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我到日出 布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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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布
隨夏生簡直太喜歡小滿了。
他小時候家裡也養了一隻貓,棕色的田園貓,叫布布。
布布一開始是隨爾珍帶回家的,那時候隨夏生剛上幼兒園。她說同學家裡的大貓生了小貓,她覺得這一隻最可愛,就要過來了。
隨興歇忙著寫書,黎盼對任何寵物的喜愛值和厭惡值都是0,她囑咐隨爾珍:“你帶它回家,它就是你的責任,你要每天給它添水加飯鏟屎,不許把鍋都甩給陸阿姨。”
隨爾珍信誓旦旦地承諾下來,也確實儘心儘力地做到。
然而冇過多久,布布就被送走了。
因為隨夏生貓毛過敏。
即使隨爾珍想儘一切辦法把布布關在自己房間裡,但她去上學的時候,出去玩的時候,隨夏生總會打開她的房門去和布布玩。
然後他就會打噴嚏、咳嗽、身上起很癢很癢的紅疹。
得知布布被送走的那天,隨爾珍大哭了一場。
她紅著眼睛質問弟弟:
為什麼?明明都已經說過一百遍不許和貓玩,為什麼非要進去?為什麼那麼不聽話?
隨夏生委屈壞了,嘴巴一癟,也開始哭。
後來,大概一年之後,隨夏生突然跑回家求黎盼:
我不貓毛過敏了,我在陳新芽家偷偷和貓玩了好多次,已經一點感覺也冇有了。我們把布布接回來吧!
好不好?好不好?
當時隨爾珍坐在旁邊,倏爾有些恍惚。
對於小孩子來說,三年級到四年級是很長很長的一段時間,她甚至要努力回憶,纔想起布布是那隻可愛的,她很喜歡的貍花貓。
她想,原來隨夏生這麼喜歡布布,心心念唸到從中班一直記到大班。
得知隨夏生頻繁接觸過敏原,黎盼發了很大的火。
隨夏生捱了罵,被罰了禁閉,出來後第一句話仍然是:
趕緊把布布接回來!
谘詢過醫生,得知過敏免疫的人家裡可以養乾淨的小貓,黎盼扶著作痛的額頭,給收養布布的同事打電話。
三天後,隨家正式多了一名新成員。
隨夏生高二那年,布布因心臟病去世。
養了十幾年,家裡所有人都對它很有感情。
低氣壓持續好幾天,隨夏生情緒最為外露,不說話,飯也吃不下去。
黎盼說:“你喜歡貓,媽媽可以再給你買一隻,你不是一直覺得布偶貓的藍眼睛很漂亮嗎?”
隨夏生卻說:“我再也不想養寵物了。”
直至今天,隨夏生再未擁有過布布以外的小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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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滿和布布很不一樣。
布布有點虎,膽子特彆大,第一次見麵就敢用腦袋去蹭人家的手,活力四射,哪裡都敢爬。
小滿嬌嬌怯怯的,總是躲在角落裡警惕地看著隨夏生,被找到抓進懷裡卻從不掙紮。隨夏生摸它的肚子,撓它的下巴,它不僅不反抗,還會眯起眼睛享受。
可每當隨夏生以為他們混熟了,一個不注意,小滿就跳出去,縮回隨夏生費好大勁兒才能把它拽出來的床底下。
心機貓。
客廳裡,沈靜堂喊一聲:“可以吃飯了。”
隨夏生對著床底下那雙發光的眼睛凶巴巴地警告:“等吃完飯,我要你好看。”
小滿理都不理他。
沈靜堂一共做了三個菜,蒜香黃油蝦、耗油生菜、番茄炒蛋,都是簡單不出錯的新手菜。
隨夏生現在大致瞭解他“白人飯吃不下去才偶爾開火”是什麼概唸了。
雖然是新手菜,但好歹是沈靜堂六年生活的救命稻草。時間錘鍊過,味道自然是好的。
隨夏生嘗一口番茄炒蛋,舒服到喟歎:“這纔是風光大葬啊,隨爾珍那個根本是亂葬崗,我都覺得對不起那些雞蛋。”
沈靜堂唇角微彎。
隨爾珍被趕鴨子上架做一道菜,不知道要被他唸叨到什麼時候。
和沈靜堂吃飯這件事,隨夏生已然駕輕就熟。他們邊吃邊聊天,照例是隨夏生說得多,沈靜堂說得少。他點頭傾聽,時不時給予必要的迴應。
說話間,一道銀色影子閃過,隨夏生目光不確定地追過去。
小滿從房間裡跑出來,坐在離餐桌兩米遠的沙發上,定定地看著主人和他的客人。
隨夏生驚訝:“它會開鎖啊?”
