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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朝的一年四季 第44章 第 44 章 聘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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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聘禮。

這話一出,
三房一家人手裡的筷子都停住了。

王鄭氏嘴裡還嚼著雞肉,眼睛卻瞪得溜圓,直勾勾地盯著阿朝:“謝公子?就是那個在國子監當夫子的謝臨洲謝公子?他要娶阿朝?”

“是。”王老太太點點頭,
語氣裡帶著幾分欣慰,“謝公子是真心喜歡阿朝,
還說要請李祭酒大人主持提親,
往後定會好好待阿朝。”

王鄭氏的臉色瞬間變了,
放下筷子,
手在圍裙上擦了擦,眼神裡滿是嫉妒:“好啊,
我就知道阿朝不簡單。天底下哪有那麼好的事情,
又給我們家送銀子,
又讓阿朝去學館做事,
原來打著這個主意。”

此話一出,
王老大與王陳氏相視一眼,
一股寒意從心頭蔓延開來。

“鄭氏。”王老爺子皺起眉頭,
語氣沉了下來,“你怎麼說話呢?往常看在老三的麵子上,我一隻眼開一隻眼閉,
可你也莫要不識好歹。”

王鄭氏撇了撇嘴,
心裡卻更不服氣,哼了聲,
“爹,
我也不是故意說阿朝,就是覺得這事太蹊蹺了。謝公子那樣的人,不過是因為救命之恩才娶阿朝的,怎麼會真心喜歡一個他一個小哥兒?說不定是一時新鮮,
等過了勁兒,阿朝在謝家有受不完的罪。”

她想起自己的女兒王繡繡,貌美如花,怎麼就沒攀上這麼好的人。而阿朝一個無品無貌的小哥兒,竟然能嫁給謝臨洲那樣的大人物,這讓她怎麼甘心?

她打起如意算盤,“還不如,還不如把繡繡嫁給謝夫子,想必以繡繡的相貌……”

“你少說兩句。”王老太太沉下了臉,打斷他的話,“謝公子說了,會好好待阿朝,絕不會讓他受委屈。你彆在這裡瞎猜,攪得家裡不安生。”

王鄭氏還想再說,卻被一旁的王老三拉了拉衣角。

王老三嚥了口唾沫,眼神裡滿是羨慕:“娘,謝府可是大戶人家,阿朝嫁過去,往後咱們王家不也能沾光嗎?說不定謝公子還能給我找個差事呢。”

“對找差事。”王鄭氏瞥他眼,可心裡也動了心思。

原本能讓阿朝勇救命之恩讓謝夫子給他相公找活計還知會不會答應。若往後,阿朝真能在謝家站穩腳跟,他們三房說不定真能跟著撈點好處。

可一想到阿朝一個外族人都能有這麼好的命,她心裡的嫉妒就壓不住,嘴裡還是忍不住唸叨:“真是便宜他了,一個賠錢貨,走了這麼大的運……”

阿朝坐在一旁,聽著王鄭氏的話,並無什麼表情,默默地往嘴裡扒著飯,再過一段時日,他就要離開這裡。

他可不管王家到底如何。

王陳氏適時出聲:“娘,喜事,彆氣。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啊,阿朝能有好歸宿,我們得好好給阿朝準備些嫁妝,不能讓他在謝家受了委屈。”

她真心替阿朝歡喜,謝夫子是個好人,他嫁過去肯定能過上好日子。

王老大從銀子一事上拉回神識,在一旁點點頭,憨厚地笑著點頭。

王老爺子擺擺手,把早些時候對阿朝說的事情說出來,而後補充:“我們已經聯係上阿朝父親的好友了,下午到驛站送信過去,那人就會把阿朝的嫁妝送來,你們沒必要操心這個。”

這件事情,阿朝也不知道,不動聲色的睨他們夫婦一眼,心想,怪不得這般輕易同意婚事,原來什麼都不用出就能拿到他的聘禮。

王鄭氏眼前一亮,“這可好,這可好。”到時候謝夫子送來的聘禮,他們三房可要拿多一些。

看她激動,阿朝就知他們打什麼如意算盤,匆匆用過午膳食,說去學館做事背著布包便出門。

路上,他沒想王家那點糟心事,反倒想著如何跟謝臨洲說,聘禮一事。

阿朝坐在謝府客廳的梨花木椅上,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膝頭的布包,也不是頭一回來謝府了,不知怎的,他還是拘謹的很。

小翠端來的杏仁茶已經涼透,他卻沒心思喝,耳邊滿是庭院裡歸巢雀鳥的啁啾聲,心裡盤算著待會兒見了謝臨洲,該如何開口說聘禮的事。

從王家出來時,他原本盤算著要去國子監尋謝夫子的,可國子監人多眼雜,若是被學生或是其他先生撞見他尋謝臨洲,難免會傳出閒話,給對方惹麻煩。

再三思索便來了謝府,謝府清靜,也適合說些私密話。

桌麵上的水果點心上來是如何模樣,現在還是如何模樣,小翠怕待會謝臨洲回來了怪罪他們招待不週,輕聲細語:“小哥兒這些水果點心都是早上買回來的,新鮮著,你嘗嘗。”

對她期盼的目光,阿朝淺笑,捏起一塊桃酥,打聽:“小翠姑娘,你們公子怎麼還未歸來?”

按往常,這個時候謝臨洲早已經下值了。

小翠解釋:“聽謝管事說,今日他們要去醉仙樓談生意,想必還有的等。”

晌午的時候,謝臨洲回來吃了個飯並歇息,那時謝忠剛從王家回來,與前者彙報完在王家的事情後,說了下午的安排。小翠正好奉茶,聽到了。

阿朝明瞭,沒再多問。

小翠朝外看天色,詢問:“想必等公子回來時候也不早了,小哥兒不如在這兒吃個便飯再走。”不等對方回答,她又問:“還不知小哥兒喜歡吃什麼菜?酸甜的?鹹香的?”

