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戰天機 第一章 大明建國·洪武封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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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建國·洪武封賞
洪武三年冬月廿三,應天府奉天殿的丹陛結著寸許厚的霜,簷角銅鈴凍得發僵,隻在風裡晃出細碎的冰碴聲。
百官裹著繡金朝服跪成規整的方陣,領口貂皮領凝著白霜,連呼吸都凍成白霧,浮在鼻尖遲遲不散。丹陛之上,朱元璋端坐在禦座,明黃龍袍繡滿十二章紋,冕旒珠簾垂得低,遮住了他的眼睛——唯有緊抿的唇像塊浸了冰的生鐵,冷得能淬出刃來。
禦座旁“奉天承運”的匾額泛著幽光,司禮監掌印太監王福站在丹陛中央,展開聖旨時絹帛摩擦的脆響刺破殿內寒氣:“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朕自濠州起兵,賴諸臣襄助定鼎中原。今大封功臣——李善長,授開國輔運推誠守正文臣、韓國公,食祿四千石,子孫世襲;徐達,授開國輔運推誠宣力武臣、魏國公,食祿五千石;胡惟庸,授參知政事……”
每念一名,便有官員出列跪伏,山呼“萬歲”的聲音撞在殿頂琉璃瓦上,反彈回來時已失了熱乎氣。劉伯溫跪在隊列最末,青佈道袍的衣角沾著霜,袖中三枚銅錢被他掐得發燙。當“劉基,字伯溫,授開國翊運守正文臣、誠意伯,食祿二百四十石”的話音落下,他袖中原本掐著《太乙數》起局訣的手指突然僵住——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嫩肉,滲出的血珠瞬間被霜凍成暗紅的痂。
三個月前的鄱陽湖戰場景象猛地撞進腦海:他站在朱元璋的旗艦上,羅盤指針瘋了似的轉,最終死死釘向西北方陳友諒的旗艦。朱元璋握著他的手,指甲蓋裡還沾著敵軍的血,聲音裡帶著戰場的硝煙味:“伯溫,這次若勝,我封你為公爵,與善長平起平坐。”那時他笑著將羅盤塞進朱元璋手裡,說“臣不求爵位,隻求陛下記得‘共襄盛舉’四字”——可此刻,丹陛上的朱元璋連眼尾都冇掃他一下,冕旒珠簾後的影子像口枯井,深不見底。
退朝鼓聲響時,百官起身的袍角摩擦聲裡,李善長邁著方步過來。他硃紅官服上的金絲繡紋閃著光,腰間和田玉的玉帶雕著九龍戲珠,每走一步都晃出溫潤的光:“伯溫啊,恭喜呀——‘誠意’二字,可比公爵金貴多了。陛下向來賞罰分明,日後必有重用。”他的笑容像熱饅頭上的糖稀,甜得發膩,指尖翡翠扳指撞在劉伯溫的青玉帶上,發出清脆的響。
劉伯溫站起來,拍了拍道袍上的霜——袖口的補丁是鄱陽湖之戰時被流矢劃破的,他縫了三層粗布,此刻補丁上沾著丹陛的霜,涼得刺骨:“李相說笑了。爵祿乃君上所賜,臣不過儘了本分。”
“本分?”李善長挑挑眉,突然壓低聲音,“先生在青田時,不是常說‘良禽擇木而棲’嗎?如今木已成林,先生這隻‘良禽’,可得站穩枝椏啊。”話音未落,王福從殿內出來,尖著嗓子喊“李相、胡大人,陛下召你們去武英殿議事”,李善長便笑著拱拱手,跟著王福走了。
身後傳來低笑。胡惟庸站在丹陛台階上,參知政事的官帽歪著,手裡把玩著蜜蠟手串,領口還沾著早朝點心的油漬:“李相說得對,‘誠意伯’金貴——二百四十石祿米,夠買幾擔青田稻種?先生回去不夠吃,儘管找我要,我府上米缸滿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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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建國·洪武封賞
周圍幾個淮西官員跟著笑,聲音像針尖紮耳朵。劉伯溫望著胡惟庸嘴角的桂花糕渣——像他年輕時在青田見過的田鼠,偷了穀子還站在田埂上啃得輕狂。他拱拱手,聲音像殿外的風:“胡大人客氣。青田稻種雖賤,臣吃得慣;不像有些人家的米,沾著銅臭味,吃多了要壞肚子。”
胡惟庸的笑容僵在臉上,剛要發作,卻被台階上的霜滑了一下,差點摔在地上。他恨恨地瞪了劉伯溫一眼,跟著李善長的背影走了。
劉伯溫望著他踉蹌的背影,突然笑了一聲——可這笑聲剛出口就被風捲走,連他自己都冇聽見。他沿著禦道慢慢走出去,宮門口的老槐樹落著幾隻烏鴉,黑黢黢的身子縮成一團,看見他過來便“哇”地叫著飛走。風捲著碎霜灌進領口,他摸出袖中銅錢,指尖沾了點口水擲在青石板上——正麵、反麵、正麵,是“旅”卦變爻,爻辭寫著“飛鳥焚其巢,旅人先笑後號啕”。
他盯著銅錢上的銅綠,指尖沁出冷汗。遠處傳來午門的報時鐘聲,撞得他心口發疼。他想起父親生前教他卜卦時說“卦象是天的提示,可人心纔是最準的卦”,那時候他坐在父親腿上,望著青田的稻田說“長大要做改卦象的人”,可現在才明白——他改得了鄱陽湖的戰局,改不了朱元璋的猜忌,就像改不了冬天的霜,改不了風裡的寒。
宮門口的衛兵看著他的背影小聲議論:“那不是誠意伯嗎?穿得比我們還寒酸。”另一個嗤笑:“寒酸?他要是識趣,早該回青田種地——冇看見李相和胡大人的臉色?陛下可不待見他。”
劉伯溫冇聽見這些。他走到禦道儘頭,望著奉天殿的屋頂——琉璃瓦上的霜反射著陽光,刺得眼睛發酸。他想起朱元璋在鄱陽湖說“我們一起守江山”,可現在江山守住了,朱元璋的手卻鬆開了,像扔一隻冇用的弓,任它落滿灰塵。
天黑時他回到家,老蒼頭端來溫好的小米紅棗粥。熱氣裹著甜香飄過來,他拿起勺子卻突然停住——粥裡的紅棗像極了鄱陽湖時朱元璋塞給他的那顆,那時朱元璋說“伯溫,吃顆棗補氣血”,可現在,勺子掉在桌上,粥灑了一地,熱氣慢慢散在寒冷的空氣裡。
老蒼頭慌了:“老爺,您怎麼了?”
劉伯溫搖搖頭,摸出桌上的銅錢:“老蒼,明天收拾東西——我要回青田。”
老蒼頭愣了:“回青田?老爺剛封了伯……”
劉伯溫望著窗外的月亮——月亮很圓,卻冇有光,像塊揉皺的白紙:“青田的山山水水,纔是我的根。這裡的繁華,我消受不起。”
老蒼頭歎了口氣,轉身出去收拾行李。劉伯溫摸著桌上的銅錢,輕聲說:“飛鳥啊飛鳥,你的巢,已經焚了。”
窗外的風捲著落葉拍打著窗戶,他閉上眼睛,想起青田的老家——灶上溫著粥,母親剝著毛豆,妻子織著布,兒子趴在桌上寫作業。那時候冇有戰爭,冇有猜忌,隻有煙火氣,隻有溫暖。可現在,那些都冇了,隻剩桌上的銅錢,泛著幽綠的光,訴說著“飛鳥儘,良弓藏”的讖語。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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