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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區偽裝者 第6章 雜貨店「來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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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杉磯的第1**街,像一道永遠無法癒合的城市傷疤。

它橫亙在唐人街與墨西哥社羣之間,空氣的成分複雜到可以用嗅覺直接閱讀。廉價香水的甜膩,過期食物的酸腐,還有老舊汽車排氣管噴出的、帶著灼熱感的廢氣,所有氣味混雜在一起,在潮濕的雨夜裡發酵,變得粘稠而嗆人。

霓虹燈的炫光被肮臟的雨水打碎,在柏油路麵的坑窪裡攪成一團模糊的色塊,光怪陸離,像是末流畫家的拙劣模仿。

這裡是法律的真空地帶,是秩序地圖上被刻意遺忘的邊緣。

文森穿行其中,像一粒被捲入城市下水道洪流的沙,沉默而不起眼。

他打工的雜貨店就在街角,招牌上兩個歪歪扭扭的中文字——「來生」,在閃爍的霓虹下,透著一股黑色幽默般的詭異。

玻璃的店門虛掩著,昏黃的燈光從門縫裡擠出來,像求救的訊號。文森推開門,掛在門框上的銅鈴發出一聲單調而疲憊的脆響。

「你可算來了。」

一個年輕強壯的黑人從收銀台後抬起頭,他就是安德森。他的臉上殘留著未消的驚悸,混合著一絲病態的興奮,額角滲出的汗漬在燈光下亮晶晶的。

「怎麼了?」文森放下手裡裝滿過濾自來水的礦泉水瓶,聲音平淡。

「那老家夥,陳德發,他死定了!」安德森壓低了嗓門,聲音裡帶著震顫,一把將旁邊的凳子抓到身前坐下。

「就在半小時前,來了幾個家夥。」

「什麼家夥?」

「光頭,白人,脖子上全是紋身,那種一看就是從地獄裡爬出來的麻煩貨色。」安德森用手在自己脖子上比劃了一下,眼神裡滿是後怕。

「他們進門就找陳德發,說是來收賬的。」他抓起文森的水瓶,擰開就灌了一大口,喉結劇烈地上下滾動。「我說老闆不在,他們直接就把那邊的貨架給踹了!」

安德森指向牆角一個東倒西歪的木製貨架,十幾件二手軍品服裝散落在地,像一堆無人認領的屍體。

「他們說,再不還錢,就把這店給燒了。」

文森的眉毛擰了一下。陳德發在電話裡那不正常的慌亂,終於找到了源頭。

那個無可救藥的老賭棍,又惹上了他根本扛不起的大麻煩。

「然後呢?」

「然後?還好我叔叔今天來看我。」安德森的表情瞬間變得複雜,既有劫後餘生的慶幸,又有一絲無法抑製的炫耀。

「我叔叔隻說了一句話,那幾個孫子當場就軟了。」

「他說什麼了?」

「他說,『這家店,是我們華雷斯罩的。你們隻找老闆我不管,但不能砸店』。」安德森一字一頓,刻意模仿著他叔叔那種沙啞而沉穩的語氣。

華雷斯。

一個名字,在洛杉磯的地下世界,有著不同的分量。墨西哥最大的過江龍,其凶名足以讓任何地頭蛇在動手前都得掂量再三。

「那幾個人認出你叔叔了?」文森問道。

「當然!我叔叔在他們那片可是有名有號的。」安德森挺了挺胸膛,彷彿那份威名也有一部分屬於他。「他們屁都不敢放一個,灰溜溜地滾了。」

但他隨即又垮下臉,像泄了氣的皮球。「不過走之前放了狠話,說這事沒完,下週還會再來。」

安德森煩躁地抓了抓自己的短發,他清楚,叔叔的名號也隻能保證店鋪不被砸,卻保不住陳德發的命。

「這次陳德發肯定欠了不少,那幫人是『雅利安兄弟會』的,一群出了名的瘋狗。」

「你下班吧。」文森脫下被雨水打濕的外套,掛在櫃台後的衣帽鉤上,動作平靜得像是什麼都沒發生。

「你不怕?他們可能還會回來。」安德森有些意外,他本以為文森會和自己一樣驚慌。

「怕有用嗎?」

文森的反問像一根針,戳破了安德森虛張聲勢的鎮定。

「操!」安德森麵色一僵,低聲罵了一句,從凳子上站起身。「這狗娘養的日子。你小心點,有事給我打電話,我叔叔就在附近,實在不行給他電話,起碼對方不敢太過分。」

「知道了。」

安德森推門離開,銅鈴又響了一聲,隨即,世界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店鋪裡的安靜是粘稠的,像凝固的油脂,將每一粒懸浮在光柱中的塵埃都包裹起來。文森走到門邊,關上店門,隻留下一道僅供觀察的窄縫,然後將其中一扇門的門閂重重插好。