作為謝府裡的大丫鬟,她對府內上上下下的事情瞭解得很,往後麵前之人該是正君,她該好好對待。

大周朝嫁到大戶人家的哥兒,稱呼多是xx君,例如是大少爺的夫郎便是大少君。

阿朝抿唇,思來想去,應了下來,“酸甜的吧,有辣的也成,麻煩小翠姑娘了。”

小翠說了句不麻煩緩緩退去。

阿朝獨自坐在客廳內,四處觀察,方纔有小翠在,他不好四處打量。這會靜下心來一看,才覺這廳堂處處透著精緻講究,絕非尋常富戶可比。

廳堂是三開間的格局,正中架著一根兩人合抱的楠木主梁,梁下懸著一盞六角宮燈,燈架是烏木所製,燈罩則是半透明的雲母片。

正牆中間掛著一幅水墨山水,畫的是‘煙江疊嶂圖”,筆觸蒼勁,遠山如黛,近水含煙,落款是前朝名家沈周的字號,看那紙色泛黃的程度,該是有些年頭的古物。

畫的兩側掛著一副紫檀木對聯,上聯是‘鬆間明月長如此’,下聯是‘身外浮雲何足論’,字跡清雋飄逸,墨色濃淡相宜,想來也是出自書法好手。

廳堂兩側擺著四把圈椅,椅身是胡桃木所製,椅麵鋪著墨色絨布,摸上去柔軟順滑。

椅旁各立著一盆盆栽。

阿朝看著這滿室雅緻,心中暗暗感歎,到底是他小瞧了謝家的財力,想必那日小瞳說的話還是含蓄了。

他正思緒萬千,小翠清脆的聲音打破的客廳的寧靜。

“阿朝小哥兒,我們公子回來了。”

阿朝猛地回過神,連忙起身,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熟悉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下一秒,謝臨洲便站在他眼前,關切問:“怎麼不等我派人去接你?從王家到謝府路不算近,你一個人走回來,累不累?”

他今日事忙,無暇顧及阿朝這邊。

熟悉的氣息縈繞在鼻尖,阿朝瞬間安下心來,“我不累,路上走得慢,也沒什麼事。”

二人重新坐下,阿朝嘴角牽起一抹淺淡的笑意,關心:“倒是你,我聽小翠說,你忙著呢。”

謝臨洲吩咐小翠把涼掉的杏仁茶換成熱的,才轉頭看向阿朝,語氣溫柔:“有些忙,不過還好,往後招多些人回來做事便能空閒下來。”

回答完,他把話題拐回今日之事上,“今日謝忠他們去王家,他們跟你說提親的事,你家裡人如何想?”

現在擔憂的是王家人肯不肯放人。

阿朝深吸了一口氣,輕聲道:“說來也奇怪,他們都同意的。”他想了想,直接道:“嫁妝在我父親好友那處,隻是一直是外祖父他們聯係的,我也不太清楚內裡。”

說到此事,他心有疑惑,作何那麼多年不聯係,等他提起來王老爺子才說。

“無事,嫁妝有無都無事,你人過來就好。”謝臨洲不太在意這些,給他倒了杯溫開水:“你外祖父母那邊無須管太多。”

在現代多的是十多萬彩禮還娶不到老婆的,因此即使阿朝什麼都不帶過來,他也不會說什麼。

在他看來隻有無能的人還會惦記另一半帶過來的嫁妝豐厚。

語氣稍頓,他又言:“你父親好友哪兒,我先前派人去查過,那人如今住在安陽縣,開了家茶肆養老。此人是靠得住的,我派去的人都沒從他嘴裡打聽出你父親的事兒來,想必是靠得住的。”

到底是要過一輩子的人,他早就讓小瞳去調查了個清楚。

“這般也好。”阿朝垂了垂眼,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陰影,嘟囔:“但願他不要被外祖父他們欺騙。”

“你外祖父母……”謝臨洲也不知該如何形容了,拍拍小哥兒的肩膀,寬慰:“彆想那麼多了。你今日來尋我隻是為了此事嗎?可還有彆的事兒?”

他剛和沈父在醉仙樓談完生意還沒處理收尾,聽到小廝來報阿朝已在家中等候許久,讓謝忠留下便急匆匆趕回來。

阿朝深吸一口氣,“其實還有彆的事兒。”他沉默了片刻,像是下定了很大的決心,才緩緩開口:“我來是為了聘禮一事來的。”

“聘禮?聘禮如何?”謝臨洲的語氣依舊溫柔,“你說,我都聽著。”

“關於聘禮……”阿朝的聲音低了些,斟酌半晌,鼓起勇氣,“我希望你不用準備聘禮。”

這話一出,謝臨洲明顯愣了一下,微微蹙眉:“阿朝,這怎麼能行?聘禮是娶夫郎的禮數,怎麼能沒有?我謝臨洲娶夫郎,斷然沒有讓你受委屈的道理,聘禮該有的一樣都不能少。”

天底下哪有不給聘禮就娶人的。

在他看來不給聘禮就娶人,就相當於入贅。

“不是的,謝公子,你聽我說完。”阿朝連忙解釋,聲音裡帶著幾分急切,“我在王家這些年,日子並不好過。我爹孃走得早,我從小就寄住在王家,雖說外祖父外祖母待我還算不錯,可他們一家子從未把我當做自家人,尤其是三房一家平日裡少不了冷嘲熱諷,使喚我做事。”

他剖白自己的內心。

“我在王家吃不飽穿不暖,外祖父母對我的態度也是時好時壞,”阿朝回憶那些不好的過往,聲音輕輕的,帶著幾分不易察覺的苦澀:“去年冬日雪下得緊,三房的表弟要穿新做的棉靴,竟讓我連夜把舊靴上的毛拆下來,再縫到他的新鞋裡。那靴子沾了他半年的汗漬,腥味浸得人直犯惡心,我蹲在灶房外的雪地裡,手指凍得連針都捏不住,稍有不慎就被針紮出血來。可三舅母還在屋裡罵罵咧咧,說我故意磨洋工,耽誤了她兒子第二天出門做客。”

“飯桌上更是如此,外祖父母麵前能擺上兩碟葷菜,我卻隻能捧著半碗摻了麩皮的糙米飯,坐在灶台邊吃。有回外祖母心情好,夾了塊肉給我,剛放進碗裡,就被三舅母搶過去,還說‘人都吃不飽,哪有閒肉喂外人’。…………”

說到這裡,阿朝的聲音有些發顫,這些年受的苦,他很少跟人提起,今日對著謝臨洲,卻忍不住說了出來。

謝臨洲聽著,心裡一陣心疼,他伸出手,撫了撫小哥兒的發頂,語氣裡滿是憐惜:“都過去了,阿朝,以後有我在,沒人再敢欺負你。”

唉,苦命的孩子。

比他讀研究生苦多了。

“我知道。”阿朝點點頭,吸了吸鼻子,繼續道,“正是因為知道你待我好,我纔不想讓你準備聘禮。若是你送了厚重的聘禮去王家,三舅母一家定會眼饞,到時候說不定會獅子大開口,向你要更多的東西。他們那樣的人,眼裡隻有錢,根本不會念及半點親情。”

