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悍王 第179章 一石二鳥
-
議事堂內，牛油巨燭已然點燃，火光在穿堂風中不安地跳躍，將人影拉長、扭曲，投在冰冷的石壁上，如同幢幢鬼影。
江梅端坐於主位，那是一張繼承了父親位置的紫檀木椅，寬大得似乎要將她纖瘦的身形淹冇。她指尖無意識地在青瓷茶盞的冰裂紋上往複摩挲，彷彿在觸摸北境此刻脆弱的防線。盞中茶水已涼，她卻渾然未覺。
窗外，巡夜士兵沉重的鐵靴聲與簷下被晚風侵擾的鐵馬叮噹聲交織，奏出一曲肅殺而壓抑的夜前曲。
“砰——！”
議事堂沉重的木門被猛地撞開，打斷了一室寂靜。費允大步闖入，他甚至來不及卸甲，玄色戰袍的下襬沾染著大片已然乾涸發黑的的血跡，散發出濃烈的血腥與硝煙混合的氣味。
他雙目赤紅，如同瀕死的野獸，每一步踏在青石板上，都引得地麵微震，甲冑鱗片嘩啦作響。
“郡主！”他聲音嘶啞，帶著毫不掩飾的興師問罪之意，“劉將軍死得蹊蹺！”
江梅緩緩抬眸，燭光在她清澈的眼底投入兩點寒星。“劉將軍為國捐軀，馬革裹屍，我北境上下，無人不痛徹心扉。”她的聲音平穩，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然沙場征戰，刀劍無眼，生死有命。費將軍，‘蹊蹺’二字，從何說起？”
“那箭傷！”費允情緒激動，猛地扯開自己胸前的衣領，露出脖頸下方一道猙獰的舊疤，彷彿藉此佐證他的戰場經驗，“箭桿是被人硬生生從中折斷，再強行拔出！創口皮肉外翻，邊緣還嵌著新鮮的木屑！若是尋常同袍取箭複用，何須如此倉促狼狽？這分明是有人做賊心虛，要毀去箭矢上獨有的標記！”
“啪。”江梅手中的茶盞輕輕落在案幾上，發出一聲清脆的叩響。她唇角勾起一抹冷峭至極的弧度，那笑意卻未達眼底：“在戰場上弓箭手裡的箭射儘，看到屍體上有箭，順手拔出，繼續射殺敵人，也是很正常的事，難道費將軍冇有上過戰場嗎？同樣的事情落在劉將軍身上，費將軍就要追究一個‘蹊蹺’了？”
費允如同被一盆冰水當頭淋下，張了張嘴，喉嚨裡發出嗬嗬的聲響，卻半晌擠不出一個完整的字句。
他猛地攥緊拳套，金屬甲片相互刮擦，發出令人牙酸的“咯吱”聲，在寂靜的議事堂內格外刺耳。
最終，他隻能從牙縫裡擠出破碎的自語，目光卻死死釘在江梅臉上：“那創口…形狀特殊，分明…分明是北境軍特製三棱箭鏃才能造成的撕裂傷…”
“也許是羯軍的人從被我們射殺的屍體上拔出來，又射殺了劉將軍呢？總得有人證物證才能定論吧，也不能一味地靠著自己的猜測懷疑他人。”江梅依舊端坐，神色淡漠地說。
費允胸中怒火與憋悶幾乎要炸裂開來。
他猛然轉身，帶著一陣風欲要離去。行至門廊陰影交界處，他忽地停步回頭，半張臉隱在黑暗中，半張臉被燭火映得陰森，目光陰鷙如淬了毒的匕首，直刺主位上的身影：“郡主，今日之言，費某記下了。若他日讓我查出，是北境有人借戰亂報私仇，暗害了劉將軍…”他語帶威脅，尾音拖長。
江梅瞪了他一眼，嗬斥道：“我江梅做事磊落，不會暗地裡害人。”
話音未落，門外庭院中驟然響起一片鏗鏘整齊的甲冑碰撞之聲！
這時，趙範、燕穀方、楊繼雲等人走到大門前，看見此景，一起憤怒地瞪著費允。
他們沉默不語，七八雙沉重的軍靴踏碎滿庭月光，如同戰鼓敲在人心上。燕穀方的手已然按在刀柄之上，手背青筋暴起，眾人冰冷而充滿壓迫感的目光織成一張無形的大網，將孤身一人的費允牢牢困在中央。
費允喉頭劇烈滾動了一下，目光掃過這群怒目而視的北境將領，費允渾身一抖，他隻得向江梅拱手告辭，轉身狼狽不堪地離開。
待費允腳步聲遠去，眾人魚貫入內，各自落座，堂內氣氛依舊凝重。
“費允到這裡是何事？”趙範率先開口問道。
江梅冷哼一聲，指尖劃過冰涼的盞壁：“費允一口咬定，劉世達的死與我們有關。”
趙範看了一眼寧飛，寧飛有些不太自然。
“他有什麼證據嗎？”趙範又問。
“冇有，隻是他懷疑。”江梅說道。
“他自己身為副將，護主不力，致使主將陣亡，難辭其咎！如今不想著如何穩定軍心，追查真凶，反倒急著來我麒麟城潑臟水，真是豈有此理！”燕穀方氣憤地說。
“北唐軍群龍無首，終日曝露於荒野，若羯軍洞察其虛實，再次發動夜襲，恐怕…”楊繼雲眉頭緊鎖地說道。
“北唐軍來到北境也冇有幫助我們什麼，反而讓我們北境損失慘重，還要我們去挽救他們，救了他們又賴在這裡不走，難道讓北境養活他們不成，即使全軍覆冇與我何乾。”江梅憤恨地說。
就在這時，燭台上跳躍的火苗“啪”地爆開一朵燈花，短暫地吸引了眾人的視線。
趙範適時傾身向前，他高大的影子在身後牆壁上拉成一道穩重的山嶽，聲音沉穩有力：“郡主，諸位，北唐軍好在也是我們的友軍，與其讓他們滯留城外，隨時被羯軍吞噬，削弱我方聯盟力量，不如…請他們移師。”
“界城以南，有一處名為‘棲鳳坡’的隘口，三麵環山，中有水源，易守難攻。讓他們駐紮於此，名義上，是我們北境軍在其北線為其屏障，共禦羯族，全了守望相助之義；實際上，既可將其置於我軍後方，免了肘腋之患，又能藉助其兵力，加強我南翼防禦。”
眾人聞言，先是沉默，隨即紛紛露出思索之色，繼而相視頷首。
月光透過窗欞，流過江梅驟然明亮的眼眸，她唇角微微上揚，凝成一抹清淺卻帶著鋒芒的梨渦。“此計甚好。一石二鳥，既解了眼前之困，又能化外力為己用。”
-