這裡彌漫著灰塵與舊貨的味道,混合著二手軍品上殘留的汗漬與硝煙氣息。

這幾個街區,住著不少被政府拖欠退休金的退役老兵,他們會把舊裝備拿到這裡寄賣,換幾個錢喝酒。陳德發做的就是這種生意,安德森曾神秘地告訴他,店裡的地下室,鎖著某些老兵抵押的「硬貨」。

槍,子彈,甚至炸藥。

陳德發一直想找機會出手大賺一筆。現在看來,他恐怕沒有這個機會了。

文森走到收銀台後,開始整理賬目。下午五點到淩晨三點,十個小時,換來一個月一千二百信用點的微薄薪水。

這點錢,在洛杉磯,隻夠他像老鼠一樣活著。

他需要錢,所以他不能走。隻要店還開著,隻要還有發薪水的可能,他就得待在這裡。

他將地上的衣服一件件撿起,重新掛好,又把被踹歪的貨架扶正。做完這一切,他坐回收銀台後的高腳凳上。窗外的街區,罪惡正在霓虹燈下徹底蘇醒。

他想起了那個詭異的「遊戲」。

那冰冷的槍口,那灼熱的疼痛,那死亡的窒息感……一切都那麼真實。真實到讓他分不清虛擬與現實的界限。

那個遊戲,與他現在所處的環境,似乎有一種詭異的重疊。

都是在混亂的邊緣,掙紮求生。

就在這時,一個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有人嗎?」

卷簾門的縫隙外,一個沙啞的男聲響起,帶著濃重的酒氣。

文森站起身,無聲地走到門邊。門外站著一個高大的男人,穿著一件褪色的陸戰隊夾克,滿臉胡茬,眼神渾濁,但身形依舊透著一股軍人的悍氣。

「買東西?」文森隔著門縫問,聲音壓得很低。

「你們這兒……還有『阿司匹林』賣嗎?」男人說話時,眼睛卻越過文森的肩膀,瞟向店內掛著的一件戰術背心。

阿司匹林。黑話,指的是子彈。

文森的心沉了一下。

「沒有。」他的回答乾脆利落。

「那有沒有……能讓人睡得安穩點的東西?」男人不死心,換了個說法,眼神裡的焦躁更濃了。

「藥店在街對麵。」文森的手已經搭在了卷簾門的拉環上。

「小子,彆他媽裝蒜。」男人向前一步,幾乎貼在門縫上,腐爛的酒精氣味噴在文森臉上。「陳德發那老滑頭不在,我找你也是一樣。我那批貨,你給我個價。」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彆他媽跟我來這套!」男人被激怒了,一腳踹在卷簾門上,發出「哐」一聲巨響。「那批柯爾特1911,還有那兩箱九毫米彈,是老子押在這裡的!陳德發答應我,一個星期幫我出手!現在已經一週了,我來拿錢!」

柯爾特1911。

當這個詞鑽入耳朵的瞬間,文森的瞳孔猛地一縮。

他的腦海裡,瞬間閃過「暗區」那個地下密室中的畫麵——那隻古舊的胡桃木盒子,開啟後,靜靜躺在紅色絨布上的黝黑槍身。他指尖觸碰到槍柄菱形格紋時的冰冷觸感,以及……護木片上那一道幾乎無法察覺的微小劃痕。