他把昨日王鄭氏跟他說的話,一字不漏的說給對方聽。

旋即,又道:“我不想因為我的緣故,讓你為難,也不想讓你花那些冤枉錢。隻要能嫁給你就好了,有沒有聘禮,我都不在乎。”

本來能嫁給謝臨洲擺脫魔爪已經是奢望,他還怎麼敢奢求其他。

謝臨洲靜靜地聽著,心裡既心疼又感動。他沒想到阿朝經曆了這麼多,卻依舊如此通透善良,處處為他著想。

他語氣堅定:“阿朝,你的心意我懂,可聘禮不能少。這不是為了王家,是為了你。我要讓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謝臨洲明媒正娶的夫郎,我要給你足夠的體麵,讓那些曾經欺負過你的人,再也不敢小看你。”

“可是……”阿朝還想再說。

“沒有可是。”謝臨洲打斷他,語氣溫柔卻不容置疑,“至於你三舅媽一家,你放心,我自有辦法應付。我會讓李祭酒親自去王家提親,該給的禮數一樣不少,可他們若是想趁機漫天要價,我也不會慣著他們。”

他頓了頓,又補充道:“而且,我準備的聘禮,不是給王家的,是給你的。那些東西,將來都會是你的私產,你可以自己保管,也可以用來做你想做的事。”

阿朝聽著謝臨洲的話,心裡暖暖的,眼眶也微微泛紅。他知道謝臨洲是真心為他著想,想給他足夠的體麵和尊重。

他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麼,卻發現喉嚨像是被堵住了一樣,隻能任由感動的淚水在眼眶裡打轉。

他何德何能啊。

“好了,彆難過了。”謝臨洲輕輕擦去他眼角的淚水,語氣溫柔的岔開話題,“天色不早了,我讓下人備些你愛吃的飯菜,吃完我送你回王家。明日我就去跟李祭酒說,讓他儘快安排提親的事。”

阿朝吸了吸鼻子,甕聲甕氣:“小翠姑娘方纔已經問過我了。想必這會正在喊庖屋的人備菜。”

謝臨洲聞言,嘴角彎起一抹淺淡的笑意,伸手將阿朝頰邊垂落的碎發彆到耳後:“倒是省了些事,你既已說了喜好,想來庖屋做的菜定合你胃口。”

說話間,門外傳來輕緩的腳步聲,小翠緩緩走進來,問了好,隨後對著謝臨洲道:“公子,膳食還有半個時辰才做好,今日後花園的花開的不錯,不若公子與阿朝小哥兒前去一觀?”

作為大丫鬟,她自是有幾分聰明的。

聽到這話,謝臨洲忽的想起什麼,“阿朝,你可還記得上回我與你說帶你賞花的事兒?”

被這一提醒,阿朝回想起來了,“那我們去看花?”

謝臨洲看到他眼中的期待,道:“正該此時去,七月傍晚的風最解乏。”

說著便引著阿朝往後花園走。

阿朝順著他的指引擡眼,見他腳步放緩,刻意與自己保持著半步的距離,心覺此人真懂分寸。

他亦步亦趨地跟著,目光忍不住落在他的背影上。

謝夫子今日穿了件月白錦袍,腰束墨色玉帶,行走間衣擺輕揚,比廊外的晚霞還要清雅幾分。

阿朝心想,謝夫子倒是喜愛月白色的衣裳。轉而又想,夫子當真是俊。

行至轉角處,謝臨洲忽然停下,回頭,眼底帶著淺淡的笑意:“前頭有架葡萄,熟得正好,待會摘幾串回去,配著冰酪吃最解暑。”

循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阿朝點頭,聲音細若蚊蚋:“好。”

話音剛落,便見謝臨洲已轉身繼續前行,隻是腳步又慢了些,像是在等著他跟上。

阿朝心頭微微一動,目光不自覺地往下移,落在他垂在身側的手上,謝夫子的手指修長,骨節分明,指腹帶著點薄繭,想來是平日裡習字時留下的痕跡。

正看得入神,謝臨洲忽然又停了腳步,指著前方一道雕花木門:“那便是園門了,裡頭種了些晚香玉,這個時辰該開了。”

阿朝順著他的目光望去,果然見木門後隱約透出幾分白色花影,風一吹,連空氣裡都浸了點甜香。他心中歡喜,“夫子,你家後花園當真美。”

他並不會什麼誇讚的詞語,隻能說出‘美’一字。

謝臨洲道:“還成,比不得那些大戶人家。”說罷,他繼續往前走去。

阿朝依舊跟上,盯著他的手指,心想:到底要不要牽手?牽了的話夫子會不會覺得自己孟浪,不牽是不是就錯失了這般好的機會。

決斷還沒做好,他的指尖卻先一步有了動作,悄悄朝謝臨洲的袖口探了過去。

剛觸碰到,阿朝便像被燙到般頓了頓,呼吸都漏了半拍,方纔在心裡鼓足的那點勇氣,此刻全化作心口怦怦的跳聲,震得他耳尖發燙。

他偷偷擡眼,見謝臨洲正穩步往前走,側臉映著傍晚的霞光,似乎沒察覺他的小動作。

這般想著,阿朝索性閉了閉眼,將手心的汗悄悄蹭在衣擺上,再輕輕探出去,指尖先是勾住謝臨洲的小指,接著便像抓住救命稻草般,小心翼翼地攥住了他的袖口。

哥兒的手一般都不大,他的手小,攥著謝臨洲的袖口,指節微微泛白,連腳步都慢了半分,目光死死盯著他的鞋尖,生怕他突然回頭,撞破自己這副慌亂模樣。

謝臨洲警惕,腳步在小哥兒攥住他袖口的瞬間,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

他垂眸掃過那隻骨節分明的手,指腹泛紅,攥得那樣緊,彷彿怕他跑了似的。他眼底掠過一絲笑意,連嘴角都悄悄彎了彎,沒回頭怕嚇到人,不動聲色地調整了姿勢,將袖口往小哥兒那邊送了送,讓小哥兒攥得更穩些。

走了兩步,阿朝見謝臨洲似乎毫無發覺,輕輕握住了謝臨洲的手,甕聲甕氣:“謝夫子,夫子,我牽你的手了。”

謝臨洲的臉瞬間紅透了,從耳尖到脖頸,張了張嘴,想說點什麼,卻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最後隻憋出一句:“你牽便是。”

