打掃三房院子就聽三房在罵,大房看起來老實實際上最愛撒謊這類的話,他隻能趕緊打掃完過來幫忙。
王陳氏麵露苦澀,旋即掩蓋下去,道:“阿朝,你去幫忙準備三房他們今日下地要的家夥事吧,庖屋有我就成。”
阿朝餘光瞥她眼,沒多說,徑直離開。
早飯是簡單的粟米粥和麥餅,還有一碟醃製的蘿卜乾。
一家人圍坐在院子裡,呼嚕呼嚕地喝著粥,麥餅就著蘿卜乾,吃得格外香甜。
話不投機半句多,三房一坐下就開始陰陽怪氣,大房的人沒理會。王老太太做和事老,說一家人哪有隔夜仇。
阿朝依舊事不關己,吵鬨是大房三房常有的事兒,無論對錯,三房總占據上風。
王老大幾口吃完,抹了抹嘴說:“今日咱們分工,我和春華去砍柴,你帶著春雨、阿朝摘果子、挖野菜,晌午就在山腳下的老槐樹下彙合,咋樣?”
王陳氏搖頭,“可不成,砍柴是力氣活,春華他們去摘果子便是,我同你一塊去砍柴。”旋即,她對著王春華道:“春華,你和阿朝摘些桃、李,再挖點馬齒莧、莧菜,晚上能做個野菜團子。”
王鄭氏吃著餅子,切了一聲,對王老三道:“地,你下我可不要下去,昨日吃席,都有人說我麵板糙了。”
……
院裡的爭執還沒完全落下,阿朝隻覺得耳邊嗡嗡作響,王鄭氏的尖嗓、三房人的計較縈繞在耳邊。
他飛快的喝完碗裡的粥,沒再聽王老太太還在說些什麼緩和的話,隻匆匆湊到王陳氏身邊,低聲道:“大舅母,我先去山上看看。”
不等王陳氏回應,他便背著牆角的空背簍,腳步匆匆地出了院門。
六月末的晨風帶著水汽,吹在臉上涼絲絲的。
天剛泛起魚肚白,淡青色的天光漫過京都城的城牆,又灑向郊外的青屏山。
六月底的山,比月初更顯蒼翠,遠山還籠罩在一層薄霧裡,山腳下的田埂泛著潮潤的水汽,沾在阿朝的褲腳,沒走幾步就洇出了淺痕。
他深吸一口氣,空氣中滿是青草的清香和野果的甜意,沒有了院裡的火藥味,覺得這會的呼吸都順暢了許多。
青屏山腳下的林子不算太深,卻十分茂密。
這段時日的晨露比往常更重,剛進林子,露水就打濕了阿朝的鞋麵,連褲腳都沾了不少,他踩著鬆軟的腐葉往前走,腳下偶爾傳來沙沙的輕響。
路邊的酸棗樹早已抽出新葉,如今枝椏間已綴滿了青黃色的小果子,幾株蒲公英的絨球已經散開,風一吹,白色的絨絮就飄向遠處。
阿朝放慢腳步,目光在林間掃過。這時候的桃子和李子已經成熟,想到往後幾日的活兒,他怕是沒個飽飯吃,打算早些把果子摘了,藏在背簍裡頭,夜裡就帶回柴房放在地洞裡藏著。
這會的青屏山有早熟野梨、嫩紅的桃子,酸甜的梨子,山坳裡那片野棗,這個時節該有幾顆先紅,他計劃著先給自己摘完,再摘一些放背簍裡頭,揹回王家去。
他可惜自己隻背了一個背簍來,要是有兩個,他能多藏一些。
走了約莫半盞茶的功夫,林子深處傳來嘰嘰喳喳的鳥鳴。
阿朝擡頭一看,幾隻麻雀帶著剛長出羽毛的幼鳥,落在樹枝上啄食著剛熟的嫩芽。
他輕手輕腳地走過去,生怕驚走它們,在樹後發現了一片野杏林。
野杏大多還泛著淡青色,隻有幾顆長在向陽枝椏上的果子,頂端透著點淺紅。
阿朝踮起腳,摘下一顆淺紅的野杏,用袖子擦了擦,咬了一小口,酸中帶甜,汁水比五月的野桃更足,清爽十足,正好解膩。
他從背簍裡拿出帶來的粗布巾,鋪在樹下,然後小心翼翼地摘起野杏。
熟了的果子輕輕一擰就掉,阿朝怕把樹枝掰斷,果樹攢勁長下一季果子,斷了枝就虧了,他隻挑著熟得透的摘,不一會兒,布巾上就堆了小半堆。
偶爾有沒熟的果子掉在地上,他也不浪費,撿起來放進背簍角落。等曬上幾天,變軟了泡水喝,酸甜可口,還能解暑。
走久了也累,他坐在開闊的地方吃了幾個果子,估摸著時辰。
頭頂的樹枝突然晃動了一下,阿朝嚇了一跳,擡頭一看,原來是隻小鬆鼠,正抱著一顆飽滿的鬆果蹲在枝頭,黑溜溜的眼睛盯著他,像是在好奇這個陌生人怎麼闖進了它的糧倉。
這會的鬆果剛飽滿,正是鬆鼠囤糧的好時候。
阿朝笑了笑,沒再靠近,轉身往山坳的方向走。六月末的馬齒莧長得最肥,挖些回去晚上做野菜團子。
野菜團子也好吃,味道鮮美。
在一片向陽的坡地,他找到了大片馬齒莧。
馬齒莧長得格外旺盛,肥厚的葉子貼著地麵生長,紫紅色的莖稈像塗了層胭脂,格外顯眼。
他從背簍裡拿出小鏟子,順著馬齒莧的根部輕輕挖下去,整棵野菜連帶著細小的根須被挖了出來,帶著濕潤的泥土。
把挖好的野菜放進背簍,阿朝還不忘把周圍的雜草拔掉,這樣下次來,馬齒莧能長得更旺,七月初還能再挖一茬。
他到時候上山挖,能賣多些銀錢。
“阿朝,阿朝,你在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