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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後即焚 第10章 10那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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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那我呢?

教唆。

他居然用了這個詞。

原來新婚愛人不聲不響不打招呼地消失27天,明知他會備受折磨依然毫無音訊,好不容易回來了卻要和他離婚,還用了那麼蹩腳的藉口,在他看來,是受人教唆。

刹那間,遊弋不會動了。

他說不出話,疼得萬箭穿心。

一陣把全世界都照透的閃電之後,大雨終於潑灑下來。

那一條條雨絲彷彿不是從天上落下來的,而是從地裡刺出來的,它們拔地而起,像鋼針、像鐵釘、像密密麻麻的長矛將遊弋穿透。

他頂著一身看不到的千瘡百孔凝望梁宵嚴,用一種自己都覺得無解的語氣問:“是不是不管我做得多過分,你都會覺得我是被人教唆的?”

梁宵嚴沒有回答。

他看著遊弋,表情很割裂。

有種作壁上觀,把所有的一切都隔絕在世界之外的淡然。

而世界之內的背景音不是震天響的雷雨聲,卻是弟弟細弱的哭聲。

遊弋一直在哭,哭聲很輕很輕。

可不管再輕的哭聲放在梁宵嚴的世界裡都會變得那麼聲勢浩大惹人心疼。

弟弟的所有情緒都會在哥哥的世界裡被無限放大。

那個世界沒有四季變化,遊弋的喜怒哀樂就是它的陰晴雨雪。

遊弋什麼都不乾隻是看著他,梁宵嚴都會想他是不是受了什麼委屈。而他什麼都乾了還乾得很過分很傷人,梁宵嚴卻問他是不是受人教唆。

年長者的偏愛,簡直毫無道理可言。

“不然呢?”

讓人窒息的壓迫感消失了,梁宵嚴走到他麵前,把他抱起來。

他抱弟弟時總是很用力,裹進懷裡擁得緊緊的。

遊弋個子並不矮,身量也瘦長,但身體太軟了,老愛懶洋洋地蜷著,蜷在他懷裡就那麼一團,梁宵嚴喜歡到受不了時會故意擠他一下,一擠就嘰嘰響。

“你還小,小孩子就是容易被帶壞,不然要我這個當哥的乾什麼?”

他屈起指節,揩拭弟弟臉上的淚水。

遊弋貪戀地閉上眼,任由他粗糲的指腹在自己臉上滑動。

擦完要走時,他伸出雙手牽住哥哥。

從小到大他牽哥哥都是用兩隻手,因為哥哥的手永遠比他大。

小時候他用兩隻小手分彆握住哥哥的拇指和小指,長大後他用兩隻手握著哥哥的手指和手心。

“所以哥從一開始就知道我在撒謊?”

“你進這個屋之後就沒說過一句真話。今天晚上,你要在懺悔室麵壁一小時。”

多麼嚴重的懲罰,遊弋感覺自己所有招數都打在了棉花上。

“可是我真的需要時間,一年……就一年好不好?”

“不好,我不喜歡等人。”

“那半年呢?半年之後我一定回來!死都回來!”

“你要去乾什麼?”

“我……做我自己的事。”

“需要和我離婚才能做的事?”

梁宵嚴嗤笑,“看上誰了?想和人傢俬奔?我耽誤你事了?”

遊弋雙眼瞪大,不敢置信地張開嘴巴,像是沒想到哥哥會這麼說,但他最終也沒有否認。

梁宵嚴不搭理他這茬兒了,“還有嗎?”