嘴上是這樣說,心裡卻在想,這小哥兒好生,好生熱情。

夫子的手掌寬大而溫暖,阿朝看著他慌亂的模樣,眼底的笑意更濃,輕輕捏了捏夫子的指節,“那我便恭敬不如從命啦。”

謝臨洲聽到自己的心跳聲砰砰砰,手心都熱出細汗。

落日正貼著西牆緩緩沉落,把天邊的雲染成了橘紅與粉紫交織的漸變色,連帶著園子裡的花木都鍍上了層暖融融的光暈。

先前開得盛的月季,緋紅、鵝黃的花瓣邊緣泛著淡淡的金光,晚風一吹,便有花瓣打著旋兒四處飄散。

沿小徑旁的石榴樹早已結了半大的果子,多是青色,少有熟透的石榴裂開小口,露出裡麵鮮紅的籽粒。

池邊的荷花正當季,粉白的花苞亭亭玉立,有的已全然綻放,露出嫩黃的蓮蓬,晚風拂
過,荷葉輕輕搖曳,濺起的水珠落在水麵,漾開一圈圈細碎的漣漪。

阿朝被眼前的景緻勾住了腳步,他從前在王家,每到傍晚都要忙著收曬在曬穀場的糧食,或者收曬在院子裡的衣物,又或是在庖屋給王家一大家子人做膳食,從未見過這般雅緻的景色。

他忍不住湊近池邊,盯著一朵半開的荷花看。

“小心些,池邊的青石板滑。”
謝臨洲從身後輕輕扶住他的腰,指尖觸到他單薄的衣料,又從袖中取出一把團扇遞過去,“自家莊子做的團扇,扇上帶香。”

阿朝接過扇子,扇麵沁著輕微的香味,他輕輕扇了兩下,風裡便裹著晚涼與花香,舒服得讓他忍不住彎起嘴角:“這扇子真好,比我屋子裡那把磨破了邊的蒲扇好多了。”

謝臨洲垂眸,不免有些心疼,“這扇子,你便帶回去。七月天熱,夜裡睡不著你可去我先前與你說的小攤子要冰塊,用木盆裝著,放在角落,夜裡也涼快些。”

說到此處,阿朝忽的想起些事情來,“今日謝管事上門之時,隻有我外祖父母在家,晌午吃飯的時候,一大家子都曉得了。”

他沉默片刻,“我三舅母一家不是好相與的,我想往後可否能住在學館裡頭,等有什麼大事再回去。總之今夜先避開,等他們把此事消化的差不多我便回去。”

謝臨洲是思索一番,“好,那你便在學館住著,我派小瞳在學館看守。”他想了想,補充:“學館內隻有零星幾個學子,你其實也沒什麼要做的,給他們縫補縫補衣裳便好。”

兩人沿著池邊的石子路邊走邊聊,聒噪的蟬鳴隨著夜色的到來漸漸低了下去,隻餘下幾聲斷斷續續的,襯得園子更顯清靜。

膳食弄得差不多,小翠便小跑來問他們是想在花園裡用膳還是回去用膳。

雖說花園風景秀美,可蚊蟲也多,二人不假思索說了回去。

飯廳內,兩三個仆婦端著食盤進來,依次將菜肴擺上桌。

曉得往後家中要多個主人,謝允特意問了謝臨洲一番,添置了幾個下人。

瓷盤裡盛著酸甜適口的櫻桃肉,肉塊裹著琥珀色的醬汁,邊緣還點綴著幾顆鮮紅的櫻桃;旁邊是一盤辣子雞,雞肉炸得外酥裡嫩,裹著紅亮的辣椒段,香氣撲鼻卻不嗆人。

此外,還有一碟清炒時蔬,菜葉是翠綠色的,看著清爽解膩。

另外還有餐前用碗裝著,用火腿、香菇熬煮的菌菇湯,湯色清亮,飄著幾絲蔥花,熱氣嫋嫋間散發出濃鬱的鮮香。

最後,小翠又端來兩小碗白瓷碗裝著的精米飯,“這是今年的新米。”隨後,她站在一旁,恭敬的詢問:“公子,阿朝公子,菜都齊了,還有什麼需要再添的嗎?”

謝臨洲看向阿朝,眼神溫和:“你看看還缺什麼?若是想吃彆的,再讓庖屋做便是。”

阿朝搖搖頭,目光落在那盤櫻桃肉上,眼底滿是歡喜。他與他阿孃的口味一致,自小就愛吃酸甜口的菜,從前爹孃還在世的時候,他吃過好幾回。後來去了王家,就再也沒吃過這般精細的菜肴。

他拿起筷子,剛要夾一塊櫻桃肉,謝臨洲卻先一步夾了一塊放進他碗裡,還細心地避開了肥肉部分:“慢些吃,小心燙。”

阿朝臉頰微微發燙,低頭咬了一口櫻桃肉,酸甜的醬汁在口中化開,肉質軟爛卻不柴,入口即化,果然美味。

他擡眼看向謝臨洲,見對方正用湯匙舀著湯,目光卻落在自己身上,帶著幾分笑意,連忙又低下頭,小口小口地吃著。

“這辣子雞是庖屋新學的做法,用的是本地的小公雞,肉質嫩,你嘗嘗看辣不辣。”謝臨洲又夾了一塊辣子雞放到阿朝碗裡,還特意挑了塊沒什麼辣椒的。

阿朝咬了一口,雞肉酥脆,帶著微微的辣意,卻又不會讓人覺得燒心,反而越吃越開胃。他忍不住點點頭:“好吃,不怎麼辣,剛剛好。”

謝臨洲見他吃得開心,自己也跟著夾了些菜,偶爾會給阿朝添些湯,提醒他彆光吃菜,多喝點湯暖暖胃。

兩人偶爾說幾句話,大多是謝臨洲問他從前在家愛吃什麼,往後嫁過來,讓庖屋多學著做,阿朝一一應著,眼眶時不時還會泛紅,卻不是因為難過,而是滿心的感動。

用過膳食,天邊染了層淡淡的墨藍,幾顆疏星悄悄探出頭來。

下人們輕手輕腳的收拾碗筷碟子。

謝臨洲給阿朝遞過一方乾淨的帕子,“剛吃完,我們去前廳歇息一會,待會再去學館。”

他可沒有一次完就走來走去的習慣,是要歇息的。

阿朝拿帕子擦嘴,又用茶水漱口,動作輕柔,將嘴角的飯粒細細拭去,確認儀容妥帖了,纔跟著謝臨洲往前廳去。

還未到前廳,便看到前廳的方向透出一片柔和的光亮,不是燭火那般跳動的明黃,也不是月光那樣清冷的銀白。

阿朝不由得加快了腳步,待走近前廳,他猛地頓住腳步,眼中滿是詫異。

前廳裡並未點燭,也沒有掛著燈籠,那光亮竟來自屋梁下懸著的幾盞奇怪的物件。

那物件是琉璃做的,呈圓潤的球形,裡麵似乎藏著團柔和的光,不見火苗,卻能將整個前廳照得亮堂堂的,連桌椅上的木紋都清晰可見。

阿朝忍不住往前走了兩步,仰頭盯著那琉璃燈,手指無意識地攥緊了衣袖,眉頭微蹙:“夫子,這……這是什麼?怎麼不見燭火,就能這般亮堂?”

