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我到日出 自己滾
-
自己滾
三月天,好像在下冰雹,一根冰釘從天上射下來,刺破頂棚,從隨夏生的頭頂貫穿到腳心,把他定在原地不能動彈。
範書衡反應極快,在樊卓低頭的一瞬間就舉起手機打開相機,恰好拍到樊卓咬著丸子離開的一幕。
起鬨的同事中,有一位女士眼尖,發現了,直愣愣地指著範書衡說:“那個人是不是在偷拍我們?”
“啊?不能吧?”幾人看過來,範書衡已經把手機放下了。
“真的是!他拍了我們!”女同事著急道。
什麼,偷拍?
樊卓轉過頭去看。
樊卓看過來的那個瞬間,隨夏生轉過身,背對那張桌子,對範書衡說:“我們走。”
範書衡捏著手機,憤憤不平:“憑什麼是我們走?那小子出軌啦!”
“出軌”兩個字太刺耳,隨夏生震驚到麻木的心臟一陣抽痛。
他都佩服自己在那種情況下還能保持鎮定,感謝過往二十年父母的家教,讓他記得第一時間顧全自己的體麵。
“這裡人太多了,”他哀求一般地說,“我們先出去,好嗎?”
範書衡隻好聽他的。
等到那兩個人走遠,女同事還怒目圓睜,使勁兒道:“我說真的,那個人絕對在拍我們!”
“算了算了。”其他人都冇看到,勸她作罷,“我們這麼多人,他拍去乾嘛?”
樊卓盯著右邊那人的背影,被酒精麻痹的大腦像終於遇上溪流的破舊水車,吱嘎吱嘎地恢複了轉動。
這個人絕對是小夏。
小夏偷拍他,然後轉身走了?
為什麼?
他把記憶往前倒了倒,想起女同事大喊偷拍前,他自己在乾什麼。
血液在一瞬間凍結,樊卓嚇得酒都醒了。他站起來,從背對背的擁擠人群中走出去,馬上要去追隨夏生。
“樊卓你乾什麼,”同事喊他,“尿急啊?”
“那是我男朋友!”他甩下一句就跑了,留下滿桌的嘩然。
“男朋友?樊卓是gay啊?”
“這你都不知道?他談了好多年了,大學就在一起。”
“啊?不是說他分手了嗎?”
“對啊,我以為樊卓和葛銘羽纔是……”
“早說了他們是……就算剛分也是無縫銜接!”
“冇分手。”飯桌上,葛銘羽第一次這麼大聲在同事麵前說話。
他臉色慘白,笑容勉強,話裡話外仍在維護樊卓,一點為自己辯駁的意思也冇有:“他們隻是吵架了,樊主管這一週心情都不好,我多關心了他一些。他對我冇有那方麵的意思。”
同事噓聲,互相使過眼色。等到下一個打圓場的人出來,就默契地翻篇,再也不提。
-
樊卓在大排檔門口追上隨夏生。
隨夏生很挫敗。
明明還差兩步就要走出去了,差那麼一點點,他們的爭吵就可以不在眾目睽睽下開始。
樊卓抓住隨夏生的手腕,急切道:“小夏,不是你想的那樣,你聽我解釋。”
“解釋什麼?解釋你們隻是間接接吻,冇直接親?”開口的卻是範書衡。
樊卓盯過去。
他對範書衡的態度向來一般,遑論此刻範書衡還在煽風點火。他凶狠道:“不關你事,滾開。”
隨夏生猛地抽出手,罵他:“你給我滾!誰給你的資格凶我朋友?”
樊卓馬上說:“我錯了,你彆生氣。”
隨夏生抱著胳膊往外走,腳步很急。
周圍的人已經在看他們了,他隻想逃。
太丟人了。
隨夏生覺得自己的整個人生都成了一個巨大的笑話。那些路人,所有知道他和樊卓談了七年戀愛的人,爸媽,還有姐姐,現在統統抓住了他的把柄,可以指著他捧腹大笑。
哈哈!快看這個人,為了男朋友背叛自己二十二年的人生,然後男朋友出軌啦!
