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闕河山 第42章 大嬸
榮安的目光看向阿六那張毫無波瀾的臉上，又掃過瞬間解決掉兩個襲擊者、此刻卻如同無事發生般各自歸位的文叔和劉大嬸。
文叔重新攏起雙手，低垂著頭，彷彿剛才那道灰色的閃電隻是幻覺。劉大嬸則有些心疼地用圍裙擦了擦她那把油亮的玄鐵鍋鏟，嘟囔著“可惜了那碗麵”，又坐回板凳上，憨厚的臉上帶著點驚魂未定後的茫然。
然而，比這三人深藏不露的恐怖更讓她心悸的，是那個倒在雜物堆裡、明顯不屬於史偉一夥的陌生漢子。
混亂之中的另一股力量……
在試圖渾水摸魚對她下手！
是誰？蔡京的滅口人？高俅的先遣隊？還是……其他她尚未知曉的敵人？
不！
是當初殺死原身的那幫人！
就在她試圖更進一步理清這千頭萬緒的瞬間——
“轟！！！”
一聲沉悶至極、彷彿大地深處傳來的巨響，猛地從街市另一頭炸開！距離並不遠，強烈的衝擊波裹挾著煙塵碎石，如同無形的巨浪，狠狠拍打在街道兩側的店鋪門板上，發出令人牙酸的呻吟！
緊接著，是無數瓦片、碎木、雜物從房頂被震落，劈裡啪啦砸在街道上的聲音！
“啊——！”
“天塌了！天塌了！”
“金人打進來了！快跑啊！”
“救命！我的孩子！”
“……”
無法形容的、彙聚了極致恐懼的嘶喊聲如同海嘯般從四麵八方爆發出來。
剛才還隻是驚疑觀望的人群，瞬間變成了炸窩的螞蟻！
恐慌如同瘟疫般以爆炸點為中心瘋狂擴散，人們像沒頭的蒼蠅，推搡著，哭喊著，不顧一切地朝著自認為安全的方向狂奔。
狹窄的街道瞬間變成了沸騰的、互相踐踏的修羅場。
洶湧的人潮如同失控的洪水，瞬間將榮安、阿六、文叔和劉大嬸衝得七零八落。
怎麼會又是爆炸？
榮安還沒回過神，整個人就被一股無法抗拒的巨大力量從側麵狠狠撞來，她悶哼一聲，身體不受控製地趔趄著被裹挾進奔逃的人流。
刺耳的尖叫、混亂的哭喊、濃重的塵土味和莫名的焦糊味混合著汗臭，瘋狂地衝擊著她的感官。
她拚命穩住下盤，試圖逆流尋找阿六他們的身影，但視野裡隻剩下無數張因恐懼而扭曲變形的臉和瘋狂揮舞的手臂。
“都頭！榮都頭！”
一個壓低的、急促的聲音在混亂中艱難地穿透嘈雜，擠到耳邊。
是史偉！
他顯然也被人流衝到了附近，正奮力掙紮著，利用自己壯實的身軀頂開幾個慌不擇路的行人，艱難地向她靠近。
榮安心中一凜，也顧不上尋找阿六了，趁著史偉擠到身側的一個短暫空隙，她猛地抓住史偉的胳膊，將他扯到一個相對人流稍緩的牆角。
“史偉！”
她的聲音在嘈雜中如同刀鋒般銳利：“剛才的暗號，碼頭！後天子時之前！務必查清有沒有異常船隻、人員動向！特彆是……”
她語速極快，聲音壓得極低，每一個字都如同從牙縫裡擠出來。
史偉臉上瞬間血色褪儘，汗水混雜著灰塵淌下：“碼……碼頭？子時？都頭，您剛才的暗號太急太快，卑職……卑職沒完全看明白……”
他眼神裡充滿了驚懼和茫然，顯然被這突如其來的、指向性極強的命令嚇到了，更被眼前這地獄般的混亂震懾。
“沒時間解釋了！就是碼……”
榮安急得幾乎要吼出來。
“砰！”
話未說完，一股極其突兀、卻又異常精準的力量，猛地從側麵撞在榮安的肩胛骨上！
力量之大，角度之刁鑽，絕非混亂人流的無意衝撞。
她猝不及防，整個人被撞得離地而起，狠狠砸向旁邊一個賣竹筐的攤位。
竹筐轟然倒塌，竹篾四濺！
“唔——”
劇痛從肩背傳來，她眼前一黑，喉頭湧上一股腥甜。她強忍著眩暈，掙紮著從散亂的竹筐中爬起，目光如同淬毒的匕首，瞬間掃向力量襲來的方向。
混亂的人流依舊洶湧，無數張驚恐的臉閃過。
似乎沒有可疑的目標，剛才那一下，快如鬼魅，精準可怕是那些要殺她的人！
緊接著，一股冰冷的、如同實質般的殺氣瞬間鎖定了她！
比混亂的人群更刺骨！
比街上的塵土味更令人窒息！
她猛地扭頭！