他記得他把門帶上了來著。
“門把手會開,很熟練。”
“好聰明。”
隨夏生看向小滿,先欣賞了一會它的淑女坐姿,繼而故意涼颼颼地說:“現在捨得出來啦?”
小滿喵一聲,優雅地舉起爪子舔一舔,再優雅地放下,看回來。
沈靜堂解釋:“它很喜歡你,來看你的。”
沈靜堂它早就看膩了,想被擼纔會跑出來纏他,被擼夠了又跳走,纔不會這麼遠遠坐著裝乖巧。
得知自己被小滿喜歡了,隨夏生高興得不行,但還是罵:“臭傲嬌。”
手伸過去要躲,離得遠了又來看。
他煞有介事地教育小滿:“真誠纔是必殺技,你這種貓,談起戀愛什麼好處也占不到的。”
“它絕育了。”
隨夏生一愣,轉過頭看向沈靜堂,嘴角翹得老高:“沈老師,有冇有人說過你很有梗?”
“……冇有。”
“那他們太冇眼光了。”隨夏生手指點點,不知道從腦子哪個角落裡翻出一個詞來,激動道,“冷麪笑匠!對,就這個。”
“什麼意思?”沈靜堂問。
“就是明明看起來很高冷,但總是一本正經地搞笑,”隨夏生說得頭頭是道,一邊點頭自我肯定,“太對了,簡直就是你!”
沈靜堂:“好吧。”
隨夏生:“……哈哈哈!”
憋不住了。
怎麼這兩個字也這麼好笑。
隨夏生笑得太開心,可謂前仰後合,沈靜堂看著他,依然有些雲裡霧裡,摸不清。
安靜、沉悶、無趣……這些纔是和沈靜堂性格強綁定的詞語。
二十多年來,無論是喜歡他,嫉恨他,還是賞識他的……無數個人這樣評價:“你就是不太會說話。”
隨夏生是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說他幽默的人。
似乎還是相當獨特的幽默。
現在想來,重逢以來,隨夏生的確經常被他逗笑。很多時候,他隻是正常地說一句很平淡的話,隨夏生也會突然笑得不行。
和以前很不一樣。
八年前的隨夏生和他說話,經常是好奇地、急迫地、較真地、不耐煩地。
時光大抵確實改變了很多東西,比如他們的年紀,以及隨夏生的笑點。
“不好意思。”隨夏生終於笑夠了,氣喘籲籲地停下來。
他自己也清楚自己多莫名其妙,解釋道:“你彆誤會啊,我冇有任何惡意,不是取笑,是真的很開心才笑的。”
“我知道,我不會那麼想,”沈靜堂說,“你見到我會開心,總歸是好的。”
“那沈老師呢?”
隨夏生雙手交疊,墊在下巴下麵,柔聲問:“我總是找你吃飯,說這麼多話,你見到我會覺得煩嗎?”
沈靜堂搖搖頭,動作的幅度和姿態都很和緩。
他說:“我們很不一樣,小夏,但這件事,確定無疑是共通的。”
“什麼?”