“還有什麼。”

“還有沒有想到彆的離開我的藉口。”

“……”遊弋啞口無言。

“想不到就彆想了,回家吧,我很累了。”

梁宵嚴抱著他往外走,似乎並不把剛才發生的一切當回事。

他真的很累了,很累很累。

27天沒睡過一個整覺,每次闔上眼都看到弟弟在挨餓、受凍、受人欺淩。

有時是小時候的弟弟,有時是長大後的弟弟,伸著小手朝他哭,求他救命。

現在人找回來了,還是在哭。

眼淚無窮無儘沒完沒了的快把他給淹了。

他喘不過氣,一根手指都不想擡起。

他隻想趕緊回家抱著弟弟睡一覺,也許一覺醒來會發現剛才的事隻是一場噩夢。

但遊弋不讓他走。

他抓住梁宵嚴的手腕,拽著他的衣擺,用儘全身的力氣拉住他,“我不能和你回去!”

梁宵嚴疲憊地定在那裡。

維持著被拉住的姿勢足有半分鐘,半分鐘後他轉過身,看著弟弟,長出一口氣。

“你就連睡一覺的時間都不給我嗎?”

前一秒還遊刃有餘的上位者形象轟然倒塌,他茫然地站在那裡,無措又無力。

“蠻蠻,你到底想怎麼樣呢?”

他已經一再讓步了。

他退無可退了。

27天他不追究了,弟弟和他鬨離婚他也當沒聽見。

還想要他怎麼樣呢?

“我……我……”

遊弋淚流滿麵,喉頭哽咽,望著他的眼珠很黑很黑,裡麵蓄滿了數不儘的哀傷和崩潰,欲說還休,欲說還休……最後逼自己張開嘴:“我愛上彆人了,你放我走吧。”

-

風聲停了,雨聲也停了。

海水漫過楓島,整座島嶼都沉入海底。

梁宵嚴懷疑自己根本沒從那個暴雪的城市逃出來,不然怎麼會這麼冷。

無聲無息的冰冷從他的腳底開始,像潮水一樣向上奔湧,漫過大腿,漫過腰際,漫過胳膊和雙手,蔓延到他的四肢百骸,最後包圍心臟。

他感覺心臟被某種齧齒動物一口一口撕碎了、吃掉了。

“那我呢?”

他站在那裡,兩行透明的淚從淺灰色的眸子裡湧出來,像是烏雲漏下的雨。

“不愛了嗎?”

什麼媽媽不同意什麼移情彆戀,都是藉口,梁宵嚴一個字都不信,他隻在意後半句。

“是不愛了嗎?”

遊弋低著頭,不敢看他,渾身發抖,聲音從捂住嘴的指縫間硬擠出來:“我說了我愛上彆人了,你讓我走吧,我是個壞孩子,我配不上你,求求你彆問了好不好……求求你……”

他抓著哥哥的手,一點一點滑到地上,抵著哥哥的褲腿哀求:彆問了,放我走。

可梁宵嚴卻像魘住了似的重複:“那我呢?”

那我呢?我怎麼辦?

我不重要嗎?

我沒關係嗎?

他這一生都在反反複複地問這個問題。

但從沒有人給過他答案。

小時候,他被困在那個院子裡。

有一個女人會通過牆上的小洞和他牽手,給他講故事。故事是小章魚賣傘,他到現在還記得,他最喜歡粉色的傘,因為打著粉色傘的小動物最快被家人接走。

女人會用柔軟的指尖撓他的手心,逗得他咯咯咯地笑,哄他回去睡吧,說明天再來陪他。

但是女人騙他。

明天她確實來了,她在洞口放了一顆青蘋果,和他說:我要走了,你一個人好好的。

他問女人去哪兒?

女人說去找我的家人,他們都很想我。

他看著她,幼小的心臟很疼:“那我呢?媽媽,我想你了怎麼辦?”

