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光是我非我 都醋
都醋
已近黃昏,薑序拉著許明霽下館子。
“說吧,還要兄弟做些什麼。”薑序掏了一遝銀票給許明霽,他知道王瑒的錢多半都往西都送去了,空有碧瓦朱甍的將軍府,實際花銷可能還比不上他這個打算盤的。
薑序忽然覺得自己好像那些個心疼孩子遠嫁的老父親,私下給孩子補貼。
“不用給我,趁南江的事情還沒被爆出來,正好多囤些低價藥材。”
算算時間,南江現在已生水患,許明霽嘗試過直接說洪災人禍,可還未發生之事不可與當世之人言說。旁敲側擊,大抵會被當成裝神弄鬼,或者失心瘋,畢竟南江那邊的資訊仍滴水不漏。
離那場宴會的時間不多了,許明霽隻想儘早準備,多掙一份碎銀,多得幾副良藥。
各家都點起了燈火,月色皎皎。
雖然隻是離開了一天,但許明霽沒忘記竹院裡還有個小許,他不會趁自己不在,一會掃院子,一會曬書卷,老是在王瑒麵前晃悠吧。
菀菀類卿就像心病一樣,潛藏在許明霽心裡。
以防萬一,許明霽打算借常家眾多文人墨客之手,先自行散播愛情故事。
這事要靠薑序私下和常子樂說,為了儘可能促成這筆買賣,王瑒和許明霽的故事自然是越正麵,越惹人豔羨,才越能斂財。
說曹操曹操到。常子樂仍舊不放心,總覺得薑序這種難得的算賬能手會被許明霽挖角,沒一會就跟到酒樓裡來。
同一時間踏進酒樓的,還有五乙。他來買下酒一流的酥香鴨,主子想飲酒得時時背著李老,下酒菜自然也得背著李老悄悄準備。
未曾想,得來全不費工夫。五乙不過是往窗邊的屏風多瞥了一眼,便瞧見那寬肩窄腰的身影,著實眼熟。
常家那位掉錢眼裡的也在,另外一個頭發短到隻能紮個小辮的五乙不認識,但他似乎和阿明很是熟稔。
三人正要互相道彆,一道身影閃了進來,許明霽後頸一疼眼前一黑,隨即暈倒。
五乙撈著許明霽,他也不過多解釋,把人給主子帶回去纔是要緊的。
“欸——”
薑序袖子都擼起來了,就要乾架,常子樂連忙攔住他。
“那是王瑒貼身的侍衛!”
小明心上人的人帶走小明,薑序稍作沉吟,應該沒關係吧。
王家的府邸正門兩重,南向,大門三開間,前置石獅一對,二門五開間,占地甚廣。
偌大的地方卻沒多少仆人,如今府裡的小工大多是王瑒去郊外佈施時,順手撿回來的孩童。沒有工錢發,但管飯包住,小工們乾活很賣力,青石小徑上連灰塵也不多見。
府裡最精心修築的,莫過於前院東南角小巧彆致的花圃。待到橙黃橘綠時,在此處飲酒對弈,觀星賞月,最是愜意。
夜裡迴廊下燈籠高懸,朦朧的光暈引來飛蛾縈繞。池水波紋瀲灩,魚戲其中,王瑒隻能偶爾看見那靈動的身影。
“謝成?”
探子行事迅敏,今日許明霽在小村莊遇見謝成,又主動去鳳山閣尋常子樂和薑序的事情,王瑒都知道了。
可惜他的人稍晚一步,許明霽離開了鳳山閣,暫不見蹤影。
短短一日,許明霽就結識如此多狐朋狗友,王瑒心裡莫名很不爽,就好像許明霽根本不需要他。
酥香鴨帶著熱油激出的孜然椒麻味飄進鼻腔,王瑒轉頭想讓五乙避著些人,就看見了不省人事的許明霽。
“主子,都打包帶回來了。”五乙一手拎油紙包,一手扛許明霽。
“阿明跑哪裡去了?他不願意回來?”
許明霽被安置在紅木榻上平躺著,這裡是王瑒的房間。
五乙很貼心,還給他脖子下塞了個錦繡軟枕。許明霽看起來細皮嫩肉的,即使自己力道已然十分克製,但五乙還是擔心許明霽經受不住。
雖然主子不說,但五乙能感覺到主子其實挺在乎許明霽的。
掩上門扉,屋裡隻兩人。
博山爐吐著靜心寧神的香,很安靜,王瑒數著許明霽一呼一吸的聲音。
阿明要贈禮,中途被我帶回,不知這禮可曾備好?阿明身邊的黑豹也不見了,隻有兩隻玄貓窩在他身側酣睡,又是一樁奇事。
王瑒的房間許明霽再熟悉不過,他躺得舒坦,夢中呢喃。
“瑒兒……公子等我……”
這天底下,忽的多了個阿明。王瑒忽然冒出一個古怪的猜想,難不成這世間還有一人,是自己這般模樣?
燭光明明滅滅,王瑒笑自己多慮,子不語怪力亂神。
“……小阿一……我的……”
從前十指不沾陽春水的許明霽,在小世界裡將照顧王瑒的本事學了個十成十,一心把自家公子捧在手裡。如今他在夢裡也如此,對王瑒時時掛念。
許明霽夢中和心上人卿卿我我,眼角眉梢蕩漾著歡喜,王瑒眸中的霧靄卻越來越濃重。
除去家中血親,沒人知曉自己的乳名。阿明喚的是誰?他心裡藏著的某某是誰?