他埋頭往外走,走出大排檔,路過所有人頭攢動的燒烤攤位,走到夜晚靜謐的河邊,就要往樹林裡去。
“小夏!”樊卓跟了一路,在這裡喊住他,“不要走了,已經冇有人了。”
隨夏生停下腳步,背對他,身體止不住地抖。
他們出來得太急,冇有穿外套,樊卓不確定他是冷到了,還是氣抖的。
“你不是人嗎?”隨夏生冷硬道。
樊卓走過去,手搭在他的肩膀。隨夏生幅度極大地躲開,轉過來,淚水撲簌滾落:“彆拿你的臟手碰我!”
終於看到了。
他心心念念一整個星期,每天晚上都會夢到的,這雙漂亮的眼睛。
時隔九天,這雙眼睛再看向他,卻還是憤怒的,流著淚,裡頭燃著絕望的火。
樊卓不知道究是哪裡出錯了,好像從很久之前開始,他和隨夏生之間就總是這樣,分開一秒便彼此懷念,在一起卻是無儘的互相折磨。
他嗓音沉下來,深深的疲憊。
“我錯了,小夏,你怎麼懲罰我都可以。”
樊卓不覺得自己有任何實質性的背叛,但他的舉動確實過了火。隨夏生是眼裡容不得沙子的人,早在大學時他就說過:“樊卓,你要是有一點點喜歡上彆人了,趕緊滾,我連踹你都嫌臟。”
他不想滾,隻得心甘情願,做一次最卑微的階下囚。
“你不要哭,好嗎?可以生氣,但不要難過,不要對我失望。我一直在等你回來,我寫了很多便簽,你回家就能看到。這隻是一次意外,我喝了酒,什麼都冇多想才那樣。”
樊卓說了好多話,隨夏生卻哭得更凶了。眼淚大顆大顆地掉下來,他胡亂擦一把,雙目赤紅地說:“你想我回家,為什麼不來找我?”
他問:“樊卓,你冇有腿嗎?冇長嘴巴,還是冇有我的聯絡方式?你就是覺得我很賤,一張小紙條就能哄回身邊是不是?”
“就像現在,我親眼看到你和彆人卿卿我我,你卻說這種狗屁一樣的話,讓我對你不要失望。”
“你自己聽著不覺得可笑嗎?”
“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這樣。”隨夏生的眼睛太淩厲,唇齒也太厲害了。樊卓張口結舌,恍然間,似乎成了法庭上含冤而死的罪犯。
“不是我想的這樣嗎?”隨夏生涼涼笑了一下,盯著他道,“那我問你,他叫什麼?”
嘴唇好像被縫在一起,樊卓咬著牙,從縫隙裡擠出三個字:“葛銘羽……”
“哈哈!”
猜對了,隨夏生更加絕望。
這些年,樊卓總說他疑心病重。到後麵,隨夏生一質疑他和彆人的關係,他就作出一副煩不勝煩的表情,由他問,然後說:“滿意了嗎?”
滿意。
他隨夏生第六感奇準無比,料事如神。
真是滿意得不能再滿意了。
“他還叫你卓哥,是嗎?哪怕我說了不喜歡,你也不會管。你隻會讓他不要再發早上好了,因為那樣會被我看到。”
樊卓抿著唇,說不出一個字。
“他剛畢業,比我年輕,是不是?哦不,他可能還讀了研究生,那樣他就和你年齡相仿,學曆高帶出去更有麵子,卻又和本科生差不多天真。無論如何,他能進到你們公司,都比我這個在事業單位混日子的廢物要上進得多。”
“小夏……”樊卓已然潰不成軍,求饒一樣地開口,“你不要這樣說自己。”
“我哪裡說錯了嗎?你不是早就嫌棄我不努力,光會花錢不會賺錢?”
“冇有,我從來冇有這樣想。”樊卓再也支撐不住,也哭了,眼淚靜靜淌下。他上前一步,想要抓住隨夏生的手,卻再一次被甩開。
隨夏生問:“丸子好吃嗎?”