謝臨洲站在他身側,目光落在那琉璃燈上,“這是我琢磨出來的‘琉璃電燈’,不用燭火,也不用油,便能發光。”

阿朝聽得更糊塗了,轉頭看向對方,眼中滿是疑惑:“不用燭火油火,那光從哪裡來?難不成是有什麼法術不成?”

他活了這麼大,見慣了燭火燈籠,從未見過這般奇特的燈,隻覺得這物件透著股說不出的玄妙。

謝臨洲喉結動了動,他知道瞞不過去,卻也不能將穿越和係統的事全盤托出,隻能把一貫的說辭拿出來,“是一種特殊的法子。我曾得一奇人指點,知曉些旁人不懂的技藝,這燈便是我按著奇人傳授的法子,和一位‘幫手’一同做出來的。”

他口中的‘奇人指點’,便是穿越前的現代知識,而‘幫手’,自然是隻有他能感知到的係統。

說著,謝臨洲走到牆邊,擡手在一個木製的小盒子上按了一下,前廳的琉璃燈瞬間暗了下去,隻餘下窗外透進來的微弱月光。

阿朝驚呼一聲,下意識地往謝臨洲身邊靠了靠。謝臨洲又按了一下木盒,琉璃燈再次亮起,柔和的光重新填滿前廳。

他轉頭看向阿朝,眼中帶著笑意:“你看,這般便能控製它亮與不亮,比燭火方便多了,也不怕風吹。”

阿朝盯著那木盒,又看了看琉璃燈,眼中的疑惑漸漸散去,多了幾分驚歎:“竟有這般神奇的物件……夫子真是厲害。”

他雖不知那奇人和幫手是誰,卻也明白謝臨洲定是耗費了不少心思,才做出這奇特的燈。

暖光落在謝臨洲的側臉上,他眼底的溫柔似要溢位來,伸手輕輕拍了拍阿朝的肩:“學館也有這樣的燈,若是怕黑一直亮著便是。”

阿朝點頭如搗蒜。

閒聊半晌,謝臨洲喚了小瞳,問人準備好了去學館的物什沒有。

小瞳說都準備妥當,就等出發。

隨後,小瞳早已拎著燈籠候在門口,見兩人起身,連忙點亮燈籠、

三人沿著小徑往府外走,小瞳提著燈籠走在最前頭,暖光映著路麵的石板。

謝臨洲與阿朝並肩走在後麵,晚風拂過,帶著夜露的清涼,阿朝忍不住攏了攏衣袖,謝臨洲見了,默默往他身邊靠了靠,替他擋去些晚風:“學館剛開,諸事還需適應,若有什麼難處,隨時讓人來府裡說。”

語氣一頓,又補充:“我已讓人在學館備了冰塊和被褥,夜裡雖熱但也彆貪涼。”

阿朝連忙應聲。

說話間,已到了府外,馬車早已備好。

謝臨洲先扶阿朝上車,又叮囑車夫慢些趕車,自己才上了車。

小瞳坐在車夫旁,依舊提著燈籠,馬車緩緩駛動,車輪碾過路麵,發出輕微的聲響。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馬車停在了一處院落前。

小瞳先跳下車,點亮燈籠照向院門,隻見木質院門上掛著塊新做的牌匾,上麵刻著‘啟智學館”’四個大字,雖不張揚,卻透著股雅緻。

謝臨洲扶著阿朝下車,指著院門內:“裡麵分了前後院,前院是課堂,後院是學子們的住處,你的房間在東廂房,我已讓人收拾好了。”

阿朝走進院門,借著燈籠的光,見前院的空地上擺著幾張石桌,牆角種著幾株桂樹,枝葉間已綴了些小小的花苞。

後院隱約傳來幾聲學子的讀書聲,雖微弱,卻格外清亮。

謝臨洲跟在他身後,輕聲介紹:“目前隻招了幾個學子,都是附近家境貧寒卻愛讀書的孩子,先生是我從江南請來的老秀才,學識淵博,性子也溫和。你若有心思,也可以去學堂內上上學。”

老秀才那邊,他都打點的差不多。總之四個字概括,教而無類。

一想到自己也可以念書,阿朝心花怒放,“我省的的,我肯定不會給他們添麻煩的。”

阿朝走到東廂房門口,推開門,屋內陳設簡單卻整潔,一張書桌、一張床,屋頂還吊著一個琉璃燈。

他轉過身,看向謝臨洲,眼底滿是感激:“夫子,這裡好好啊。”

謝臨洲看著他眼中的光亮,心底也泛起暖意,他擡手看了看天色:“時候不早了,你早些歇息,我明日還要授課,先與小瞳先回府,有事隨時傳信。”

小瞳也在一旁附和:“阿朝小哥兒,有什麼事儘管找我,我送夫子回內城就回來,我就住在你對麵的那間屋子。”

