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不候時 第215章 你會一直陪著我嗎
風停了,一瓣白菊隨著風停,落在了玄色墓碑之上。
老太太仍保持著俯身的姿勢,指尖懸在那朵含苞的杏花浮雕上,微顫。
她想說的話,似乎早在昨夜獨自流淚時便已說完,此刻隻餘一聲極輕的哽咽,從喉嚨深處滾出來,像被歲月磨鈍的刀,割不開,也咽不下。
白恩月離她最近,先一步上前,掌心托住老人枯瘦的手肘。
那手臂比記憶中更細,像一截被風雨剝去外皮的枯枝,卻仍舊固執地撐著整個鹿家的重量。
“奶奶。”她聲音低得隻剩氣音,千言萬語的安慰,最後到了嘴邊隻剩下一句,“節哀。”
這個可憐的老母親沒應聲,眼淚卻先一步滾落。
透明的淚珠,落在大理石上綻開。
她抬手想擦,袖口卻被淚水洇得透濕,指尖抖得厲害,怎麼也擦不乾淨。
淚水順著她銀白的鬢角滑進頸窩,像一條一去不回的河。
小秋原本站在碑前,仰頭望著那兩朵交纏的杏花,此刻忽然轉身。
她抱著兔子玩偶的手臂微微收緊,腳步卻快得幾乎帶起風。
她踮腳,小手貼上老太太的膝蓋,另一隻手高高舉起,把兔子遞過去——
“曾祖母,”她奶聲奶氣,卻帶著不合年齡的鄭重,“兔兔說,小秋都沒有哭,曾祖母也不許哭!”
老太太怔住,渾濁的淚眼裡映出孩子踮腳的模樣。
一時間,她隻覺得有些恍惚,分不清眼前這個孩子到底是她的孫女,還是她的女兒。
老太太緩緩蹲下身,動作輕緩柔和。
小秋便順勢把兔子塞進她懷裡,毛絨絨的耳朵蹭過老人淚濕的手背,帶著一點不合時宜的暖意。
“它還說,”孩子湊近她耳邊,聲音輕得像怕驚擾墓碑下的睡夢,“爸爸媽媽看見您哭,也會難過的。”
老太太的指尖終於落在兔子玩偶的紐釦眼上,那顆鬆掉的釦子早已縫好。
她忽然伸手,一把將小秋攬進懷裡,額頭抵著孩子柔軟的頭發,肩膀劇烈地顫抖起來。
白恩月蹲下來,掌心覆上老人另一隻手背。
三人的影子在雨後斑駁的石階上疊在一起,像一棵老杏樹,在風裡抱緊了名為思唸的新生的枝芽。
“阿音……”老太太的聲音混著哽咽,從胸腔最深處滾出來,“謝謝你留下的禮物。”
她抬頭,淚眼朦朧裡,看見白恩月垂眼替她擦淚的模樣,指尖溫柔得像當年鹿音替她彆碎發的動作。
而小秋正學著她的樣子,用袖口去拭老太太眼角的水漬,袖口沾了糖藕的甜香,混著雨後泥土的氣息,竟意外地安撫了那些尖銳的疼。
鹿琳站在三人身後,垂著頭,擦了擦眼角的淚水。
儘管鹿雨菲並不喜歡麵前的這個孩子,但同樣作為母親的她,還是不禁紅了眼眶。
而她卻又像是覺得自己不該有這樣的情緒,或是害怕被其他人察覺,便獨自背過身去。
白恩月輕輕拍著老太太的背,漸漸地,老太太的情緒也平複了許多,她看向白恩月的眼神中,多了幾分無言的感謝——當然不隻是感謝此時此刻。
白恩月鬆開自己的手,輕輕上前一步,緩緩在墓碑前蹲下。
她伸手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小小的包裹,隨著將淡藍色的包裝紙拆開,她將一隻掌心大的海螺輕輕放在交纏的杏花浮雕旁。
貝殼通體月白,尾端旋出一抹極淡的玫瑰色,像黎明時第一縷海霞。
內壁卻閃著細碎的銀光,湊近看,竟是一顆顆用微雕筆點出的星子——
那是她連夜在燈下刻的,三百六十五顆。
“小姑,第一次見麵,我偷了個懶。”
她笑著,聲音被風吹得柔軟,“沒有時間去海邊,便自己做了一個海螺。”
“聽小秋說,你們喜歡大海,希望你們能夠喜歡我的禮物。”
小秋微微一愣,不知道白恩月何時準備的禮物。
她眼波蕩漾,把兔子玩偶夾在懷裡,學著白恩月的樣子蹲下,小手怯怯地碰了碰貝殼的螺旋。
“爸爸媽媽,姐姐答應我,以後會帶我去看海的。”
原本一直沒有流淚的孩子,聲音忽然哽咽,“她說替你們帶我去......”
白恩月握住孩子的手,指尖覆在冰涼的碑麵上,像替它取暖。
“以後每一年,我都帶小秋去看海。春天撿貝殼,夏天踏浪花,秋天數海鷗,冬天……我們在岸邊堆一隻大大的兔子雪人。”
“不過那應該特彆冷吧,哈哈哈......”
她抬眼,目光穿過柏樹林,落在遠處起伏的山線上。
“你們放心,我會幫助小秋實現任何願望的,哪怕是......”
說到這裡,白恩月哽住了。
風掠過,貝殼發出極輕的嗡鳴,像遠方潮汐的回聲。
小秋忽然把耳朵貼上去,眼睛亮成兩顆晨星。
“姐姐,爸爸媽媽說他們聽見了!”
白恩月鼻尖一酸,卻笑著點頭。
小秋眼裡,也終於湧出思唸的淚水。
“對不起姐姐......”
小小的身軀,一下就撲進白恩月的懷中,像是瞬間有了依靠。
“明明我說好今天不會哭的......”
白恩月輕輕拍著小秋的薄背,目光始終鎖在眼前的墓碑上。
似乎透過冰涼的墓碑,她真的看見了小秋媽媽那雙溫柔的眼睛。
“沒事的,”柔和的語氣混著徐徐涼風,“可以哭的。”
這句話,像是給了小秋哭泣的勇氣,頓時,孩子終於放聲哭了出來。
“姐姐......我好想爸爸媽媽......”
“我也想讓他們陪著我一起去看海......”
“可是,他們現在卻隻能躺在這個冷冰冰的地方......”
白恩月沒有開口安慰,隻是更加用力地抱著小秋,她恨不得將對方徹底融進自己的懷抱,幫她擋住所有的悲傷。
可她知道自己做不到,而且她也不能這樣做。
分彆是貫穿人一生的課題,她得讓孩子去麵對,去傷心流淚,去悔恨追憶,然後再成長。
“姐姐......”
在白恩月的懷抱中,小秋的哭聲漸漸退去。
“你會一直陪著我的對嗎?”
“我不想和你分開。”
“——傻孩子,”白恩月抹了抹眼眶,決然地伸出右手的小拇指——就像她們平時做約定的那樣,“隻要你需要,我肯定會一直陪著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