一眼鎖定在混亂奔逃的人流縫隙中，三個穿著普通粗布短打、頭戴鬥笠的漢子，如同三條在激流中逆流而上的毒蛇，正分開人群，目光死死盯著她，快速逼近！
他們動作看似被衝撞得有些狼狽，但步伐卻異常沉穩，眼神冰冷銳利，沒有絲毫慌亂，隻有**裸的殺意！
不好！
榮安恐懼如同冰水，瞬間澆遍全身！
但她多年特工生涯錘煉出的本能，瞬間壓倒了情緒，大腦在零點一秒內進入高速運轉模式。
環境：混亂長街，奔逃人群，能做乾擾，亦為掩護。兩側店鋪緊閉，無退路。巷口在右前方約十丈，目標點。
敵方：三人？可能更多，經驗豐富殺手，持械可能彎刀？短刃？，配合默契，殺氣鎖定，不死不休。
她自己：左肩胛劇痛，影響發力，身體協調性因穿越融合不足，原身武功記憶全無，內力執行生澀。武器：無。
變數：阿六、文叔、劉大嬸位置不明。史偉被衝散。混亂人群，可利用衝撞製造瞬間脫離機會，但同樣可能阻礙自己行動。
結論：硬拚勝率低於5。她的受傷狀態影響閃避和反擊速度。內力無法有效呼叫，力量、速度均處劣勢。以一敵三或更多，對方配合嫻熟，近身纏鬥必死無疑！
逃脫成功率約30。可以利用人群混亂，製造視覺盲區，爆發衝刺至前方巷口。但對方速度極快，殺意鎖定極強，且可能有後手埋伏。左肩傷勢可能影響衝刺速度。
一時之間，她冰冷的計算帶來的是更深的寒意，贏麵渺茫。
念頭電轉隻在瞬間！
那三名殺手已逼近至五步之內！
為首一人眼中凶光爆射，右手閃電般探向腰間，寒光一閃！
一柄弧度猙獰、刃口泛著幽藍的彎刀已然出鞘。
沒有絲毫廢話，刀鋒撕裂空氣，帶著刺耳的尖嘯，直取榮安小腿！
意圖極其明確——先廢其行動能力！
完了！
榮安瞳孔驟縮，身體因左肩劇痛慢了半拍，那冰冷的刀鋒帶著死亡的腥風，已然觸及她的褲腿。她甚至能感覺到麵板被刀氣激起的戰栗。
就在這時。
“賊子爾敢！！！”
一聲炸雷般的怒吼，裹挾著無匹的暴戾之氣，猛地從斜刺裡轟然炸響！
聲音之大，甚至蓋過了周圍的混亂喧囂。
一道敦實如小山般的身影，帶著一股狂暴的勁風，如同出膛的炮彈，狠狠地撞向那揮刀的殺手！
是劉大嬸！
她來得太快！
太猛！
那殺手顯然沒料到這看似粗笨的廚娘竟有如此恐怖的速度和力量！
刀勢已老，變招不及！
“砰！！！”
沉悶到令人牙酸的撞擊聲！
劉大嬸那布滿老繭、粗壯如蒲扇般的大手，竟然不閃不避，精準無比地、如同鐵鉗般一把死死攥住了殺手持刀的手腕，骨頭碎裂的“哢嚓”聲清晰可聞。
“啊——！”
殺手發出淒厲的慘嚎，彎刀脫手飛出。
這僅僅是開始！
劉大嬸的動作狂暴如凶獸。
她擰腰、沉肩，借著前衝的巨力，抓著那殺手的手腕猛地一個過肩摔。動作大開大合，充滿了市井打架般的蠻橫，卻又帶著一種千錘百煉的、化繁為簡的恐怖效率。
“轟隆！”
那殺手如同破麻袋般被狠狠摜在堅硬的青石板地麵上，塵土飛揚。
他甚至來不及哼第二聲，腦袋一歪，鮮血混合著白色的腦漿瞬間從口鼻耳中汩汩湧出，身體抽搐了幾下，便徹底不動了！
剩下的兩名殺手目眥欲裂，同伴瞬間斃命的慘狀非但沒有嚇退他們，反而激起了凶性。兩人厲喝一聲，同時拔刀！一左一右，刀光如匹練，帶著同歸於儘的慘烈氣勢，分襲劉大嬸的脖頸和腰腹，刀法狠辣刁鑽，顯然是配合多年的殺招。
“來得好！”
劉大嬸眼中非但無懼，反而爆射出一種近乎狂熱的興奮光芒！
她竟不退反進！
麵對劈向脖頸的致命一刀，她隻是微微偏頭，那淩厲的刀鋒便擦著她的發髻削過，帶下幾縷頭發。同時，她那隻剛剛捏碎人手腕的左手，如同毒蛇吐信般閃電探出，五指如鉤，精準無比地扣住了另一名殺手持刀的手肘關節！
“哢嚓！”
又是一聲令人頭皮發麻的脆響。
那殺手的手臂瞬間呈現一個詭異的角度扭曲，劇痛讓他慘嚎著鬆開了刀。
劉大嬸的動作連貫得如同演練了千百遍！
扣斷手肘的左手順勢下滑，一把抓住對方腰間的衣帶，如同拎小雞般將他整個人掄了起來，當成一柄血肉重錘，狠狠砸向最後那名因劈空而身形不穩的殺手。