沒有答案。

蘋果腐爛了,洞被封上了。

他還是被關在院子裡,但是爸爸偶爾會來。

會問他吃了多少飯,喝了多少湯。

他以為關心就是愛。

爸爸愛他,隻是他不太招人喜歡,所以給他的愛也隻有一點點。

為了獲得更多愛,他開始拚命吃飯。吃到撐,吃到吐,吃得滿嘴都是,眼淚和飯粒糊一臉,比在垃圾桶裡刨食的乞兒還不堪。

每當這個時候,爸爸都會給他拍照,他就努力咧開嘴朝爸爸笑。

但換來的卻是一巴掌抽在臉上。

“不要笑!要哭!哭得慘一點!”爸爸嗬斥他。

他不解,哭不出來,問為什麼?

爸爸說:父母天生愛孩子,你媽看到你這幅樣子,就會回到我身邊了。

眼淚成功流下來了。

他看著黑洞洞的鏡頭,“那我呢?爸爸,我不是孩子嗎?”

依舊沒有答案。

後來他翻過高牆,逃出院子,以為能看到四四方方的牆沿以外的天空時,被拐到了石哭水寨。

還是和以前一樣被關著,但遊弋的媽媽會陪著他。

那時遊弋還沒出生,他叫她嬸娘。

嬸娘精神不好,時而瘋癲,時而清醒。

發瘋時會咬他,但清醒時會把他放出來,帶他上山玩。

編花籃、跳皮筋、逮山雀……都很好玩,他都喜歡玩。

他喜歡嬸娘,喜歡這樣的生活。

直到遊弋出生,直到她下定決心要逃。

她逃走那天,包了十個肉包。

豬肉的,純肉餡,那個年代多稀罕的東西。

她把梁宵嚴叫到灶台前,把冒著熱氣的肉包一個個撿起來,一個個揣進他懷裡,讓他藏好,說:一共十個,一天給你弟吃一個,省著吃。

梁宵嚴看著她,心口被包子燙得熱熱的:“那我呢?嬸娘,我一個都沒有嗎?”

他知道自己很大了,已經十三歲了。

嬸娘走後自己就是這個家裡的頂梁柱,要讓著弟弟,要保護弟弟,做哥哥的怎麼能和弟弟爭一口吃的呢,可是……就一個都沒有嗎?

沒有。

沒有就是沒有。

即便嬸娘之後從十個包子裡掰出半個給他,那也不是他的。

包子沒有他的,爸爸隻當他是工具,媽媽再也沒有回來,現在……弟弟也要走了。

他每次都和這些人問那我呢?

每次結果都一樣。

既然這樣,他也不再問了。

“起來吧。”

他把遊弋拉起來,丟到沙發上。

小飛開門進來,端來一杯水。

他讓小飛出去,用掌心扣住杯沿,搖晃出旋渦,掰著弟弟的下巴,灌進他嘴裡。

遊弋嗆得厲害,水順著嘴角流出來,混著他咬破嘴唇滲出的血,混著他無儘的淚。

梁宵嚴的世界下起傾盆大雨。

但這次他任由雨水澆在身上。

“最後一次,我問你,是誰逼你的嗎?”

遊弋被他拽起來,臉上身上全是水,拚命咳,拚命咳,咳得要斷氣了,咳得滿臉都是淚。

“你哭什麼呢?該哭的不是我嗎。”

梁宵嚴拍著他的背給他順氣,捧著他的臉給他擦水,動作那麼溫柔,聲音卻那麼冷,“是嗎?”

“不是……”

“是誰威脅你讓你離開我了嗎?”

“不是!”遊弋嘶聲大吼。

“好。”

“所以你前段時間嚇成那樣,就是因為不愛我了還不知道怎麼擺脫我。”

“這27天,我拚命找你的時候,你在絞儘腦汁地想怎麼離開我。”

梁宵嚴字字錐心句句刺骨,每個字的一撇一捺都是他自戕的尖刀。

他勾起嘴角,擠出個很嘲諷的笑。

“何必呢?”

