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後即焚 第4章 04你愛看我哭
04你愛看我哭
他們徹底分開是在去年夏天。
雨水提前登島,秋海棠還沒來得及開放。
梁宵嚴和遊弋結婚後的第二個月,剛度完蜜月回來,那一整個月楓島都在下雨。
遊弋上學早。
十七歲讀大一,二十一歲和哥哥結婚時大學還沒畢業。
輔導員隻給了他半個月的婚假,他還沒和哥哥熱乎夠呢就被叫回來苦哈哈地準備答辯。
梁宵嚴作為家長兼新婚丈夫,理所當然地要幫自家學術廢物忙前忙後。
整理資料、做ppt、修改答辯稿,必要的時候還要充當答辯老師聽他胡謅。
好在遊弋學的輪船專業,而梁宵嚴掌管著楓島西南海、後海、迷路海等90的港口和碼頭,剩下10是剛買下來送給弟弟的北海灣,勉強算專業對口。
雖說北海灣是給弟弟的,但他一個二十郎當歲的小屁蛋子還撐不起這麼大一攤家業,得哥哥幫忙操持,打理好了再移交到他手上。
梁宵嚴每天上午處理蜜月期積壓的工作,下午著手北海灣碼頭的開發立項,晚上還要給弟弟改稿子做ppt,忙得腳不沾地,一分鐘恨不得拆成八瓣使。
但不管多忙多累他都會抽出時間來陪遊弋。
梁宵嚴的家庭觀和婚姻觀都很老派,對他來說陪伴是比金錢更重要的東西。
如果功成名就的代價是缺席弟弟的成長,那他從一開始就不會去掙這個錢。
沒有哪個小孩子的心願是爸爸媽媽變成有錢人,而不是爸爸媽媽陪在我身邊。
每天晚飯的一個小時是他倆固定的約會時間,不管再緊急的工作都得往後延。
任誰都知道這個時候不能打擾梁總,他要去接愛人放學。
可就這一小時遊弋也能搞出花來。
他不是傳統意義上的好孩子,良好家教彬彬有禮的紳士外皮下,是個活潑開朗又欠兮兮的內膽,蜜罐裡寵大的就不可能不淘氣。
晚上六點一到,梁宵嚴把車停到實驗樓下,剛降下車窗往外看。
一陣風“呼”一下從眼前刮過,臉上被不明生物飛快地啃了一口。
遊弋踩著滑板衝到前麵,轉過身特酷地朝他敬了個禮:“哈嘍帥哥,路過親一口。”
梁宵嚴輕輕勾了下唇,看著他的眼神很寵也很珍愛。
就像在看自己養的寶貝小狗,嗖嗖瘋跑著想去哪裡玩,路上看到他,一個急刹撲過來舔他一下,舔完再嗖嗖嗖繼續跑。
“彆瞎親,我結婚了。”他佯裝動怒。
“那正好!”小狗一聽這話更來勁兒,滑回來直接鑽進車窗,“我們偷情!”
第二天不滑滑板了,改玩角色扮演。
穿個小熊維尼的玩偶服在街上發傳單,還以為哥哥認不出來。
梁宵嚴在那站得好好的,他悄咪咪走過去。
偷瞄一眼,拿屁股撞人一下。
撞一下梁宵嚴就走遠一點,走遠一點他跟上去繼續撞,還撩起玩偶服外麵的紅背心,夾著嗓子勾引:“帥哥等哪位天仙啊?”
梁宵嚴說:“犟豬仙子。”
仙子抱個膀子生悶氣。
“我都穿成這樣了你怎麼認出來的啊!”
梁宵顏把手伸進他的玩偶服裡,勾住一縷頭發,輕輕晃了晃。
遊弋愛臭美,梳頭發時喜歡往裡麵綁些五顏六色的彩帶和珠子小鈴鐺。
今天的紅珊瑚墜子還是梁宵嚴趁他睡覺時給他編進頭發裡的,走起路來叮當響。
“你這是作弊!”
他惱羞成怒,拿腦袋撞哥哥胸口。
梁宵嚴巋然不動任他撞,等他玩累了把他頭套一摘:“你再撞我們現在就回家。”
遊弋瞬間狗慫,又色向膽邊生,隻不過被哥哥那雙眼睛冷冷地看了一眼就條件反射地膝蓋發軟。
他頂著張汗津津的小臉湊到人耳邊小聲叫,每聲都像貓爪撓:“梁宵嚴,梁宵嚴……”
梁宵嚴麵無表情,神情淡淡,垂眸玩味地看著他。
“你叫我什麼?”