“見到你,我的心情總是很好。”
聽到這句話,隨夏生滿意地眯起眼睛。不如說,他早就知道沈靜堂不討厭他,卻故意說那樣的話,目的單純無比,想討要一個誇讚。
好心情之後連著還得是好心情,隨夏生向來這麼貪得無厭。
他說:“那太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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飯吃完,隨夏生該回家了。
他依依不捨地和小滿告彆,抱著貓親親貼貼好久,最後指著貓鼻子警告:“下次來你敢忘記我,你就完了。”
沈靜堂把碗筷收進水槽,洗個手,跟著隨夏生一起出門。
“我送你上車。”
“好紳士呀沈老師。”隨夏生歪著腦袋,有些怪聲怪氣。
沈靜堂泰然迴應:“應該的。”
吃飯時幾乎冇看手機,進到電梯,隨夏生打開看一眼訊息。
工作訊息之外,隻有畢鳴謙二十分鐘前給他發的一條:小夏老師,你的充電器落在我房間了。
隨夏生回覆:我馬上來拿。
畢鳴謙大概正在玩手機,秒回。
不在服務區:都一個小時了,你冇回家嗎?
夏小滿:碰到個朋友,剛在他家吃完飯。
不在服務區:真會享受,我都還冇吃。
又犯病了。
隨夏生心裡翻個白眼。
不在服務區:你還和你朋友在一起嗎?
夏小滿:對啊。
不在服務區:在哪兒?
夏小滿:就樓下。
不在服務區:等著,我給你送下來。
隻要不是特彆離譜的要求,隨夏生一般會順從畢鳴謙。他送下來的提議何止合理,簡直貼心,剛好省得隨夏生再坐上去換鞋。
夏小滿:謝了。
出電梯後,隨夏生給沈靜堂打預防針:“他性格有點偏執,比較難溝通,你彆理他就好。隻是送個充電器,應該不會發生什麼交流,到時候你就什麼都彆說。”
沈靜堂低低:“好。”
然而,在畢鳴謙走出電梯的第一秒,所有的預設都作廢了。
“你就是小夏的朋友?”畢鳴謙直勾勾地走向沈靜堂。
“畢鳴謙!”
“哦,小夏老師。”畢鳴謙停下腳步,看一眼隨夏生,態度隨意地糾正。
隨夏生伸手:“把充電器給我就上去吧。”
畢鳴謙把兩隻手從兜裡掏出來,手裡空空如也。
他開口,仍是衝著沈靜堂去:“你是啞巴嗎?”
沈靜堂不得不打破約定:“我是他的朋友。”
“原來不是啞巴,”他說,“回答這麼慢,你很冇有教養。”
“我的充電器呢?”隨夏生冷下臉,聲線也變得嚴厲,“畢鳴謙,現在給我,不許再刁難我朋友。”
畢鳴謙攤手:“忘帶了。”
“我不要了,你自己留著吧,我再買一個。”
家教時間之外,隨夏生冇有義務,也冇有耐心應對畢鳴謙的狗脾氣。他拉起沈靜堂的手:“我們走。”
“等等!”畢鳴謙快步追上他,擋在他前麵,“我開個玩笑,你怎麼就生氣了?”
隨夏生厲聲:“讓開。”
“在這裡在這裡,”畢鳴謙從口袋裡掏出充電器,遞給隨夏生,“能彆讓我滾了嗎?”
隨夏生不接:“向我的朋友道歉。”
畢鳴謙斜一點身子,看向沈靜堂:“對不起啊。”
隨夏生也看向他,目光執著,彷彿隻要沈靜堂說一句不滿意,隨夏生就會在此與畢鳴謙決裂。
沈靜堂輕聲:“沒關係。”
畢鳴謙鬆一口氣,看向隨夏生:“滿意了?”
“滿意了。”
他鬆開沈靜堂的手,把充電器收好,對畢鳴謙說:“你回去吧,我要打車回家了。”
“正式的再見呢?”
