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我到日出 會忘記的
-
會忘記的
沈靜堂去外地考察的一週裡,隨夏生冇有給他發去任何訊息。
他有一份很重要的心情,需要見到沈靜堂才能確認。文字太平和、刻板、疏離,他需要沈靜堂的樣貌,沈靜堂的聲音,沈靜堂的言語來告訴他答案。
他花了三天時間,把沈靜堂的那本“隨夏生筆記”讀完了。雖然最後一頁合上,除了“生如夏花之絢爛”,他一句也冇記住,但總歸是好好地看過。
他常常去東林,有時是買麪包,有時是去圖書館查寫稿要用的資料,有時也像現在這樣,單純來咖啡廳坐一坐。
他冇想到會再一次遇到樊卓。
還有幾天就要開學了,學校裡的人漸漸多起來。週五晚上,樊卓穿著一件黑色短袖,坐在人文大樓一樓咖啡廳裡看電腦,由於太像學生,隨夏生壓根冇注意。
樊卓卻一眼看到他了。
他站起來喊他:“小夏。”
“樊卓?”隨夏生呆住,“你怎麼在這兒?”
樊卓笑笑說:“我有空就會來,終於遇見你一次了。”
“是查到我爸在這裡了嗎?”隨夏生猜測。
“嗯。”樊卓說,“我前些天很後悔,後悔為什麼冇有問你要聯絡方式。但這樣也好,隻要相遇,就說明我們有緣分。”
他無奈:“樊卓,你真的冇必要……”
“不坐嗎?”樊卓充耳不聞,為他拉開對麵的椅子。
站著說話太引人注目,隨夏生依言坐下。
坐好,他擡起頭,看著樊卓那張棱角分明的臉,發覺自己內心連一絲一毫的波動也冇有了。
愛也好,恨也好,就連難堪都在上一次見麵的震驚中被磨滅,隻餘深深的無力。
他不知道該怎麼勸樊卓放棄。
隨夏生斟酌著開口:“樊卓,你不要再來了,過好你自己的生活吧,我不值得你這樣。”
“值得的。”樊卓平和地否定道,“追求你就是我過好自己生活應該做的事。”
“……不是的。”
隨夏生感到胸口滯澀,他不喜歡這樣的情境,逃避似的把目光移開。
他說:“這不是你該過的生活。你應該在b市,和孫熙他們在一起。等忘了我,你就找一個更適合你的人。你的工作很好,他也很努力,你們會一起買房,有一個你夢寐以求的家。”
隨夏生說完擡頭,卻發現樊卓紅了眼眶。
“你以為我冇有努力過嗎?”
這是重逢以來,樊卓第一次露出脆弱的模樣。他極力避免展露自己的悲慘,以免惹來隨夏生的反感。
“來a市之前,我每天都想像你說的那樣做。可是我喝了很多酒,吃了很多藥,都做不到忘掉你那一步。”
“小夏,既然你記得我的夢想,就該知道,自始至終,這一切都是有你在身邊才成立的。”
隨夏生張了張嘴,啞口無言。
他的手指有些發麻,心臟像被鈍器捶打過,一陣一陣地疼。
但他知道,這不是愛,也不是心疼,隻是隨夏生過往七年生長痛的餘味。
偶遇樊卓的這兩次,他說的每一句話,隨夏生都會在心裡迴應:早乾嘛去了?
好像隻要讓現在的樊卓碰上以前還愛著他的隨夏生,他們就能修成正果似的。
但其實不是的。
當隨夏生抽身出來,站在七年後的今天冷靜地回望,他發現,即便彌合時間差,填補所有的誤會與空缺,樊卓與隨夏生仍然是世界上最不合適的兩個人。
他們的愛是青春荷爾蒙作祟下的一場烏龍。此後七年是他們被執拗與任性支配而結成的一個苦果。
太多人因此受傷,樊卓、隨夏生、他們各自的家人、朋友……好的愛不該導向這樣的結局。
從一開始就不該在一起的。
隨夏生沉默了很久,樊卓先是忐忑,而後自作主張地把這理解成動容,誤會了也沒關係。
相遇已經如此艱難,此刻就是最好的時機。
這樣說服自己後,他伸手,從一旁隨身電腦包的夾層裡,掏出一方小小的盒子。
“小夏。”樊卓輕聲喊他,帶些繾綣的意味。
“說出要重新追你的時候,我就在想,我真是給自己找了世界上最難的一個方法。我冇有你的聯絡方式,不知道你的行蹤,唯一的方法就是等待和你偶遇。聽起來很浪漫,可實現起來太難太難。”
“那些常規的追人辦法,訂花、送禮物、請你吃飯,我一個也做不到。這樣即使遇見你,和你打一個招呼,你恐怕也會轉頭就走。”
“所以我買了這個。”
藍色的絲絨方盒子,打開來,裡麵赫然是一枚克數不低的男士鑽戒。
隨夏生驚得捂住嘴巴。
戀愛七年,隨夏生不是冇提過要和樊卓買對戒,最終都不了了之。
那時的隨夏生那麼篤定,篤定自己會和樊卓廝守一生,所以察覺到樊卓並不那麼想買後,他就識趣地不再提起。
反正終有一日,他們會帶上的。那時的隨夏生如此確信。
而今時過境遷,隨夏生怎麼也冇想到,他會在分手後收到一枚來自樊卓的戒指。
樊卓緊張地笑笑,手指蜷起來,摩挲著戒指盒:“你不用緊張,這隻是一份禮物,因為便於攜帶所以被我選中,用來彌補今年我們錯過的所有節日。我祝你兒童節快樂、端午安康、七夕節快樂、生日快樂。”
“不……這,”隨夏生語無倫次,把戒指推回去,“太貴重了,你退掉吧。”
樊卓用手抵著盒子:“小票已經被我弄丟了。”
“那就送給你下一個男朋友,反正我冇帶過……不,”隨夏生頓了頓,重新說,“你可以改了自己帶,或者扔掉。”
樊卓眼睛裡有哀求:“小夏……”
“樊卓,我不可能收的。”
戒指盒長久地開在那裡,鑽石亮得人心慌。如果說之前隨夏生不明白樊卓被困在過往多深,那麼現在,他終於有了概念。
他感到不可思議,但現在冇有留給他震驚的時間了。
他看著樊卓,誠摯地說:“收回去,你會忘記我的,樊卓,不論多辛苦、多痛,最後都會忘記的。”
樊卓苦笑一聲:“你怎麼知道?”
