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哀牢山筆錄 第68章 黑子潛水找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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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冰冷與黑暗。

這是黑子此刻唯一的感知,如同厚重的裹屍布,將它緊緊纏繞。那冰冷並非僅僅源於河水,更源自骨髓深處對失去主人的恐懼,以及眼前這吞噬一切的絕望水域。黑暗也並非沒有光線,而是意識在極端壓力下被迫收縮,將所有能量集中於求生本能時,所呈現出的內在的、封閉的感官世界。

僅僅在片刻之前,它還在瘋狂地刨抓著那扇緊閉的金屬門,喉嚨裡發出混合著哀鳴與警告的低吼。爪尖在冰冷堅硬的金屬上留下道道白痕,甚至崩裂出血,但它感覺不到疼痛。空氣中彌漫的硝煙味、塵土味,以及那越來越近、如同巨獸喘息般的水流轟鳴聲,都讓它每一根神經都繃緊到了極致。它知道危險正在逼近,致命的洪水。它必須找到主人,必須和主人在一起!門紋絲不動,隔絕了內外,也隔絕了它與主人之間最後的聯係。它能嗅到門縫下滲出的、主人那熟悉氣味中夾雜的一絲決絕,那是一種告彆,一種為了保護它而做出的選擇。這感知讓它心如刀絞,更加瘋狂地撞擊著門板,嗚咽聲裡充滿了被遺棄的恐慌和誓死相隨的固執。

然而,洪水的速度遠超它的執著。冰冷的、帶著泥腥味的水流如同貪婪的舌頭,首先從門縫下湧入,迅速漫過它的爪踝,然後是小腿。水流的力量開始撞擊門板,發出沉悶的巨響。天花板上的灰塵和碎屑簌簌落下,燈光在劇烈閃爍幾下後驟然熄滅,整個世界陷入了更深的昏暗,隻有遠處應急燈投來慘淡的、搖曳的紅光,將翻湧的水麵映照得如同血池。水位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上漲,很快淹過了它的腹部,胸腔……呼吸開始變得困難。

不能再停留在門前了!求生的本能在瘋狂預警。它環顧四周,渾濁的水麵漂浮著各種雜物,房間彷彿一個正在被注水的囚籠。它記得主人最後消失的方向,是那個通往更高處的豎井!那是唯一的希望,不僅是求生的希望,更是重新找到主人的路徑!它必須過去!

在狂暴的水流如同巨錘般砸開最後屏障,裹挾著碎木、斷纜和死亡氣息衝入房間的最後一刻,它憑借著犬類遠勝人類的、烙印在基因深處的求生本能,後腿在那已被淹沒大半的金屬櫃上猛地一蹬!肌肉纖維瞬間繃緊、釋放,爆發出全部力量,向著記憶中主人消失的那個幽深豎井入口方向,義無反顧地竄去。

那裡有主人的氣味,那是它唯一的方向。

然而,大自然(或者說人為製造的災難)的偉力超乎了任何生靈的想象。水流不再是水,而是變成了無數隻瘋狂撕扯、擠壓的冰冷巨手。它感覺自己不再是活生生的生物,而是一片被秋風掃落的枯葉,一根無足輕重的羽毛,瞬間被那股無可抗拒的洪流淹沒、捲走。冰冷刺骨的河水從口鼻、耳朵,甚至每一個毛孔強行灌入,剝奪了它呼吸的權利,隻剩下一種被液態岩石封存的窒息感。

刺骨的寒意,像是無數根燒紅的細針,紮進它的麵板,穿透肌肉,直刺骨髓。每一根神經末梢都在瘋狂地尖叫、抗議,傳遞著瀕臨毀滅的訊號。它本能地屏住呼吸,胸腔因缺氧而開始火燒火燎地疼痛。它拚命劃動四肢,爪子在渾濁不堪、充滿漂浮物的水中徒勞地抓撓,試圖穩定身體,找到那個應該存在的向上或向前的方向。

渾濁的水裡,視線幾乎完全失效。隻有一些模糊的、扭曲的光影,以及無數快速掠過、撞擊在身體上的碎屑——木片、塑料、不知名的雜物,甚至還有……同類的毛發?它不敢去細想,隻是憑借著犬類敏銳的聽覺和殘餘的嗅覺在掙紮。耳朵裡灌滿了水流沉悶的轟鳴和雜物碰撞的劈啪聲,鼻子雖然浸在水中,卻依然能隱約分辨出水中濃重的鐵鏽味、淤泥的腐臭以及不同管道泄出的、微弱的化學藥劑氣味。

它記得那個方向!主人身上熟悉的、令人安心的氣味,雖然被水流瘋狂稀釋,但那一絲殘存的印記,如同黑暗宇宙中唯一的導航星,指引著它——主人消失的豎井方向!它努力收縮肌肉,對抗著水流的拉扯,朝著記憶中的位置奮力遊去。

然而,那裡哪裡還有什麼入口?哪裡還有什麼希望?那裡隻剩下一個更加狂暴、更加貪婪的漩渦!豎井彷彿化身為一頭吞噬一切的巨獸之口,以更凶猛的速度向內抽吸著河水,形成一股強大的、向內拉扯的暗流。黑子非但無法靠近,反而被這股力量無情地推開,像一顆被甩離軌道的石子。

不能上去!