遊弋心尖一顫,胸腔裡聲如擂鼓。
“……老公。”
剛剛新婚還不適應稱呼的轉變,他左右看看沒人後踮腳把臉湊過去:“你香我一口。”
梁宵嚴的心霎時軟成一片。
這麼大人了,討要親吻還是小時候的招數。
啥都沒乾就覺得自己好了不起,跑到哥哥麵前把胖臉一撅:“哥香我一口。”
梁宵嚴親他一下,問他怎麼就要香你?
他屁顛屁顛地跑走:“一個禮拜沒尿床啦!這是我應得的!”
梁宵嚴差點沒樂出來,“真是大功一件,過來我給你點錢。”
“光親不用給你點錢?”梁宵嚴故意臊他,指腹摩挲他嘴角的小紅痣。
遊弋說暫時不用,我給你點吧,哥摸摸我口袋。
梁宵嚴撥開維尼熊肚子上的小兜,看到裡麵躺著一盒蜂蜜味的小雨傘。
當天的晚飯是蜂蜜小豬熊。
吃太久了,差不點遲到。
遊弋踩著上課鈴一瘸一拐地跑進實驗樓,梁宵嚴那麼大個總還得自己洗車。
事後複盤遊弋嚴正抗議:下次彆把我腿掰那麼開!你當劈叉呢!
梁宵嚴置若罔聞。
-肚子餓嗎?叫人給你送點吃的。
遊弋說不餓,有法國大餐。
配圖:兩個盼盼法式小麵包。
吃一半還被導師發現給沒收了。
饒是付出如此慘痛的代價,他依舊不長記性,新的一天又有新的節目。
明明跟彆人比沒大多少的腦瓜,怎麼就裝著這麼多古靈精怪的奇思妙想?
梁宵嚴不明白,隻是在心裡默默給弟弟頒發全球最可愛生物一等獎。
他每天最期待的事就是接弟弟放學,看弟弟耍寶,原本枯燥勞累的生活被弟弟注入無窮多的驚喜,一整天的疲憊在他撲進懷裡的那一刻一掃而空。
六點一到,魔法生效。
他就像拆盲盒一樣預備迎接弟弟新的花招。
隻是感情這東西,最不可靠。
它捉摸不透,也無法預料。它發生和崩壞之前從不會和人打個招呼。
-
從答辯結束後很平常的一天開始,驚喜沒有了。
遊弋每天放學都很累。
他總是拖著沉重的步子爬上車,帽兜一罩,閉上眼睡覺。
梁宵嚴想碰他、想吻他,他冷淡地側頭躲開,和他說話他也是愛搭不理。
有時他乾脆躺在後座,抱著手機刷個不停。
梁宵嚴問他乾什麼了這麼累?
他說沒乾什麼,每天都是那點事唄。
梁宵嚴嘗試著挑起話題。
和他聊今天在港口遇到的身上長滿藤壺向人類尋求幫助的海龜、買了艘新遊輪有空帶他出海夜釣、迷路海那邊又傳出鬨鬼的傳聞。
說到一半遊弋從後麵湊過來,眼睛盯著手機朝他伸手:“哥給我瓶水。”
“……”
梁宵嚴感覺到前所未有的無力。
他一腳把車刹在路邊,透過後視鏡直勾勾盯著遊弋:“彆玩了,我們談談。”
遊弋眼神還停留在手機上,帽兜遮著看不出表情:“談什麼?”
“你最近怎麼了?”梁宵嚴開門見山。
“生病了?和人打架了?外麵有人給你委屈受了?還是我哪裡做得不好?”
遊弋沉默了一會兒,攥著手機的指尖逐漸泛青,開口有些啞:“沒怎麼啊。”
“沒怎麼你整天拉著個臉給誰看?”
“我沒拉臉,我不一直這樣嘛。”
他說得太過理直氣壯,愣是把梁宵嚴給氣笑了,“用我找麵鏡子給你照照嗎?”