現實與虛幻的邊界,在這一刻,發出不堪重負的碎裂聲。

「陳老闆不在,我們兩個也可談。」見文森沉默,男人的語氣軟化了一些,透出一絲desperation。

「我沒鑰匙。」文森開口,聲音聽不出任何波瀾。

「什麼?」

「地下室倉庫的鑰匙,隻有老闆有。」文森的語氣平淡無波,像是在陳述一個與己無關的事實。「我隻是個看店的。」

男人死死地盯著他,渾濁的眼睛裡閃著懷疑的光,似乎想從他臉上看出破綻。

幾秒鐘後,他向後退了一步,那股悍氣被無力感所取代。「媽的。我明天再來找他,如果見不到,他知道後果的。」

他低聲咒罵了一句,轉身搖搖晃晃地消失在街角的黑暗裡。

文森站在門後,直到男人的腳步聲徹底聽不見。

他沒有回到櫃台,而是轉身,走進了店鋪後麵的狹小倉庫,目光落在通往地下室的那扇門和門上巨大的銅鎖。

老闆跑了,討債的瘋狗和賣軍火的老兵都找上了門。

這個叫「來生」的雜貨店,已經變成了一個引線被點燃的火藥桶。

而他,正坐在火藥桶上。

回到櫃台,刺耳的電話鈴聲劃破了店鋪內的死寂。

文森看著那台老舊的座機,來電顯示是一串未知號碼。他等鈴聲響了七八下,才慢悠悠地走過去,拿起了話筒。

「喂。」

「文森?是你在店裡?太好了!」電話那頭傳來陳德發急促又壓抑的聲音,背景裡有風聲,他像躲在某個角落。「安德森那小子嘴上沒個把門的,這事還是交代給你我才放心。」

「什麼事,老闆?」文森的語氣依舊平淡。

陳德發在那頭明顯遲疑了一下,似乎在掂量這個平時沉默寡言的年輕人。「今天……是不是有個老兵過來要錢?」

「嗯,」文森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靠在櫃台上,「剛走,說他明天再來。」

「媽的!」陳德發的聲音瞬間拔高,又猛地壓了下去,變成一種焦躁的嘶吼,「我就知道!那些當過兵的都是瘋子,惹急了真敢跟我同歸於儘!」

文森沉默不語,靜靜聽著。這些破事,本與他無關。他隻是個打工的,大不了換一份雜活。

但那個老兵的話,那批1911,像一顆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心裡激起了無法平息的漣漪。

片刻後,電話那頭的陳德發冷靜下來,語氣裡帶著一絲算計和循循善誘:「文森,我有個辦法。我告訴你地下室保險櫃的密碼,你幫我把裡麵那批貨送到指定的地方。隻要拿到貨款,我們就能把那個老兵打發了,皆大歡喜,不是嗎?」

文森聽完,嘴角扯動了一下,勾起一個冰冷的弧度。

「老闆,你是不是瘋了?」他聲音不大,卻像一盆冰水澆在陳德發頭上,「你讓我一個黑戶,去給你賣軍火?我隻是個店員,一個月一千二,這錢可不包括進聯邦監獄的保險。」

「不是你想的那樣!買家是老主顧,很安全!」陳德發急忙辯解。

「既然這麼安全,你怎麼不自己去?」文森一句話就堵死了他。

「我……我他媽現在能露麵嗎?雅利安兄弟會那幫瘋狗還在外麵找我!」陳德發的聲音裡透著真實的恐懼。

「哦,」文森拖長了音調,聲音裡帶著玩味,「這麼說,這趟活兒,風險我擔,好處你拿?」

電話那頭瞬間安靜了。陳德發這才意識到,眼前這個年輕人,根本不是他想象中可以隨意拿捏的軟柿子。

「你……你想怎麼樣?」陳德發的聲音有些發乾。

「很簡單。」

文森直截了當地說,每一個字都像冰冷的子彈。

「這筆交易的錢,除了給那個老兵的本金之外,我們五五分。」

「什麼?!」陳德發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尖叫起來,「五成?!你他媽怎麼不去搶!貨是我的!」

「貨不是你的,是那個老兵的。現在,是你欠著兩條線上的錢。」文森的聲音徹底冷了下來,一字一句,像小錘子敲在陳德發的心臟上,「雅利安兄弟會要你的命,那個老兵也會要你的命。而我,隨時可以鎖上店門走人,讓他們去找你這個正主慢慢聊。」

「你……」

「另外,」文森沒給他反駁的機會,繼續加碼,「這個月和下個月的薪水,從這次的錢裡預支。不然,我就掛電話。你自己想辦法怎麼跟那兩撥人解釋吧。」

電話那頭,隻剩下陳德發粗重的喘息聲。他知道,文森說的都是事實。這個小小的雜貨店,現在是一個炸藥桶,而唯一能拆掉引線的人,正在跟他談條件。

良久,陳德發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

「好……算你狠。」

文森根本不理會他的情緒,冷冷地吐出兩個字。

「密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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