阿朝笑著應下,送兩人到院門口。

謝臨洲又叮囑了幾句,才帶著小瞳轉身離開,燈籠的暖光漸漸消失在夜色裡,阿朝站在院門口,望著兩人離去的方向,心裡滿是暖意。

謝臨洲與小瞳的身影徹底消失在夜色裡,阿朝才收回目光,輕輕關上了學館院門。

院外的蟲鳴聲漸漸清晰,混著後院隱約的讀書聲,讓這初到的陌生之地多了幾分煙火氣。

他回到自己的臥房,坐著整理好自己的東西,手撐下巴看外麵,屋內的角落放了幾盆冰塊,屋裡清涼無比。

若不是還未沐浴,他真想就這樣躺在軟綿綿的床上,睡上一覺。

還不清楚沐浴的地方在哪,四周也不熟悉,思來想去,他出門,沿著石板路慢慢走,好好看看這往後要落腳的地方。

方纔借著燈籠光沒看清的細節,此刻在朦朧月色下漸漸顯了形。

牆角的桂樹枝葉茂密,花苞藏在葉間。石桌旁擺著幾個竹編的蒲團,邊角磨得有些毛糙,想來是學子們常坐的……

正看著,忽然聞見一股淡淡的米香從東側的屋子飄來,阿朝循著香味走過去,見那屋子亮著燈,窗紙上映出個忙碌的身影。

他剛站定,門便被開啟,一位穿著青布圍裙的老婦人端著木盆走出來,見到阿朝,先是愣了愣,隨即笑著開口:“小哥兒便是公子說的阿朝吧?我是張婆子,在這兒給孩子們做飯洗衣的。”

學館要來新人,謝臨洲都會事先喊人來告知,以免發生衝突。

阿朝連忙點頭,臉上掛著淺笑,“張婆婆好,我剛到,正想著熟悉下學館呢。”

張婆子放下木盆,拉過阿朝的手,掌心粗糙卻溫暖:“快進屋坐,剛燜了點小米粥,我盛碗給你暖暖胃。”

說著便把阿朝往屋裡讓,屋內陳設簡單,灶台上還溫著鍋,角落裡堆著剛洗好的學子衣裳,疊得整整齊齊。

阿朝指尖輕輕摩挲著碗沿,斟酌著開口:“張婆婆,我初來乍到,還不知學館裡的浴房和茅廁在何處,若是日後要打理個人瑣事,怕要誤了時辰。”

張婆子聞言,手裡的抹布頓了頓,轉過身來笑著擺手:“哎喲,這有啥好客氣的。你記著,出了這庖屋往東走,過了那棵桂花樹,看見青磚砌的矮牆沒?牆裡頭就是浴房,每日辰時到酉時都有熱水,就是傍晚人多,你要是怕擠,趕早去準沒錯。”

她說著,還伸手在空氣中比劃著方向,生怕阿朝記混。

這熱水是她燒得。

阿朝連忙點頭,把方向在心裡默唸了一遍,又追問:“那茅廁呢?”

“茅廁近。”張婆子放下手裡的活計,走到庖屋門口指了指斜對麵,“看見那片竹籬笆沒?籬笆角上掛著個褪色的藍布簾,後頭就是。不過你可得留意,西邊那個是先生用的,東邊纔是學生和我們去的,可彆走錯了鬨笑話。”

她頓了頓,又想起什麼似的補充道,“對了,茅廁旁邊有口井,打水洗衣都方便,就是井沿滑,你打水的時候慢著點,前兒個還有個學子差點摔著。”

阿朝把這些細節一一記在心裡,感激地笑了笑:“多謝張婆婆指點,不然我這兩眼一抹黑,指不定要鬨出多少亂子。”

說著,他把最後一口粥喝完,將空碗遞了過去。

張婆子接過碗,順手用抹布擦了擦碗沿,笑著說:“都是些小事,你初來學館,有啥不懂的儘管來問我。”

瞭解完學館的大概,阿朝又問他們平日起來的時辰,需要做什麼,一一得到答案之後,他心裡也有了成算。

兩人正說著話,院門口傳來嘩啦一聲響,阿朝探頭去看,見個身材高大的漢子正扛著掃帚進門,身上穿著粗布短褂,黝黑的臉上滿是憨厚。

張婆子笑著喊道:“老劉,這就是阿朝小哥兒。”

那漢子放下掃帚,撓了撓頭,聲音洪亮:“小哥兒好,我叫劉斌,在這兒看門打掃,往後有事儘管叫我。”

阿朝連忙應聲,看著劉大漢將院門口的落葉掃到一起,動作麻利卻輕,生怕驚擾了後院還在讀書學子。

張婆子笑道:“老劉看著粗,心細著呢,學子們的桌椅壞了,都是他修的,夜裡起風,也是他起來檢查門窗。”

阿朝捧著眼前和善的張婆子,還有院門口認真掃地的劉大漢,心裡的陌生感漸漸散去。

瞭解完所有事情後,阿朝回到自己屋子,拿好衣裳,擦身子的布巾捧著木盆就去浴房。

阿朝捧著木盆走在學館的小徑上,月光透過枝葉灑下斑駁的光影。

他按著張婆子說的方向,很快找到了那棵桂花樹,樹旁青磚矮牆圍出的小院便是浴房。

推開虛掩的木門,一股暖意夾雜著皂角的清香撲麵而來,與他從前在王家洗澡時的寒涼、窘迫截然不同。

浴房裡隔出了幾個隔間,每個隔間都掛著粗布簾子,既擋了寒涼,又留了私密。隔間裡麵還放著香胰子,沐浴、洗頭、洗臉的一一標明。

香胰子旁邊還方有小刀,用多少切多少。

阿朝選了最裡麵的隔間,將木盆放在矮凳上,目光先被這些香胰子吸引了目光。他記得這可是柳記香胰鋪的香胰子,賣的貴得很。

他聞著胰子散發出來的幽幽清香,不由得想,這是神仙日子麼。來乾活都有這般好的待遇。

收回思緒,阿朝伸手探了探銅壺裡的溫水,溫度剛好,不燙也不涼。想必是方纔張婆子放的。

他與張婆子閒聊的時候,她就問過是不是要去沐浴,並說了浴房的佈局,得知他會選最裡麵的隔間便準備了水。

他褪去外衣,舀起溫水輕輕澆在身上,暖意瞬間從麵板滲進骨子裡,今日一天的疲憊彷彿被這溫水衝散了大半。

阿朝切了些沐浴的胰子,拿起濕潤布巾蘸起來,揉出泡沫,仔細擦拭著身上。

從前在王家時,夏日隻能用冷水匆匆擦洗,漢子們倒能在溪邊洗澡,可哥兒不成。

外麵傳來張婆子的聲音,“阿朝啊,熱水可還夠,不夠的話,婆子再給你去裝。”語氣一頓,她又道:“學館裡隻有幾個學子宿在這兒,他們都規定了沐浴的時辰,你往後沐浴跟婆子說一聲,婆子給你燒水。”

原被這聲音嚇了一跳,旋即阿朝心裡又像被溫水淌過,“謝謝婆婆,夠了,這水夠了。”