“不用。”他撇撇嘴,關上手機就要下去,“我今天不餓不想吃了,你自己去吃吧。”
車門還沒開啟,啪嗒一聲。
梁宵嚴把車鎖上,長腿一邁直接從前麵跨到後座,抓住他一把按進座椅裡。
寬厚有力的手掌掐揉著他後頸的軟肉,梁宵嚴幾乎臉貼臉地抵著他:“越大越沒規矩,我跟你說話呢你下車就走?”
遊弋一怔,眼圈驀地紅了,扭過臉不看他,冒出尖的小牙緊咬著下唇,一滴淚順著眼尾滑下來。
“不然你要我怎麼樣?”
“我說我很累你非要和我談,我說我沒事你又說我拉臉,反正我怎麼做都不對……”
他抿著個嘴巴,聲音也軟塌塌,白淨麵皮透著紅,一雙濕漉漉的眼裡溢著水,明明是他犯混賬卻好像彆人在欺負他。
梁宵嚴無奈地歎了口氣。
周身戾氣瞬間鬆懈,繃緊的肌肉也舒展開來。
他伏在弟弟身上,硬朗的臉埋進他肩窩,用鼻尖很輕、很慢地蹭了蹭他的下頜——少有的向弟弟袒露脆弱的姿勢。
遊弋的心酸得發麻。
他吸了下鼻子,乖乖地伸出手來回抱住哥哥,在他耳邊賴賴嘰嘰地小聲叫寶貝嚴嚴。
“寶貝嚴嚴,彆生我的氣好不好?”
每次他這麼叫梁宵嚴都無可奈何,大手從他腦後穿過去,握住被掐過的後頸慢慢揉。
“凶你兩句就掉眼淚,彆人知道你這麼能哭嗎?”
“不知道。”遊弋得了便宜還賣乖,“就對你哭,你愛看我哭。”
梁宵嚴挑起他的下巴:“我還愛看你浪呢,你怎麼不浪?”
遊弋紅著眼,並不能收放自如的淚水順著下巴流到哥哥手上,邊哭邊十分捧場地扭了下屁股,“浪。”
梁宵嚴氣得抽了他一巴掌。
“說得那麼可憐,我還能要你怎麼樣?”
哭也哭了,揍也捱了,再不哄這小王八蛋心裡準得難受了。
他張開雙手把弟弟整個兒圈住,擱在腿上麵對麵抱著,時不時晃兩下,親兩口,像在揉捏自己心愛的小娃娃似的,帶著硬繭的指腹磋磨他肉乎乎的耳垂。
“蠻蠻,你情緒不對,我怕你受了委屈不和我說。”
遊弋剛止住的眼淚再次決堤。
喉嚨乾澀,心裡絞著生疼,那麼溫柔那麼疲憊的一聲,聽在他耳朵裡恨不得生生把他給聽化掉。
“哥,我害怕,怎麼辦……”
他趴在梁宵嚴肩頭,像頭走投無路的小獸:“我捨不得你……”
“誰讓你捨得了?”梁宵嚴摸摸他的頭。
“沒誰不讓,我就是害怕。”
他拉著哥哥的手蓋在自己眼睛上,“我以後老了耳朵聾了怎麼辦?眼睛瞎了怎麼辦?腦子糊塗了認不出你了怎麼辦?我捨不得啊……真的捨不得……”
梁宵嚴心疼他這幅樣子,又不知道他的擔心從何生起。
“耳朵聾了就戴助聽器,眼瞎了我就牽著你,你腦子糊塗了我不會糊塗,我一輩子都認得你。”
“將來咱倆走了,我就把你的魂和我的魂綁在一起,不管是上天堂還是下地獄都在一起。”
“你還有什麼好害怕的?誰讓你害怕了?”
“唔。”遊弋破涕為笑,又把他抱緊一點,熱乎乎的身子可勁兒往他懷裡鑽。
兩人靜靜地在車裡抱了好一會兒,直到遊弋被他拍著哄著弄得昏昏欲睡,才小聲又小聲地,如同說夢話那樣呢喃:“死了都在一起嗎,我可真想那樣……”
梁宵嚴沒聽清,問他說的什麼。
他闔上眼睛,卷翹的睫毛在淚濕的眼瞼下落下兩條陰影,像小時候在哥哥懷裡打盹似的睡著了。
在夢裡還抽抽著哭了兩聲,給梁宵嚴心疼得不行。
“乖,不哭了,好好睡吧,睡醒了再說,哥都聽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