一個清晰無比的念頭,如同閃電般劈開了它因缺氧而逐漸混沌的意識。那是比忠誠更古老、更強大的本能——生存!追隨主人的衝動被求生的**暫時壓倒。它需要空氣!立刻!馬上!否則,下一秒,它的肺部就會炸開,黑暗將徹底吞噬它。

求生的烈焰在即將熄滅的意識中猛地燃起!它強行扭轉因為窒息和恐懼而幾乎僵硬的身體,憑借著動物對水流變化和氣流的超凡敏銳感知,放棄了那致命的豎井,轉而向著水流相對平緩、但更深、更黑暗的深處潛去。

那裡,或許有一線生機?一個殘存的空氣腔隙?一條未被完全堵塞的通道?它不知道,隻能賭!

四肢開始以更協調、更有力的節奏劃水,每一次蹬踏都拚儘全力。然而,左後腿傳來的劇痛,如同一次次電擊,瞬間打亂了它的節奏。那是之前爆炸或被碎片劃傷留下的傷口,在冰冷河水的浸泡和劇烈運動下,疼痛感被放大了數倍,彷彿有燒紅的刀子在反複切割它的肌肉和神經。它遊動的姿勢變得失衡,身體不由自主地向受傷的一側傾斜,這極大地消耗著它本已不多的體力,也減慢了它的速度。

但它沒有停下!不能停下!強忍著那撕裂般的痛楚,它依靠著三條半腿,在漆黑、冰冷、危機四伏的水下迷宮中艱難地穿梭。耳朵努力過濾著嘈雜的水聲,試圖捕捉任何異常——比如,水流穿過狹窄空間的嗚咽聲,那可能意味著通道;或者,氣泡上浮的細微聲響,那可能意味著空氣。

時間在水中失去了意義,每一秒都如同一個世紀般漫長。肺部的灼痛感越來越強烈,意識開始出現恍惚,眼前的黑暗似乎變得更加濃稠,邊緣開始泛起模糊的光暈。那是缺氧的征兆。

就在它幾乎要放棄,身體即將遵循本能張開嘴呼吸那致命河水的時候,前方,在一片無儘的昏暗中,突然出現了一絲微光!

那光芒極其微弱,並非人類世界溫暖的燈光,而是……一種更冷冽、更遙遠的光。像是透過厚厚毛玻璃看到的、被雲層過濾後的天光?朦朧,黯淡,卻如同磁石般牢牢吸住了黑子即將渙散的目光。

有光!

簡單的訊號如同強心劑,瞬間注入了它瀕臨崩潰的神經係統。有光,就意味著可能脫離了這完全封閉的地下空間,意味著可能有出口,意味著……空氣!

一股不知從何而來的力量湧遍全身,暫時壓過了腿部的劇痛和肺部的灼燒。它精神一振,調整方向,用儘最後的氣力,奮力向著那片象征著希望的光亮遊去。四肢劃動的頻率加快,儘管姿勢依舊彆扭,但方向無比堅定。

光亮在逐漸放大,從一絲微光,變成一個模糊的光斑,再逐漸清晰……似乎是一個不規則的洞口,外麵是更加洶湧、奔騰的水流聲。

出口!就在眼前!

希望如同火焰般升騰,幾乎要驅散所有的寒冷和恐懼。它甚至能感覺到水流速度在洞口附近明顯加快,推著它向外衝去。

然而,命運在此刻露出了最殘酷的獰笑。

就在它接近那片光亮,即將觸碰到“生”的邊緣時,一股完全不同於之前水流的、強大的、旋轉的力量突然從側麵攫住了它!彷彿水下有一隻無形的、巨大的手掌,一把將它攥住,然後開始瘋狂地旋轉、拖拽!

是漩渦!

