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不候時 第147章 薛遠舟
草坪是東郊櫻林背後的一片緩坡,背風向陽,像被春天特意熨平過。
李嬸拿出準備好的野餐墊鋪在草坪上,那是一張待這淡藍色小碎花話的一張磨毛墊子。
白恩月把保溫桶、三明治、草莓蛋糕一一擺開,小秋抱著兔子玩偶剛一躺下,裙擺沾了碎花瓣,整個人像剛被風揉亂的小櫻花。
“奶奶,您坐這兒,我給您擋太陽。”
白恩月撐開一把米色小陽傘,傘麵邊緣繡著一圈雪白色的小蕾絲。
老太太眯眼笑,把沉香木珠串繞在腕上。
白恩月正俯身替老太太掖好膝上的薄毯,忽聽不遠處傳來一陣銀鈴般的笑聲。
循聲望去,隻見另一張野餐墊上,一家三口正圍坐成圈:
小女孩紮著歪歪扭扭的雙馬尾,手裡攥著一隻粉藍風車,風一吹,葉片呼啦啦轉,她便咯咯笑著撲進媽媽懷裡;
媽媽穿著鵝黃色連衣裙,眉眼彎彎,低頭替女兒擦掉鼻尖沾到的奶油,順手把一顆沾了糖霜的草莓喂到丈夫嘴邊;
爸爸則舉著拍立得,半跪在地上,鏡頭裡定格住妻子歪頭、女兒鼓腮的俏皮瞬間,閃光燈一亮,一家三口笑作一團,連旁邊的柯基犬都搖著尾巴湊熱鬨,蓬鬆尾巴掃過野花,驚起幾隻蝴蝶,繞著他們盤旋不去。
白恩月眼波一閃,臉上牽動起一絲微笑,可她嘴角卻隱約帶著幾分苦澀。
她裝作不經意地將視線移開。
再遠些,幾個大學生模樣的年輕人正支起便攜投影儀,幕布上播放著老電影《四月物語》,膠片質感在日光下泛著柔霧;
他們身前鋪著紅白格子餐布,上麵擺滿便利店買的飯團、炸雞和冰鎮汽水,有人彈著尤克裡裡,旋律輕快,一股獨屬於年輕人的活力彌散在微風中,看得老太太臉上的皺紋舒展了不少。
更靠近櫻林的地方,一對白發老夫婦並肩坐在折疊椅上,老先生戴著老花鏡,正用鑷子小心翼翼把掉落的花瓣夾進書本裡做書簽;老太太則把保溫壺裡的熱茶倒進兩隻搪瓷杯,杯沿印著褪色的“囍”字,她遞過去時,老先生抬頭衝她笑,眼角的皺紋像櫻花一樣舒展開來。
風掠過,花瓣落在老太太銀白的發髻上,老先生伸手拂去,指尖卻故意停頓片刻,惹得老太太嗔怪地拍他手背,兩人相視一笑,彷彿又回到少年時。
白恩月收回視線,低頭替小秋把草莓蛋糕上的奶油抹平,小秋正學著隔壁姐姐的樣子,把風車插在蛋糕頂端,奶聲奶氣地宣佈:“這是櫻花風車蛋糕!”
老太太端起茶杯,輕輕碰了碰白恩月的,“真好啊,幸好你們今天陪我來了,我才能看到這一幕幕。”
陽光越發柔軟,遠處傳來風箏線被風吹得嗡嗡作響的聲音——一隻巨大的鯨魚風箏正緩緩升空,尾巴掃過花瓣雨,像是要遊進那片湛藍的、被櫻花染粉的藍天裡。
風把櫻花瓣卷得更高,像一場粉色的旋風,而就在這陣風裡,鹿嘉誠牽著父親的手,從坡道儘頭慢慢走來。
白恩月眸子一沉,也是第一時間注意到了父子兩人。
鹿嘉誠今天穿得極乖巧:奶咖色小西裝,領口係著絲絨蝴蝶結,頭發被發膠固定得一絲不苟。
可隻有白恩月注意到,那雙烏溜溜的眼睛在掃過她的瞬間,閃過一絲與年紀極不相稱的陰冷。
“曾祖母好。”
“表舅媽好。”
鹿嘉誠奶聲奶氣地行了個小紳士禮,聲音甜得幾乎滴出蜜來。
這聲音太過虛偽,惹得白恩月微微皺了一下眉頭。
他爸爸——薛遠舟比從前清瘦許多,眼角多了細紋。他停在兩步外,禮貌地頷首:“龍祖母,恩月,沒想到在這兒遇見。”
老太太端詳他幾秒,輕輕歎氣:“遠舟啊,好久不見。”
她聲音像從舊相簿裡翻出來的,帶著幾分遺憾。
老太太微微頷首,算作回應。
小秋卻像被什麼驚到,一把抱住白恩月的手臂,兔子玩偶的耳朵蹭在她腕口,輕輕發抖。
鹿嘉誠歪頭,笑得天真又燦爛:“小秋姐姐,我帶了水彩筆,要不要一起畫櫻花呀?”
他晃了晃背在身後的小畫夾,畫夾上彆著一枚金屬章魚徽章——在陽光下泛著冷冷的銀光。小秋臉色唰地白了,指尖死死攥住白恩月的衣角。
白恩月半蹲下來,擋住鹿嘉誠的視線,語氣溫柔卻疏離:“小秋今天累了,下次吧。”
鹿嘉誠“哦”了一聲,尾音拖得極長,明顯對白恩月的插手感到不滿。
他轉身前,忽然用隻有白恩月能聽見的聲音,輕輕說:“表舅媽,章魚先生讓我代它向你和小秋問好。”
那聲音輕得像花瓣落地,卻驚得白恩月指節一緊。
鹿嘉誠已經蹦蹦跳跳跑開,小皮鞋踩碎幾瓣櫻花,像故意碾過誰的傷口。
薛遠舟和老太太寒暄幾句之後,忽然沒了話題,他臉上閃過一陣尷尬。
老太太也沒有為難他,隻是輕輕說了句:“你去陪孩子吧。”
薛遠舟這纔像是得救一般,朝著鹿嘉誠的方向走去。
在經過白恩月和小秋時,他還是友好地點了點頭。
老太太久久盯著那個背影,搖搖頭,輕聲嘟囔一句:“真是可惜了。”
雖然白恩月對於鹿嘉誠母子倆並沒有多少好感,可是薛遠舟那種溫良的性格卻並不讓人覺得討厭。
不遠處,薛遠舟正彎腰替兒子支起畫架,父子倆的背影被陽光鍍上一層毛茸茸的邊。遊客們的鏡頭裡,他們是其樂融融的“最佳親子範本”——
鹿嘉誠踮起腳尖蘸顏料,回頭衝鏡頭比了個剪刀手;
薛遠舟半跪著替他調色,臉上掛著寵溺的笑;
有路過的阿姨遞給他們兩顆糖,鹿嘉誠雙手接過,奶聲奶氣地道謝,逗得阿姨直摸他的頭。
可隻有白恩月看見,小男孩低頭時,嘴角那抹轉瞬即逝的、與年齡極不相符的冷笑。
櫻花紛紛揚揚,落在他畫紙上,被他隨手拂去——像拂去一粒礙眼的塵埃。
突然一聲尖銳的叫喊聲打斷了這份暫時的寧靜:“薛遠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