“不——！”
被掄起的殺手發出絕望的嘶吼。
“砰——！”
血肉之軀猛烈碰撞的悶響，兩名殺手如同滾地葫蘆般撞在一起，筋斷骨折的聲音不絕於耳，其中一人當場胸骨塌陷，口噴鮮血，眼見不活。另一人也被撞得七葷八素，癱軟在地，掙紮著想要爬起。
劉大嬸看也不看地上慘狀，一步踏前，抬起穿著厚底布鞋的大腳，對著那掙紮殺手的後心，如同踩死一隻蟑螂般，狠狠跺下！
“噗嗤！”
骨碎筋折。
那殺手身體猛地一挺，口中噴出混雜著內臟碎塊的血沫，四肢抽搐了幾下，徹底不動了。
整個過程，兔起鶻落，血腥暴烈。
從劉大嬸出現到三名精銳殺手斃命，不過短短幾個呼吸！
混亂依舊在持續，但這一小片區域，卻因這瞬間爆發的恐怖殺戮而短暫地陷入了一種詭異的死寂。附近奔逃的人驚恐地看著那如同殺神降臨的廚娘，尖叫著繞得更遠。
劉大嬸這才喘了口粗氣，臉上那凶戾的殺意瞬間褪去，又變回了那副憨厚甚至帶著點侷促的模樣。她快步走到被撞得還有些發懵的榮安身邊，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低喝一聲：“大人！跟我走！”
不容榮安反應，一股沛然大力傳來，劉大嬸拉著她，如同蠻牛開道，硬生生撞開幾個擋路的人，幾個起落，便衝進了旁邊一條狹窄幽深、堆滿雜物垃圾的衚衕裡。
巷子很深，兩側是高聳的灰牆，隔絕了外麵街道上的喧囂和混亂。陽光艱難地從狹窄的縫隙中投下幾縷慘白的光柱，照亮空氣中飛舞的塵埃和巷子深處腐爛垃圾散發出的酸臭氣味。這裡安靜得可怕，隻剩下兩人粗重的喘息聲。
榮安靠著冰冷的牆壁，左肩的劇痛讓她額頭滲出細密的冷汗。她看著幾步之外，正警惕地探頭望向巷口的劉大嬸，心中翻江倒海。
這個剛才還揮舞著鍋鏟，憨厚地問麵湯火候的廚娘，轉眼間就成了手撕三名精銳殺手的凶神。這反差帶來的衝擊，甚至比剛才的刺殺更讓她心驚。
劉大嬸確認巷口暫時安全，這才轉回身，目光炯炯地看向榮安。
那眼神銳利、探究，帶著一種毫不掩飾的審視，彷彿要穿透榮安皮囊，看清她的靈魂本質。這目光看得榮安心底發毛，警鈴再次大作。
“榮大人……”
劉大嬸開口了，聲音依舊洪亮，卻壓得很低，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困惑和……好奇：“您怎麼……和傳聞中的如此不同呢？”
來了！
榮安的心臟猛地一縮，全身肌肉瞬間繃緊。
她強迫自己迎上劉大嬸的目光，臉上竭力維持著一種被冒犯的、上位者的冷漠和一絲因傷痛帶來的不耐：“是嗎？”
她聲音微冷，帶著不可置否的意味，既不承認也不否認，將問題輕飄飄地擋了回去。
模棱兩可，是此刻唯一的盾牌。
劉大嬸似乎沒察覺到榮安的抗拒，或者根本不在意。她臉上甚至閃過一絲奇異的……羞澀？如同一個追星少女終於見到了偶像，卻發現偶像和想象中不太一樣的那種困惑。
“俺……俺一直都聽說……”
劉大嬸搓了搓粗糙的手指，聲音帶著點不好意思的坦誠：“榮大人您……蠻狠嬌厲，目中無人，心狠手辣，在司裡是出了名的玉麵羅刹，誰的麵子都不給……”
她掰著手指數著那些“赫赫威名”的形容詞，每說一個，榮安的心就往下沉一分。
完了！
原主的人設和自己展現的差異太大了！
這廚娘看著憨，心思卻不鈍。
“……可是，”劉大嬸話鋒一轉，眼神裡的困惑變成了更深的探究，還夾雜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失望？
“您剛纔在街上……還有之前……好像……好像……”她似乎找不到合適的詞來形容榮安身上那種迥異於傳聞的、帶著點“慫”和“虛張聲勢”的氣息。
不能讓她再說下去了！
榮安心念電轉，必須打斷她，必須用更高的“大義”壓住她的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