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隻一分 灌藥
灌藥
要困於群而自若,
要嘗遍苦而安然。
大概一年前的時候,安群若夜裡開始睡不安穩。母親不知從哪裡買了一些中藥,說是能調息安神。
“我這段時間不在,小樂幫忙照看一下哥哥喝藥,行嗎。”明明是詢問的話語,卻沒有任何選擇的權利,兩個男生都溫馴的點頭,乖巧應著:
“好的,媽媽。”
低頭時,兩個人同時轉動眼珠,落在離自己不遠的那人身上。
“還沒喝完嗎?”母親剛走,節明樂就不耐煩起來。安群若怔了一下,收回神。他的麵前攤著一本書,是一本王陽明,但他卻一頁都沒能看進去。
手中苦黃色的藥液也還是半個小時之前的樣子,和母親離開時沒有分彆。
“…你可以先走。”安群若的聲音有些低,不知是被苦的還是心虛。他其實也沒有盤算什麼,這藥苦得他腦子都轉不下去了,隻剩下一個單純的念頭,就是“不喝”。
可節明樂根本不是個好說話的主,若不是有利可圖,他根本不會保有一絲一毫的耐心。
“啪”地一聲,他將架在病房書桌上的平板合上,幾步走到病人麵前。
“屏住呼吸。”就隻是一聲命令作為提示,手中的瓷杯就被奪走,安群若的後腦壓在床頭,整個人後仰。
舌根被什麼帶著甜味的東西下壓著,喉口本能的吞嚥,緊接著,藥液不管不顧地湧了進來。
安群若立刻屏住呼吸,飛快吞嚥。他說不準自己會不會嗆到,但節明樂一定不關心他會不會嗆到——這種本能的敵意讓他不敢怠慢,隻能儘快吞嚥著灌入口中的藥。
“……”節明樂停下手中的動作時,身下的人還未回神。他看著對方狼狽喘息的樣子,不由自主地笑起來,“真棒。”
安群若蹙眉,後知後覺的後悔起來,自己怎麼就沒有嗆到或者是窒息,讓麵前這個瘋子被送去監獄好好囚禁起來呢?怎麼就下意識的聽從了他的命令,把藥喝完了呢?
苦澀的藥味帶著惡心的回甘,但舌尖微微一動,就被壓在舌根的糖果給遮掩下去。唯獨少年眼尾的一點猩紅昭示著病人曾被欺負過的事實。
“乖,之後再喝得慢,就這樣餵你。”
節明樂輕佻地笑著。他知道安群若最討厭自己這幅樣子,就是故意給他找不痛快罷了,甚至還心情很好地拍了拍自己哥哥的頭,將“不把對方放在眼裡”展現得淋漓儘致。
安群若擡眼,用手背蹭了蹭唇邊。濕潤的感受像是某種冒犯,讓他根本擠不出一絲像麵前少男生那樣愉快的笑意。
安群若顯然氣瘋了。
而節明樂猶嫌不夠,將不知被什麼沾濕的食指在少年臉上摩挲著,蹭得少年半張臉都顯得濕潤。苦澀的味道從對方的指尖傳來,安群若回想起方纔的事,若是手邊有藥碗之類的東西,他一定會抓起來扣在男生臉上!
但他手邊隻有一本書,那本他看不進去的書,還是節明樂替他從學校圖書館借來的。他不能——
好吧,他還是沒忍住,砸在了節明樂臉上。
節明樂堪堪躲過即將砸在臉上的書,從自己哥哥身上翻了下來。上位者的憤怒從不隱忍,自以為上位者更是有恃無恐。故而即便他的哥哥根本不是他的對手,也還是會下意識地用毫無攻擊性的東西攻擊自己。
但沒關係,節明樂很給麵子。畢竟,如果不是他每次都能將安群若哄好,他可能早就從這個安家離開了。
心底冷笑著,節明樂將書和杯子都放好,擡手便抓住了安群若的手腕,替他擦拭手背。
安群若半支著上身在病床上看他。節明樂擡了下眼,又很快低下。
“你以為我拿你沒辦法嗎?”直到這時,安群若才重新笑了出來,“這間病房以後會掛上監控,你隻能耐心等我喝完。”
“這樣做的話,你失去的是自己的自由。”節明樂擡頭,濕潤的毛巾輕輕點著少年的側頰,將先前他親手抹上去的液體擦拭乾淨。他的動作看上去很溫柔,言語卻是警告,是提示,或者是不信任。
“自由?”安群若歪頭,伏低了些身子,湊至男生麵前,粲然一笑,“說什麼呢樂樂,我本來就沒有那種東西呀。”
所以安群若覺得這個辦法太聰明瞭,是個完完全全給節明樂使的絆子。
節明樂不跟他鬥氣,站起來將東西擺好。視線掠過桌上那本書時,陰陽怪氣起來:
“這書沾上了藥,沒辦法還去圖書館了。看來隻能再買一本還回去。”他看了看這本書的出版時間,“而且出版時間太早,恐怕現在已經找不到同期的新書了。”
他拿著罪證,在安群若麵前晃了晃,“這要怪誰呢。”
安群若盯著他看。
安群若不蠢,真要算下來,書沾了藥的事當然可以推給節明樂。畢竟如果不是節明樂突然折騰那麼一出,安群若幾乎不可能將藥灑在書上。
但書是節明樂替他借的。讓節明樂承擔就意味著安群若欠節明樂兩個人情。素來不合的兩個人產生了“人情”?是不是下一步就要發展成兄友弟恭啦?
原本在一個家裡,兩個人就不可能一點感情都沒有,不可能一點交集都沒有。不如說兩個人走成今天這一步,關係已經扭曲到隨便一點兒變動都會失去平衡——安群若知道,節明樂更是知道。
節明樂就像一根始終在攻擊的“能穿破一切的矛”,那安群若就必須是那麵“能防住一切攻擊的盾”,反之亦然。否則他們的人生一定會掀起可怖的驚濤駭浪。
所以安群若笑了起來,又掛上溫和的笑容,彷彿方纔的一切憤怒都不曾發生過,連聲音都溫溫柔柔的:
“這本書留下吧,學校那邊,我去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