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得一廈 第92章 錄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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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安握著手機,手臂無力地垂落下來。
然而,就在電話掛斷的下一秒,一聲極力壓抑的嗚咽從副駕傳了出來。
是小馬。
他再也撐不住了,猛地低下頭,手死死捂住了臉。壓抑的哭聲從他指縫裡斷斷續續地漏出來,起初還是沉悶的哽咽,隨即變成了無法控製的抽泣。
小馬的肩膀劇烈地聳動著。“嗚……憑什麼……他們憑什麼……”他含糊不清地咒罵著,哭喊著。
冇有人說話,冇有人去安慰他。
錢安閉著眼,仰靠在椅背上,喉結不停地上下滾動,彷彿在吞嚥著刀片。
幾個工友彆過臉,望著窗外飛速倒退的模糊景象,牙關咬得咯咯作響,眼圈紅得嚇人。
小馬的哭聲,像一把刀子,在每個人心上來回割著。
就在這時,老楊再次開口。
“彆哭了。”他從那件沾滿油漆點子的舊夾克內兜裡,掏出了他那部螢幕有裂痕的舊手機。
“我……錄下來了。”
幾乎就在老楊話音落下的同一瞬間。
“吱嘎——”
刺耳的輪胎摩擦地麵的聲音響起,工頭猛地踩死了刹車。車身劇烈地向前一顛,伴隨著一股強大的慣性,停在了塵土飛揚的路邊。
車內的一切都失去了平衡。錢安重重撞在前座椅背上,小馬差點撞向車窗,其他幾個工友也東倒西歪,有人手忙腳亂地撐住車頂。工具箱裡的傢夥叮鈴哐啷響成一團。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老楊手中那部舊手機上。
老楊迎著眾人的目光,手指在螢幕上笨拙地點了幾下,然後,將手機微微舉起,讓周圍幾個兄弟都能看到螢幕上的介麵,一條紅色的音頻波形圖。
“從我們進門,他怎麼耍賴,怎麼假惺惺要給煙錢,到後來……那幫王八蛋怎麼圍上來,說的那些罵我們的話……我全都錄下來了,一句冇落。”
工頭第一個反應過來,他眼睛瞪得溜圓,臉上寫滿了震驚,他張了張嘴,半天才擠出一句話:“你什麼時候……”
“這是證據!報警!現在就去報警!”小馬猛地從座位上彈起來,臉上還掛著淚珠,他激動說道,“把錄音交給警察!看那王八蛋還怎麼囂張!”
幾個工友都跟著嚷嚷起來。
“對!報警!”
“不能就這麼算了!”
一片嘈雜中,錢安叫停了他們。
“報警是要報,但不能在這兒報。”
他看著眾人疑惑的眼神,繼續分析。
“那老闆能在這地方開這麼大的店,能隨時叫來那麼一幫人,光天化日之下這麼囂張……你們覺得他是簡單的小角色嗎?搞不好,他跟這邊的人都通過氣吃過飯。”
錢安頓了頓,“我的意思是,這警,我們得回自己那邊再報,回到我們熟悉的地界,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萬一他們真有點關係,把這事兒按下了,或者和稀泥,我們這錄音……可能就白費了,還打草驚蛇。”
工頭聽著點了點頭:“你說得在理!這種地頭蛇,誰知道水有多深。我們不能在這硬碰硬,得回去,回我們自己鎮上去。”
老楊也默默收好手機。
小馬張了張嘴,想反駁,但看看他們凝重的臉色,又把話嚥了回去,隻是不甘心地捶了一下自己的腿。
“那就這麼定了!”工頭深吸一口氣,做出了決斷,“老楊,你把錄音備份好,千萬儲存妥當。我們現在立刻回黃果!路上都想想,回去該怎麼跟警察說清楚!”
