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馬大祭師 第8章 魂歌啟承
晨霧像揉碎的羊脂玉,鋪滿了白馬河畔的祭台。楊石的銀白發辮上沾著細碎的露珠,骨杖頂端的綠鬆石在霧中泛著淡藍微光,他已在這裡立了半個時辰,目光始終鎖在祭台下那片鬆樹林旁的空地——阿莫、班哲、阿彪正圍著一堆未熄的篝火,擺弄著昨夜祭典留下的樂器。
阿莫的骨笛是用成年青羊的腿骨製成,笛身上刻著細密的雲紋,尾端還墜著一小塊狐狸尾毛——那是去年狐族青霜送她的禮物。她將骨笛橫在唇邊時,指節會輕輕抵著笛身的紋路,像是在與某種古老的力量對話。第一個音符飄出時,鬆樹上的晨露突然簌簌落下,驚飛了枝椏間的麻雀;班哲坐在一塊青石板上,麵前擺著麵直徑兩尺的羊皮鼓,鼓麵是他親手鞣製的黃羊皮,邊緣還留著幾縷未剪儘的羊毛。他擊鼓的動作不疾不徐,指尖落在鼓心時輕如落雪,敲在鼓邊時又重如裂石,鼓點與阿莫的笛聲纏在一起,竟讓空氣裡都漫開了鬆針的清香;阿彪沒拿樂器,隻是盤腿坐在篝火旁,雙手按在膝蓋上,喉嚨裡滾出低沉的調子。他的聲音不像阿莫那般清透,也沒有班哲的穩勁,卻帶著山野間獨有的粗糲——像是風吹過崖壁的呼嘯,又像是馬群踏過草原的轟鳴,硬生生將笛與鼓的柔婉,拉出了幾分悍勇。
“停下吧。”楊石的聲音穿過晨霧,帶著祭師特有的沉穩。三個少年動作一頓,阿莫下意識攥緊骨笛,指腹蹭過笛身的雲紋,耳尖悄悄泛紅;班哲雙手懸在鼓麵上,目光落在楊石身上,悄悄挺直了脊背;阿彪撓了撓後腦勺,露出一口白牙,憨笑道:“大祭師,俺們是不是吵到您了?”
楊石走下祭台,枯瘦的手指先撫過阿莫手中的骨笛,指尖在雲紋上輕輕摩挲:“這笛是你阿爹留下的?”阿莫點頭,聲音細弱:“是阿爹走之前,親手給俺刻的。”楊石又轉向班哲,指節敲了敲羊皮鼓麵,鼓聲悶響,竟與遠處白馬河的流水聲隱隱相合:“鼓皮鞣得不錯,你跟著馬澤學了多久?”班哲回道:“學了三年,馬澤祭師說,鼓要懂人心,才能打出真調子。”最後,楊石看向阿彪,目光落在他曬得黝黑的臉上:“你方纔哼的調子,是從哪裡聽來的?”阿彪想了想,道:“是去年冬天,俺在山裡趕狼時,聽風哼出來的,覺得熱鬨,就記下來了。”
楊石忽然張開雙臂,喉間溢位低沉的吟唱。沒有歌詞,隻有一串綿長的調子,從他唇間飄出時,像是古老的雪水從冰川上滴落,又像是祖輩們在祭典上的呢喃。阿莫隻覺心口忽然一暖,眼前彷彿浮現出阿爹騎著白馬,在草原上賓士的模樣;班哲的指尖微微發麻,鼓麵上竟凝出了一層薄霜,霜花的形狀,與祭台上的圖騰一模一樣;阿彪的眼睛亮了起來,他彷彿聽見了馬群的嘶鳴,還有母親在氈房裡哼的搖籃曲,那是他最想唸的聲音。
“這便是《白馬魂歌》的根。”楊石收了聲,眼中閃著光,“魂歌不是唱給彆人聽的,是唱給祖先,唱給土地,唱給我們心裡最珍視的東西。”他頓了頓,轉身望向遠處連綿的岷山,山尖還覆著積雪,在晨霧中若隱若現,“去年蠻族渾部偷襲,若不是祖先保佑,我們白馬部落恐怕早已遭殃。如今蠻族雖退,卻絕不會善罷甘休,我要收你們三個做親傳弟子,教你們完整的《白馬魂歌》。”
阿莫猛地抬頭,骨笛從手中滑落,班哲眼疾手快,伸手穩穩接住,指腹不經意間蹭過阿莫的指尖,兩人都愣了一下,又飛快地移開目光;阿彪則激動地跳了起來,雙手攥成拳頭:“大祭師!俺肯定好好學,絕不讓您失望!”
楊石看著他們,緩緩點頭:“光有你們還不夠。馬澤已經去統計部落裡的青少年,我們要選五百個嗓音清亮、心性堅定的孩子,跟著你們練魂歌;另外五百名祭師,要跟著我修‘夢幻魂歌大陣’的陣法。等大陣成了,就算蠻族再來,我們也有底氣守住家園。”
晨霧漸漸散去,朝陽從岷山後爬出來,金色的光灑在祭台上,楊石的白發被染成了暖黃色。阿莫接過班哲遞來的骨笛,指尖輕輕碰了碰他的手背,小聲道:“謝謝你。”班哲耳尖微紅,搖了搖頭:“不用謝。”阿彪在一旁沒注意兩人的小動作,正興奮地比劃著:“等俺學會了魂歌,一定要唱給蠻族聽,把他們嚇得屁滾尿流!”楊石看著三個少年的模樣,嘴角露出一絲笑意,手中的骨杖在地上輕輕一頓,綠鬆石的光芒更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