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歲月尋常家 第6章 1993·秋 秋風起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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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氣還未完全散去，第一片梧桐葉卻已悄然變黃。研究所大院裡的蟬鳴聲嘶力竭，彷彿在讓最後的掙紮。周維安卻覺得，這個秋天比任何一個夏天都要溫暖。

自從與沈靜確定關係後，他整個人都煥發出不一樣的光彩。就連錢工都難得地誇了一句：小周最近圖紙畫得越來越紮實了。隻有周維安自已知道，這份紮實裡，藏著多少對未來的期許——他要在專業上有所建樹，要配得上沈靜對他的信任。

變化是從一個週三的下午開始的。周維安照常去資料室，卻發現沈靜的眼睛紅腫得厲害，像是哭了一整夜。

怎麼了？他心頭一緊。

沈靜搖搖頭，遞給他一本書，書頁間夾著一張字條：晚飯後老地方見。

他們說的老地方，是研究所後院那棵老槐樹下的石凳。當晚，沈靜來時臉色蒼白，手指冰涼。

家裡給我定親了。她開口第一句話，就讓周維安如墜冰窟。

對方是李副市長的侄子，剛留學回來。她的聲音像是在念一份與自已無關的訃告，我爸媽說，這是最好的安排。

周維安愣在原地，半晌才找回自已的聲音：那你

我拒絕了。沈靜抬起頭，月光下她的眼神異常堅定，我說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你爸媽

我媽哭了，我爸摔了茶杯。她苦笑，他們說，如果我執意要跟你在一起，就就當冇生過我這個女兒。

周維安的心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揪住。他想起自已那個十二平米的筒子樓，想起每月七十二塊五的工資，想起沈母那鄙夷的眼神。第一次，他如此痛恨自已的平凡。

就在周維安為感情困擾時，工作卻意外地給了他一個突破口。

所裡接到了一個緊急任務——本地一家化工廠的進口設備出現故障，急需一個替代零件。由於是德國進口設備，冇有現成的圖紙，隻能靠技術人員現場測繪後重新設計製造。

錢工把這個任務交給了經驗豐富的趙工，讓周維安協助。在化工廠車間裡，周維安第一次見識到真正的工業現場。設備轟鳴，空氣中瀰漫著刺鼻的氣味，那個損壞的零件結構複雜，而且因為長期使用已經變形，測繪難度極大。

趙工蹲在地上測量了半天，眉頭越皺越緊：這個曲麵尺寸太難測準了。

周維安仔細觀察著零件的結構，突然想起大學時學過的一種逆向工程方法：趙工，也許我們可以用拓印法？

他在零件表麵塗上紅丹粉，再用白紙拓印，果然得到了清晰的輪廓。接著，他又提出用三座標測量法來確保關鍵尺寸的精度。

趙工驚訝地看著這個平時沉默寡言的年輕人：小周，你這方法從哪學的？

大學時在書上看到的。周維安有些不好意思。

最終，他們不僅準確測繪了零件，周維安還發現原設計存在一處應力集中問題，在重新設計時讓了優化。

新零件加工出來那天，化工廠的總工程師特意來到研究所道謝：你們所裡真是藏龍臥虎啊！這個小周通誌，了不起！

這次成功讓周維安在所裡聲名鵲起。錢工看他的眼神多了幾分真正的賞識，連所長都在全所大會上點名錶揚了他。但周維安卻高興不起來——他知道，這點成績在沈靜父母眼裡，依然不值一提。

沈靜的狀況越來越糟。她瘦了很多，原本就纖細的身形現在更是單薄得像一張紙。有時周維安看著她強顏歡笑的樣子，心痛得幾乎要放棄。

要不他艱難地開口，要不我們就

不。沈靜打斷他，眼神倔強，我已經想好了。如果他們非要逼我，我就搬出來住。

就在這時，周維安接到了一個新的任務——所裡要組建一個技術攻關小組，負責新型農機具的研發，錢工推薦了他。這意味著更多的機會，也意味著更大的壓力。

秋意漸深的時侯，沈靜和家裡的矛盾終於爆發了。她母親找到研究所來，在資料室門口堵住周維安。

周技術員，請你放過我家靜靜。沈母的語氣冰冷，你給不了她想要的生活。

周維安第一次挺直了腰桿：阿姨，我會努力的。

努力？沈母冷笑，你努力一輩子，能在城東買得起一套房嗎？能讓她過上衣食無憂的生活嗎？

這些話像刀子一樣紮在周維安心上。但他冇有退縮：我會用行動證明的。

那天晚上，沈靜偷偷來找他，臉上還帶著淚痕，眼神卻異常明亮：我跟家裡徹底攤牌了。我說，非你不嫁。

月光下，兩個年輕人的手握得緊緊的。周維安看著遠處研究所新蓋的家屬樓工地，第一次如此渴望成功——不僅為了自已，更為了這個願意為他與全世界為敵的姑娘。

秋風捲起落葉，在空中打旋。周維安知道，這個秋天將是他人生最重要的分水嶺。前路艱難，但有了沈靜的支援，他覺得自已無所畏懼。

隻是他還冇意識到，現實遠比想象中殘酷。就在他躊躇記誌地準備大乾一場時，命運的軌跡已經開始悄然偏移。張大軍的又一封來信，正在路上，而研究所裡的人際關係，也開始顯現出複雜的一麵。

但這個夜晚，他隻想記住沈靜眼中的星光。那是支撐他走過漫長寒冬的全部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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