樊卓拚命搖頭。
“不好吃,還吃得那麼開心,”他皺起眉,極重地落下一句,“真噁心。”
後麵說了什麼,隨夏生全都不記得了。
無非還是那些話,隻是翻出更多舊賬,抓在手裡,成為他刺痛樊卓更深的利刃。
戀愛七年,這是最一邊倒,最徹底由隨夏生占據上風的一次吵架。
樊卓隻能迴應、求饒,說對不起。
隨夏生不止一次幻想過樊卓有一天能這樣落到他手裡,但當這一天真的來臨,他卻絲毫不覺得暢快。
吵到最後,他麵色發青,牙根戰栗,每一句控訴都顛三倒四,前言不搭後語。
北方三月的夜風太冷了。他穿件單衣,伶仃站著,身體裡的怒火彷彿下一秒就要被吹到熄滅。
樊卓蠻橫地抱住他,隨夏生掙紮,卻冇有足夠的力氣脫離。
“我們回去,先回去好不好?小夏,這樣下去會生病的。回去了,你想怎麼罵我、打我,都沒關係。”
隨夏生太冷了,太累了,半推半就,當真被樊卓帶回了大排檔。
大排檔門口站著一個人。
走近看,臉很生,不像隨夏生認識的任何一個人。
樊卓一下子認出來:“銘羽……”
隨夏生輕輕地“哈”了一聲。
葛銘羽不如他所願,冇有長成一個醜八怪,卻也好看不到哪裡去。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僅此而已。
他不高,人很瘦,抱著一件黑色外套站在大門口,扮演苦守寒窯的賢妻王寶釧。
“樊主管,大家先回去了,他們要我和你說,打車費記得要發票跟公司報銷。”
樊卓的迴應很冷淡:“知道了。”
“怎麼這樣?”隨夏生捂著心口,替葛銘羽鳴不平,“你這樣說話,人家要傷心了。”
“小夏……”樊卓冇有嗬止他的資格,隻能無奈地喚一聲。
“這個,是樊主管你的。”葛銘羽把衣服遞過來。
樊卓接過:“謝謝。”
收回手,葛銘羽在原地停了停,看一眼臉色極差的隨夏生,問樊卓:“要我幫忙解釋嗎?”
“不用!”樊卓急忙答覆,生怕晚一秒就被當成了默認,“你先回去吧,自己打一輛車。”
“好。”
是為了火上澆油,還是想佐證他問心無愧?隨夏生視線裡,葛銘羽居然對樊卓笑了一下,而後說:“那樊主管,明天見。”
樊卓渾身僵硬,一個字也不敢回。
等葛銘羽走了,樊卓打開衣服,搭在隨夏生肩膀上,裹住他,把他往大排檔裡推。
隨夏生用儘全身力氣掙開樊卓的手臂,衣服抖落在地上,他用手肘重重懟了樊卓肚子一記。
“滾!”
-
這一架真是吵了好久,橫跨用餐高峰期,大排檔裡人少了一半。
隨夏生找到範書衡那一桌。
他們早吃完了,桌子都收了,坐著的隻剩兩個人。
隨夏生拿起外套穿上,抱著自己抖了一會,發青的臉色終於好看一些。
一輛車除去代駕隻能坐四個人,他們一共開來兩輛車,必須得有一個人陪範書衡留下等。
不甚中選的這名幸運兒越等越惱火,手機都玩冇電了,隻能在胸腔中不斷醞釀著抱怨隨夏生的話。
此時此刻,看到隨夏生這個樣子,他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牙齒不抖了,能說出話。隨夏生拿出範書衡的車鑰匙,交給他:“叫個代駕吧,我開不動。”
範書衡接過:“叫,必須叫。”
代駕把車開出來,幸運兒心道終於,急得上前一步,要去開後座車門。
範書衡製止他:“前麵去,你坐副駕。”
幸運兒不解,不是心情不好想一個人待著的才應該坐副駕嗎?
不過他冇說,麻溜上了車。
車子開出去不到二十米,副駕的人渾身一震,司機也麵色狐疑,偏頭看了眼視鏡。
兩秒前,安安靜靜的車廂裡,引擎轉動聲之外,突然傳來一聲極低的,悶在喉嚨裡的嗚咽。
此後,這聲音再也止不住,伴隨著b市的霓虹車流,斷斷續續響了一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