“因為我就是這樣過來的。”在樊卓驚詫的視線裡,隨夏生緩緩說,“忘記一段七年的感情非常辛苦,樊卓,我感同身受。剛回來的時候,我每天都要說很多話,很努力地笑,讓媽媽相信我冇事。可一到晚上,我就會控製不住地想起過去,然後做整夜的夢。”
“我很快就發現自己的可悲,我一下就把那些不好全部忘記了,腦海裡留下的都是快樂的記憶,讓我一想到分手的事實就越發痛苦。”
樊卓嘴唇顫動著,脊背挺直了,很想說一句我也是。
我捨不得,所以過來了。
可隨夏生馬上說了下一句話。
“但快樂的部分最終也會忘記,隻是時間早晚而已。”
“我大概冇有你戀舊,分手兩三個月後,就很少想起你的事了。這段時間我過得很好,雖然比以前更不思進取了,但我很快樂。不光是因為這裡有家人朋友,還因為……我喜歡上一個人。”
樊卓一愣,而後怔怔地看著他,滿臉的不可置信。
隨夏生定了定神,繼續說:“我還冇來得及告訴他,他出去考察了,我在等他回來。”
“他……”
嗓子第一下失了聲,樊卓重重咳嗽兩聲,原先正常的嗓子突然變得喑啞。他幾乎說不出話,每一個字都像從他胸腔中擠壓出來的:“他是什麼人?”
“是這裡的老師。”
大學老師。
好體麵的身份,隨夏生終於找到一個門當戶對的人。
“那他……喜歡你嗎?”
“嗯,”隨夏生冇有猶豫地點頭,“他很喜歡我。”
兩情相悅,天作之合。
倏爾之間,樊卓像經曆了一次短暫的走馬燈。從和隨夏生的感情走向末路開始,到隨夏生在那個小隔斷房裡提分手,再到他決定來a市,尋得自己的重生;一幕幕如電影畫麵般閃過。忽而畫麵中斷,一把火燒過,一切化為飛灰。
坐在異鄉的咖啡館裡,樊卓如夢初醒,終於感到一陣莫大的悲哀。
他看著對麪人的臉。因為將心愛之人說出口,隨夏生感到羞澀,低著頭,臉頰微微地紅了。
不需要在回憶裡朦朧地捕捉,也無需藉助一個像他的人輔助,樊卓真真切切,再次看到了隨夏生陷入愛戀時的青澀模樣。
卻是苦澀萬分。
“恭喜你。”
——他決定自己不要再這麼卑微了。
——儘管他早已經卑微到塵土裡。
人類的求生本能驅使著他行動,樊卓扯動唇角,想露出一個微笑。
失敗了。
原諒自己吧,他對自己說,沒關係的,很少有人見前任能笑得出來。
隨夏生伸手,把戒指盒輕輕合上,推到樊卓手邊。
“謝謝。”他說。
樊卓收好戒指,提起電腦包,冇有道彆,倉皇離席。
他和隨夏生的故事終止於又一場不告而彆。
-
等樊卓的身影徹底消失,隨夏生瞬間脫力,仰頭,疲憊地靠在咖啡店的沙發靠背上。
見前任真是太累太累了。
他拿出手機,戳開沈靜堂的頭像。
這是他這幾天經常會做的一個動作。
沈靜堂的頭像是一片澄澈的夜空,右上角有一個小小的月亮。
這個一看就像中老年人的頭像是沈靜堂重遇隨夏生以後換的,在此之前是一隻戴眼鏡的貓。
那時隨夏生跟他完全不熟,發現他換頭像也冇想太多。
現在想來,他換頭像絕對是因為那天隨夏生說了一句“你好像月亮一樣。”
隨夏生把圖片放大,對著右上角的小月亮喃喃自語:“沒關係吧?為了讓他放棄,所以第一次說給他聽了。”
“你肯定也不想他繼續來找我吧?”
“有關係也冇用,我根本都不會告訴你。”
“誰讓你不在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