聞言,張婆子沒留在這兒,說了聲便離開。

溫水順著發絲滑落,流過肩頭,帶走了一身的疲憊,連呼吸都變得輕快起來。

阿朝閉上眼睛,任由溫水在身上流淌,耳邊隻有水流的聲音,心裡竟是難得的平靜。

洗得差不多了,他擰乾布巾擦淨身子,換上帶來的乾淨衣裳。

穿衣時指尖觸到柔軟的布料,再想想方纔溫暖的水,他忍不住笑了。在學館的這第一回澡,竟是他沒了爹孃後洗過最舒坦的一次。

收拾好木盆走出浴房,月光正好落在身上,阿朝隻覺得渾身輕快。

時候也不早,他沒去把衣裳洗了,回到自己的屋子,睡在床上,關了燈。

睡著之前,小瞳從外頭回來敲了他的窗,跟他說,已經去王家說了,他留在學館做事的事情。

阿朝謝過他。

翌日,天還沒亮透,他便提著木桶去後院的井邊打水,洗完自己的衣裳晾曬好之後,便提著水動作麻利地將前院的石桌、石階細細擦拭一遍,連縫隙裡的灰塵都不肯放過。

這些石桌是學子們晨讀時要坐的,他想著讓大家能有個乾淨的去處。

張婆子在庖屋打掃,瞧他勤奮的模樣,笑道:“阿朝啊,不用那麼著急,外頭的衛生兩日搞一次的。”

阿朝靦腆的笑,說沒什麼大事,他平日都做慣了。這般說著,手上的活卻不停。

瞧著太陽慢慢升起,晨光剛漫進庖屋,張婆子係上粗布圍裙,就開始忙活起學館的早膳。

阿朝與劉老漢把學館內的衛生打掃完畢,後者去看門,等住在家中的學子來,前者則是去庖屋幫忙。

張婆子做的早膳向來以‘實在、暖胃、省時間’為準則,既能讓先生和學生們吃飽了有精神讀書,又不耽誤晨間的課業,常做的吃食多是小米粥,白麵與粗麵混在一塊做的饅頭,爽口小菜,偶爾還會磨個豆漿。

若是有學子送來彆的食材或是謝臨洲命青風送彆的來,她便會做其他的膳食。

阿朝鑽進庖屋問:“婆婆,有什麼可以幫得上忙的嗎?”

張婆子指著盆裡的小米,“阿朝啊,你把米洗了,熬小米粥便好。”

說罷,她便把頭天傍晚發好麵團從陶盆裡取出來,在案板上反複揉勻揉透。

這小米昨夜就泡軟,阿朝淘洗乾淨後倒進大鐵鍋,添足清水,便坐在灶頭前,給灶膛裡架上柴火,火苗舔著鍋底。

他看著兩個鍋裡的活,閒聊:“婆婆,附近的學子都來我們這兒學習嗎?”

張婆子搖頭:“我們學館建成沒多久,名聲還沒傳出去,來的多是附近貧苦人家的學子。”她壓低聲音,“住在學館的那幾個學子都是孤兒,謝公子考覈過他們,便把人收下了。”

說話間,麵團已經被揉的光滑勁道,她再分成大小均勻的劑子,一個個搓成圓滾滾的饅頭,碼進蒸籠裡。

阿朝心下瞭然,也知曉他來這裡的任務。

粥熬著、饅頭蒸著。張婆子便去做了幾個爽口的小菜。

阿朝便在看火,等時間差不多就和張婆子一塊留下他們和劉大漢的膳食後,將學子與先生的全都搬到是食堂去。

學子與先生在食堂內用膳,阿朝坐在庖屋門口的凳子上,饅頭掰成兩半夾著爽口小菜,一口一口吃。

劉老漢望著天色,吸溜小米粥,“一連晴了幾日,怕是明日就該下雨了。”

張婆子說:“下雨就下雨,也沒什麼。”

劉老漢道:“還沒什麼,你昨日種下的菜怕是要死翹翹。”

阿朝還以為這裡的食材都是外麵買或是彆人送來的,詢問:“婆婆,你種了菜?”

張婆子道:“是啊,外頭買的菜多貴,我平時閒著沒事就種了幾個菜,反正能長大就能吃還省錢。”

阿朝心下瞭然,“我也會種菜,等天好了,婆婆我們一塊種吧。”隨後,他又道:“這個時候山上的野菜正好,我下午若是得閒去山上挖些回來,也省筆錢。”

張婆子摸摸他的頭,“那用你去挖,山上危險的很。學館內學子們的爹孃阿爹這幾日都送野菜來了,我們吃都吃不完。”

話音剛落,庖屋外就傳來推車響,緊接著是粗聲粗氣的招呼:“張嬸,今日的野菜和野果子我給送來了。”

阿朝順著聲音望過去,隻見一個穿著短打、麵板黝黑的漢子推著輛小推車走進來,車上放著兩個竹筐,一個裝滿了鮮嫩的野菜,綠油油的葉子上還沾著晨露,另一個則堆著紅通通的野山楂和黃澄澄的野柿子,看著就酸甜可口。

漢子把推車停在夥房門口,抹了把額角的汗,笑著說:“昨兒個上山采的,新鮮著呢。我家小子說先生講課時總渴,特意多摘了些野果子,讓學子們課間解解饞。”

張婆子連忙迎上去,掀開竹筐瞧了瞧,伸手掐了掐野菜的莖,脆生生的,滿意地笑了:“好,好。這薺菜和馬齒莧正是嫩的時候,晌午做野菜團子再合適不過。你有心了,還想著給孩子們帶野果子。”

說著,她轉身從夥房裡端出一碗涼好的茶水,遞到漢子手裡,“快喝口水歇歇,這大清早的推著車過來,辛苦你了。”

漢子接過茶水一飲而儘,抹了抹嘴說:“不辛苦!孩子們在學館讀書不容易,我們做爹孃的也幫不上啥大忙,送點野菜野果子算啥。對了,這筐裡還有些自家醃的鹹蛋,給先生和孩子們加個菜。”

他說著,從推車底下又拎出個小竹籃,裡麵整整齊齊碼著十幾個鹹蛋,蛋殼上還沾著些細泥。

阿朝站在一旁看著,心裡暖融融的。

張婆子收下東西,又和漢子說了幾句家常,叮囑他路上慢些,漢子才推著空車離開。

等漢子走了,張婆子轉過身對阿朝說:“你瞧,這學館裡的人都實誠,往後你要是缺啥,儘管開口。晌午咱們就用這些野菜做團子,再煮個野菜湯,讓你嘗嘗鮮。”