“你們都何必呢,直接殺了我不是更快。”

心口被那些刀剜出個大洞,血淋淋的肉爛在裡麵,他不知道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他曾經有無數個瞬間確定遊弋愛他。

每一個瞬間都和生命等長,都足夠支撐他重活一遍。

他給那家打斷他手腕的人家搶收蓮藕時,雙腿每天泡在冷泥水裡十幾個小時。

到了晚上兩條腿輪流抽筋,疼得他用頭撞牆。

有一天晚上終於沒那麼疼了,他安安穩穩地睡了個好覺。

第二天醒來掀開被子,發現弟弟小臉紅撲撲地趴在他小腿中間,用熱乎乎的身體暖著他。兩條胳膊一邊一個抱著他的腿,就那樣悶在被子裡一整夜。

那家人打斷他的手,卻還“慷慨”地給了他賠償。

大把鈔票跟耳光似的抽他臉上。

他無所謂羞辱,他早就沒臉了,他一張張撿起來,拿那些錢給弟弟交了下半年的夥食費。

弟弟的夥食費一天五塊五,他三塊,兩個人都過得苦苦的。

但每週他去接弟弟回家時,弟弟都會掏出一小把皺巴巴的毛票,請他去時代廣場二樓兒童天地吃一條插著小花傘的冰激淩船。

那是小孩子眼裡最好最好的東西,班裡每個小朋友都吃過。

一條小船要一塊錢,遊弋省吃儉用攢一個禮拜的錢,也隻夠給他買一條。

他吃的時候弟弟就看著,問他是什麼味道?

他說涼涼的,甜甜的,好像還有點香味。

弟弟的眼淚一下子就下來了,兩隻拳頭錘在桌上,很心疼又不知道在氣什麼地問他:“哥哥做小朋友的時候沒吃過嗎?”

他說沒有,因為他做小朋友的時候沒弟弟。

沒有弟弟的日子是怎麼樣的他都快不記得了,他從感覺到自己真真切切地在活著開始,就有了弟弟。他這麼多年隻有弟弟,他也隻要弟弟。

終於和弟弟結婚的那天晚上,他什麼都沒做。

一套婚禮流程下來把遊弋累得走路都撞牆,早早地就窩在他懷裡睡了。

睡到半夜他像有預感似的突然醒來,就看到遊弋睜著亮閃閃的眼睛盯著他看。

弟弟看他,他也看弟弟,看了一會兒兩人一起笑了。

他問遊弋為什麼不睡?

遊弋就嘿嘿嘿地樂,很乖很乖地說:“哥睡得好幸福啊,我就也覺得好幸福,幸福得睡不著。”

那天晚上,他好想好想吃一條插著小花傘的冰激淩船。

但是時代廣場已經倒閉了。

他再也回不去小時候,他甚至都回不去結婚那晚。

刻舟求劍沒有用,劍落水的那一刻就俯身去撈也沒有用,因為愛的時效性實在太短太短,短過他俯身的那一個瞬間。

既然怎麼都撈不到,那他就不要了。

他放開遊弋,讓他走。

一滴淚滑到鼻翼,他擡手抹掉。

“隻要你能走出這間屋子,分手還是離婚,我都答應你。”

遊弋踉踉蹌蹌地爬起來,已經哭成淚人,但看到牆上的掛鐘,還是頭也不回地衝向門口。

梁宵嚴朝著他相反的方向,走向窗邊,掏出煙盒,用嘴叼出一根。

打火機“哢噠”響起,遊弋“噗通”倒在地上。

他渾身虛軟,手腳無力,拚儘所有力氣想把自己撐起來,也沒有成功。

失去意識的前一秒,他眼神渙散地看向哥哥,看向桌上那隻空掉的水杯。

“你……你給我下藥……”

梁宵嚴沒有看他。

窗外電閃雷鳴,狂風大作。

梁宵嚴倚在窗邊,含著煙蒂微微歪頭,湊上火,脖頸彎出一道頹喪的弧度。

他含著煙吸一口,吐出來,垂手,磕落幾點灰燼。

暴雨無止無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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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憶馬上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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