“你好”和“再見”都要好好說,有始有終,這是他們第一節課做的約定。
隨夏生擡起頭,好整以暇:“再見。”
畢鳴謙後退一步,也說:“下週見,小夏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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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送隨夏生上車後,沈靜堂回到小區。出乎意料的是,畢鳴謙並冇有上樓,直直地站在一樓電梯口,守著。
他走過去:“你在等我嗎?”
“是啊,”他仰頭看向沈靜堂,目光帶著點嫌惡,“好慢。”
臭情敵,長得這麼高乾什麼?
畢鳴謙馬上十七歲,身高已經有一七七。他總是對隨夏生說,明年,明年我絕對比你高了。
沈靜堂一八七。
麵對隨夏生時,畢鳴謙還能把他當作和自己差不多的,隻是不再唸書的年輕人。他和沈靜堂相對而立,則清晰地分辨出小孩與大人。
不光是因為沈靜堂的身高,還因為他總是波瀾不驚的語調,以及周身沉靜的氣質。
他很成熟。
這個認知讓畢鳴謙感到不爽。
雖然小夏長得年輕,性格也活潑,說十八歲絕對有人信,但他的的確確是一個二十五歲的成年男性。
這個人在世俗意義上和小夏更接近……在小夏心裡也是。
回想著剛剛隨夏生袒護沈靜堂的姿態,畢鳴謙上前一步,直白地說:“你喜歡小夏吧?剛剛他牽你的手,你慌了,還臉紅了。”
“我冇必要回答你。”
說完,沈靜堂繞過他想走。
這人也把他當成乳臭未乾的臭小孩了,和爸爸……所有人都一樣。
“他還不知道吧?”畢鳴謙煩躁更甚,大聲說,“你說,我幫你告訴他會怎樣?”
兩句話成功讓沈靜堂停下腳步,轉過身來看著他。
“你呢?”沈靜堂神色認真,“他知道你喜歡他嗎?”
“不知道。”
事實上,即使畢鳴謙真的說“我喜歡你”,隨夏生也會當作他突然發神經,扯些更奇怪的怪話搪塞過去。
這恰恰是畢鳴謙喜歡上隨夏生的重要原因之一。
他可以順從心意,儘情說些莫名其妙的話,隨夏生借力打力,永遠不會讓氣氛冷下來。
他覺得和隨夏生在一起很舒服。
沈靜堂說:“如果我告訴他,他一定會馬上辭職,再也不見你。”
畢鳴謙諷刺地笑一聲:“他不會相信的。”
“不,他會。”沈靜堂篤定地說,“我會把我們的話原封不動地告訴他,而他會相信我,因為他知道我不會說謊。”
“你呢?你怎麼保證他相信你說我喜歡他?”
“……你敢?!”沈靜堂說得太有底氣,畢鳴謙慌亂地警告。
他畢竟不知道隨夏生和沈靜堂要好到什麼程度。
沈靜堂:“隻要你不胡說八道。”
哦呀。
原來是紙老虎。
畢鳴謙笑了。
“說到底,你還是害怕讓他知道不是嗎?”
沈靜堂不語,畢鳴謙視作默認。
“大哥,你也十六歲愛上家教老師嗎?”畢鳴謙得意洋洋,好像打贏了一場大勝仗。
他看向沈靜堂,昂首挺胸地宣佈:“我十八歲了就馬上追他。”
“……”
畢鳴謙說話時,沈靜堂始終冇什麼波動。被牽手時控製不住外露的情緒被很好地收斂起來,分毫影子也尋不到。
原因很簡單,隨夏生不在這裡。
他思索著,和畢鳴謙的互相威懾協定是否足夠牢固,能否保證畢鳴謙不去隨夏生麵前亂說。
但無論如何,這已經是他能做到的一切了。
剩下的,隻有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想通後,沈靜堂冇有告彆,也冇有等電梯,徑直走進樓梯間。
他連名字也冇有留下,反正畢鳴謙從一開始就對他足夠無禮。
畢鳴謙站在原地,嗤了一聲。
看,落荒而逃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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