不知是這龐大注水係統自身形成的虹吸效應,還是之前連環爆炸造成的地下結構變形導致的水流紊亂,一個強勁的、致命的漩渦就在那出口附近形成!它如同一個水下黑洞,貪婪地吞噬著一切靠近的物質,要將所有生靈拖入萬劫不複的深淵。

黑子驚恐到了極點!它發出了無聲的呐喊,在水中劇烈地掙紮起來。四肢瘋狂地劃動,試圖對抗這股旋轉的、向下的恐怖力量。牙齒也下意識地齜開,想要咬住什麼,卻隻咬到了一嘴冰冷的虛無。受傷的後腿在這種劇烈的、不受控製的旋轉中,傳來了幾乎讓它昏厥的劇痛,傷口肯定被進一步撕裂了。

但水下的漩渦,其力量遠超陸地任何猛獸的撕咬。加上它後腿受傷,體力瀕臨耗儘,所有的掙紮都顯得如此徒勞,如此渺小。它感覺自己像被扔進了巨大的滾筒洗衣機,天旋地轉,方向感徹底喪失。隻能被動地被那股力量拉扯著,旋轉著,向著漩渦那黑暗的中心,不可逆轉地沉下去。

冰冷,窒息,劇痛,眩暈……還有最深沉的、對主人未能儘忠的遺憾與愧疚,交織在一起,幾乎要將它的意識徹底撕碎。肺部最後一絲空氣也耗儘了,黑暗從視野的邊緣開始向內侵蝕,那代表希望的光亮在旋轉的視野中變得越來越遠,越來越模糊……

就在它即將被徹底捲入漩渦中心,意識因極度缺氧而如同風中殘燭般即將熄滅的最後一刹那,異變再生!

那狂暴的漩渦,似乎也達到了某種力量的臨界點,或者是因為它體積較小,又或者純粹是概率極低的巧合,那股旋轉的力量猛地、以一種近乎粗暴的方式,將它向外一甩!

如同被一張無形的、巨大的彈弓射出,黑子感到一股難以形容的巨大推力作用在它整個身體上。眼前的一切——渾濁的水流、模糊的光影、旋轉的黑暗——瞬間加速,混合成一片令人作嘔的、高速變幻的色塊與線條。耳朵裡充滿了水流被高速破開的尖嘯聲,以及一種彷彿身體要被撕裂的、來自內部的壓力。

“噗——!”

一聲沉悶而響亮的破水聲炸響在它耳邊!

冰冷!不再是水的包裹,而是空氣!冰冷、潮濕、充滿水霧的空氣,瞬間包裹住它濕透、沉重、幾乎失去知覺的身體。巨大的轟鳴聲取代了水下的沉悶,震得它耳膜生疼。

它出來了!它被漩渦從那條水下管道的出口,以一種它完全無法理解的方式,直接拋了出去!

然而,這並非解脫。

這瞬間的、本能的狂喜,在萬分之一秒內就被更大的恐懼徹底碾碎。

等待它的,並非堅實可靠的地麵,而是——徹底的、無邊無際的失重!

身體離開了水流的支撐,卻並未落在任何實物上,而是在空中……下墜!

冰冷的、帶著崖底水汽腥味的空氣,如同刀片般刮過它濕漉漉的毛發。下方,是震耳欲聾、如同千百麵巨鼓同時擂響的瀑布轟鳴聲!那聲音來自下方極深極遠之處,充滿了毀滅性的力量。視線所及,隻有深不見底、被灰白色水汽和冰冷迷霧籠罩的千尺斷崖!它竟然被直接衝出了懸崖中間的一處隱蔽的管道出口!

下方是空的!是深淵!

“嗚——!”

在下墜的狂風中,黑子從喉嚨深處擠出了一短促而淒厲到極點的哀鳴。這聲音裡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恐、徹底的無助,以及一種即將與主人永訣的巨大悲慟。它徒勞地在空中劃動四肢,那姿態滑稽而悲壯,彷彿還想在虛空中遊泳,試圖抓住一根並不存在的救命稻草。隻有冰冷的、高速流動的空氣,無情地從它的爪趾間流過,提醒著它現實的殘酷。

受傷的後腿在空中無助地隨著下墜的力道晃動著,之前勉強凝固的傷口再次崩裂,溫熱的鮮血從撕裂的皮肉中滲出,在它急速墜落的身影後方,拉出了一道轉瞬即逝的、淡淡的紅色軌跡,隨即就被崖底升騰的水汽和迷霧所吞噬。

它的身體,失去了所有憑依,跟隨著那些一同被衝出的水流和零星碎屑,在那震耳欲聾的瀑布背景音中,向著那迷霧籠罩、深不見底的未知深淵,無可挽回地……

急速墜落。

最後的意識裡,或許是一片空白,或許是對主人身影的最後一次閃回,或許是對那片它曾守護的倉庫的模糊記憶,又或許,隻是對這片冰冷與黑暗的觀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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