麪包車再次發動,幾人談論起對策來。
“行!”錢安說,“我們得統一口徑。見了警察,就照剛纔商量的說,惡意欠薪,召集社會人員圍堵,辱罵威脅我們人身安全,有錄音為證。彆提我們差點動手的事,就強調我們一直剋製,是他們欺人太甚。”
“明白!”幾人紛紛應和。
工頭一邊開車,一邊繼續部署:“到了鎮上,先彆聲張。我把車停遠點,我們幾個分批進去,彆搞得像去砸場子。我先去找他們探探口風,把情況簡單一說,看看他們是什麼態度。”
“要是……我們這邊警察也推脫或者和稀泥呢?”小馬忍不住問道,臉上帶著擔憂。
車廂內沉默了一下。
錢安開口說道:“那也得報,就在派出所裡報。按正規程式走,做筆錄,提交證據,他們可以不管,但不能不接案,隻要立了案,留下了記錄,我們就算走出了第一步。到時候,實在不行……再想彆的辦法。”
“對!不管怎樣,這次絕不能就這麼算了!”工頭咬著牙,“我們占著理,還有證據,怕個球!”
討論聲中,麪包車加速前行。
一行人懷著忐忑的心情,來到了黃果鎮上的派出所。他們向值班民警說明瞭情況。
在值班室裡,幾人你一言我一語,工頭作為代表,儘量清晰地說明瞭情況,錢安和其他人在旁邊補充細節,重點描述了被圍堵辱罵和威脅的過程,老楊提交了那段錄音作為證據。
接待他們的是一位中年民警,聽完陳述並初步瞭解了錄音內容後他告訴眾人。
“你們這個事,討要工錢這部分,因為沒簽正式合同,又是異地發生的,處理起來可能會比較麻煩,需要協調那邊的警方,週期可能會長一些。”
他話鋒一轉,用手指敲了敲記錄本,“但是,對方召集社會人員,限製你們離開,並且使用那種程度的侮辱性言語進行人身威脅,這個行為本身,情節就比較惡劣了,涉嫌尋釁滋事或者威脅他人人身安全。這部分,我們這邊是可以受理,這段錄音,”
他看了一眼老楊的手機,“是很有力的證據。我們會依法受理,並按照規定流程,與事發地公安機關進行溝通協調。”
聽到這話,工頭錢安等人雖然知道討薪之路依舊漫長艱難,但至少對方的違法行為被正式記錄在案,並且有了啟動調查程式的可能,一直緊繃的心稍微放鬆下來。
一行人沉默地走出派出所,工頭掏出皺巴巴的煙盒,給幾個爺們散了煙,自己也點上一根,狠狠吸了一口。
他看向錢安,“錢安,你那邊……不是還要去買材料收拾你姐的房子嗎?咋樣,還要去不?我們幾個陪你去?”
冇等錢安回答,旁邊的小馬用袖子抹了把鼻子,開玩笑地插嘴道:“就是啊,安哥!你這又是買房又是裝修的,可是咱兄弟裡的大戶了!咋樣,兜裡還有錢買磚頭水泥不?要不要小弟我再支援你點兒?”
錢安聽著這熟悉的調侃,他笑著捶了小馬肩膀一下:“滾蛋!你小子留著自己娶媳婦吧!我這兒……緊是緊點,但買材料的錢還能湊合。”
這時,另外幾個工友互相看了看,都有些不好意思地開口。
“我家裡還有點事,約了零活……”
“對,我得先走一步了。”
“有啥需要幫忙的,隨時打電話!”
工頭揮揮手:“行,知道了,都回吧,路上小心點。”
一番簡單的道彆,剛纔還在一起的七八個人,很快就隻剩下工頭,小馬,以及老楊還留在錢安身邊。
工頭用力嘬完最後一口煙,扔在地上踩滅。
“行了,就我們幾個眼下清閒。”他拍了拍褲子上的灰,“走吧,先去整點吃的,吃完我們就去建材市場轉轉,順便也去你那鐵皮棚瞅瞅,認認門,看看怎麼給你搭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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