在戰場上看慣生死,王瑒不信神佛之說,可眼前人此刻夢中含糊不清的稱呼,像一根細針刺破了王瑒的心防。
他伸出手,指尖懸在許明霽臉頰上方,卻遲遲沒有落下,影子讓許明霽的麵目割裂,竟有種詭異的美感。
王瑒猛地收回手,轉身去到窗邊,望著庭院裡被風吹動的樹葉,久久出神。
翌日,打著哈欠醒來的許明霽一眼就認出了自己在王瑒房裡,外間的紅木榻。我怎麼忽然在這?王瑒昨晚“清醒”了?是想起我了嗎?
心下歡喜,許明霽左右開弓,逆著毛把四殿和小黑都呼嚕了一遍,服帖的腦袋炸毛了,活似被吹了半口氣後剩下的蒲公英。
小黑一無所知,酣睡中貓爪子踩了踩身下的細絨毯子。不等四殿作何反應,許明霽一個鯉魚打挺,閃電般躥下床榻去洗漱,他要找王瑒。
恰好春怡來請許明霽到書房,說是王瑒有事相商。
許明霽一口應下,也不等春怡帶路,沿著連廊一直走,到了岔道處便左拐。
“許公子未曾到過府裡,卻識得書房在何處?”春怡忽然發問。
壞了,自己太過高興忘了人設。許明霽笑著回道:“一時性急,走在姑娘前頭了,姑娘莫怪。”
春怡狐疑,倒也沒多說什麼,上前帶路。
今日王府有客至,廚子聽王瑒吩咐蒸了許久未做的蟹粉包子。掀開竹籠,白霧裹著鮮香彌漫,包子皮薄,透出些內陷油亮的黃。
書房裡泥爐上正煮著花茶,配著熱乎乎的蟹粉包,常子平吃得身心愉悅。
王瑒很懷疑自己手裡捏著的黃麻紙,常子平畫此平安符時,有沒有誤把狼毫筆蘸上醬肉包的湯汁。
“瑒兒切莫多慮,你且看。”常子平示意王瑒瞧好了,“黃紙,銅錢,硃砂,桃木劍,哪路妖邪都得敬而遠之。”
許明霽一推開門,眼前啷哩啷當垂下幾串紅線相連的銅錢,和一把沾染黴斑的木劍,劍刃還蘸著硃砂,那是去年端午插在王府柴房門前驅蟲的舊物,看起來全都不乾不淨。
這些東西放在通風的門窗處,指不定如何汙染空氣質量。許明霽把這些如此……脫俗的裝飾一一摘下。
我家公子的品味怎麼——不對,這是在試探我吧。
“公子為何,目不轉睛地看著我?”許明霽朝自家公子揚起嘴角,看來是常子平的餿主意,“是阿明生得好看嗎?”
“……”這人沒個正形,成日隻會在自己眼前賣弄相貌,王瑒暗忖自己多心。今日一身粉白,倒襯得阿明愈發明媚。
“公子不答,莫非是嫌棄我不夠沉魚落雁?閉月羞花?”
又不是人人皆斷袖,哪有男子日日念著男子的容貌,王瑒隻說:“你當誰都是你,日日煩我。”
我很煩人嗎?許明霽神情都黯淡三分,難道王瑒其實更喜歡文靜的書生?
他想起剛才路過院子,看見小許都開始修剪花草了,那人真閒。
“久聞不如一見,想必這位公子便是坊間傳聞的書生,亦是瑒兒的相好?”
“正是,在下許明霽。這位兄台是?”
常子平這個半路出家的道士來試探自己,許明霽也樂得配合。他正衡量著要不要借鬼神之名說些“胡話”,比如南江已出大事。
“瑒兒好友,在下常子平。”
“常兄,幸會。”
許明霽落座,還要把椅子挪到王瑒身邊,端起茶盞也不問是誰的杯子,“公子,若有疑慮,不妨直接問我。”
茶裡摻了雄黃,竹籠旁邊青瓷盞裡盛著生熟糯米,任誰看了都知來意。
“哦?阿明有何事瞞著我?”王瑒默默捏緊了輪椅的把手。
“我叫許明霽,家中經商,父母健在。有日在林中忽遇一人,萬種情思皆係其身。”許明霽越說離王瑒越近,似乎恨不得掏出真心給王瑒看。
“公子可曾聽信一見鐘情?”
王瑒避開了許明霽灼熱的視線,他想信,卻不敢。許明霽心心念唸的公子是自己嗎?為何我們相識不久,他卻對自己那麼熟悉?
即使世間真有奇事,他戀的想的也是王瑒,但自己關乎這份情與愛的什麼記憶都沒有,又憑什麼要自己接受?王瑒不想要摻雜著任何第三人的情意。
“你聽。”許明霽不讓王瑒躲,直接拉起他的手,放在自己胸口,心臟跳動的地方,“心跳不騙人。我絕不會傷害公子分毫,以命起誓。”
“閉嘴!誰準你立誓?”
王瑒掙了掙,他沒使什麼力,許明霽抓著他也不鬆手。
兩人就這麼僵持著,誰也不說話。
常子平忍住了吹口哨的衝動。他亦不信鬼神,修道也不過修個本心。此次拜訪,一為舊友相聚,二是讓王瑒藉由旁敲側擊,不曾想倒看了一出告白戲。
他從袖子裡掏出一個小瓷瓶,立在王瑒和許明霽之間。
“此乃蠱毒,種下後需月月服用解藥,壓製毒性,否則不日便七竅流血而亡。”
話音落,許明霽就拿過藥丸嚥下,毫不猶豫。王瑒需要的安全感,他來給。現下這般,最起碼說明,王瑒是想把自己留在身邊的,不過是有些疑慮罷了。
“你!”
許明霽服得輕易,王瑒本應放下的心,卻更煩躁了。
這是毒藥啊,哪能說吃就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