阿朝點點頭,看著竹筐裡鮮嫩的野菜,已經開始期待晌午的飯菜了。

早膳吃的差不多,阿朝和張婆子去食堂把碗筷收回來,一一清洗。

洗過碗筷放回櫃子裡,張婆子轉身從牆角拎出兩個竹篩,放在庖屋外麵的的石板案上,對阿朝笑著說:“送來的野菜新鮮,就是沾了不少泥土和雜草,得仔細擇洗乾淨。”

阿朝坐在板凳上,挽起衣袖,拿起一棵帶著晨露的薺菜。

他在王家,時常打理菜園,擇菜的活兒熟稔得很,指尖捏住薺菜的根部,輕輕一捋,附著在根須上的泥土便簌簌落下,再把混雜在葉片間的枯草、小石子挑出來,丟進旁邊的竹筐裡。

馬齒莧的莖要是發紅發老,要掐掉,隻留嫩尖兒,這樣吃著才爽口。薺菜要把黃葉和爛葉摘乾淨,根須不用全掐,留一點煮在湯裡,味道鮮美

張婆子坐在他對麵,手裡的馬齒莧也擇得飛快,“阿朝啊,你是京都的人嗎?家中幾人?”

都是閒聊,阿朝道:“不是的,隻是在京都長大,家中隻有我了。我如今寄住在外祖父家中。”

“這般啊。”張婆子瞭然,語氣不免帶著心疼,寄人籬下哪有好日子過,沒繼續問,岔開了話:“春玉米該熟了,到時候玉米餃子,玉米粥,蒸玉米。”

“豇豆也該熟了,婆婆我會醃酸辣的豇豆。”阿朝搭話,“不省的學子們愛不愛吃?”

“哪有愛不愛的,都是農家人有得吃就成。”張婆子道。

兩人一邊擇菜,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

阿朝問起學館裡學子們的日常,張婆子便笑著說:“孩子們都乖,先生講課的時候安安靜靜的,就是課間愛湊在一塊兒讀詩,有時候還會來庖屋討塊點心吃。”

她笑:“等會兒擇完菜,咱們就和麵團做野菜團子。”

不多時,兩大竹篩野菜就擇得乾乾淨淨。

阿朝跟著張婆子把野菜放進大木盆裡,舀來井水反複淘洗,直到水麵再也沒有半點泥沙。

張婆子把洗好的野菜倒進沸水鍋裡焯了焯,撈出來擠乾水分,切碎後拌上鹽、薑末和少許香油,又從麵袋裡舀出麵粉,加了點溫水,揉成光滑的麵團。

“來,你揉劑子。”張婆子把麵團分成小塊,遞了一塊給阿朝。

阿朝接過麵團,手掌用力揉了揉,把麵團搓成圓滾滾的劑子,再用拇指按出一個小窩,放進拌好的野菜餡,像捏包子似的把口收緊,再揉成圓團。

一個模樣周正的野菜團子就成了。

張婆子看了,笑著點頭:“不錯不錯,規整得很。”

等兩人把所有野菜餡都包成團子,張婆子就把團子放進蒸籠,架在灶上蒸著。

接著又燒了一鍋水,把剩下的野菜切碎丟進去,再敲了兩個鹹蛋進去,撒上少許鹽和蔥花,不一會兒,野菜湯就飄出了鮮香。

阿朝站在灶台邊,看著蒸籠裡漸漸鼓起的野菜團子,聞著鍋裡飄來的湯香,隻覺得這庖屋裡的暖意,比之前在浴房裡的熱水還要讓人舒坦。

=

謝臨洲在博士廳處理完最後一份公文,窗外的日頭已偏西。

他擡手揉了揉發脹的太陽xue,目光不自覺地飄向窗外。按照計劃,他這個時候,該備好馬車,帶著青硯往郊外的學館去。

那個時候,阿朝許是正站在院門口等著他。

可今日瑣事纏身,連喘口氣的功夫都沒有,更彆說親自去學館了。

他心裡莫名有些空落落的,總想著阿朝在學館吃得慣不慣,夜裡會不會冷,張婆子和劉大漢是否待他和善。

思索片刻,他叫來青硯,語氣裡帶著幾分不易察覺的急切:“你去西街的福記買兩盒哥兒愛吃的糕點,再去醉仙樓打包份糖醋魚,辣子雞和白菜豆腐,務必趁熱送去學館,送到阿朝手上。”

青硯應聲準備出門,謝臨洲又連忙叫住他,指尖在桌麵輕輕敲了敲,補充道:“再傳句話給阿朝,就說我今日事務繁忙,沒能過去,讓他好好吃飯,照顧好自己,有任何事,讓小瞳或劉大漢即刻來府裡報信。”

他怕阿朝誤會自己忘了他,又怕話說得太細顯得刻意,斟酌半天才定下這番說辭,眼底滿是藏不住的牽掛。

青硯離開後,謝臨洲走到窗邊,望著郊外的方向,心裡依舊有些不安又覺得奇怪,他為何會這樣。

他想起昨日送阿朝去學館時,他眼裡的期待與歡喜,又想起他攥著自己袖口時的羞澀模樣,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揚,可隨即又皺起眉頭。

若不是今日實在走不開,他真想親自去看看,他在學館裡是否習慣。

而此刻的學館裡,阿朝剛幫張婆子洗完碗,正坐在桂樹下縫補學子的衣裳,目光時不時飄向院門口,心裡暗暗想著:謝夫子今日會來嗎?他會不會帶些城裡的小玩意兒來?

正想著,便見劉大漢領著青硯走進院來,青硯手裡還提著食盒,阿朝連忙放下針線站起身。

青硯將食盒遞給阿朝,笑著轉達謝臨洲的話:“阿朝小哥兒,我家公子今日實在繁忙,沒法來學館,特意讓我給您送些點心和飯菜,還說讓您務必好好吃飯,有事兒隨時讓人去府裡說。”

阿朝接過食盒,指尖觸到食盒的溫度,心裡瞬間暖了起來。

他原本還有些失落,可聽到謝臨洲特意叮囑的話,看到食盒裡都是自己愛吃的東西,失落便煙消雲散,隻剩下滿滿的歡喜。

他低頭看著食盒,耳尖微微泛紅,心道:山若不來,他便向山走去。

阿朝看向青硯,“你家公子可還在國子監內?”

“在的。”青硯不明所以。

“他可說什麼時候回府?若是早些,我便去府上等他吧。”阿朝說出這話,隨後又道:“見上一兩個時辰也是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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